3.柳若若

    王城之中最繁华鼎盛的要数千月楼,日日歌舞升平,花船之上更是夜夜笙歌,出入往来都是大梦国达官显贵,更有不少来自北方蛮族大漠国的贩夫走卒,以及——大漠国的胡人使节,尤其是在大梦国太子夏颜侯登记典礼的当口。

    呼延烈端起一碗酒,狭长的柳叶眼朝着花船之上的舞姬瞥着,眼里半是冰冷半是火热。

    大漠国王族血统流淌着胡人的野蛮,也流淌着胡人的洒脱和傲慢。他答应这次出使大梦国,无非只是为了一睹慕容胥的尊荣,否则尊贵如他怎可能答应担任使节这种卑贱之职。即便只是临时使节,也有损他大漠国王族二王子之名。

    看腻了花船之上的舞姬们柔若无骨的轻舞,耳边的靡靡之音更是让他昏昏欲睡。

    他得到的情报是慕容胥今晚会来此千月楼,所以才在此候着。

    但已经苦等了快一个时辰慕容胥也未现身,他的耐心就要消磨殆尽了,他可从没这么等过谁。

    一旁伺候的小厮看出这位胡人贵客的不耐烦,脸上堆笑着迎上来。

    “客官可看上了那位花娘?小的给大人您唤上来?”

    呼延烈连看都不看那小厮,继续喝闷酒,“据说千月楼是大梦国达官商谈要事首选之地?”

    小厮被呼延烈的问题问得有点不知所以,只好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但呼延烈接下来的话着实让他不好接。

    “不是听闻大梦国的慕容胥好男风?那为何不来千月楼,这花船中不是有不少伶人男子吗?莫不是千月楼的男子入不得慕容公子的眼。”

    小厮只觉冷汗直冒,这胡人一看就是大漠国的要人,即便不是地位尊崇的使节,也必然是大漠来的权贵,他深知这种人背景剖测,万万不可轻易得罪。

    千月楼进来一个身影,小厮眼尖,着实大松一口气——慕容胥带着新侍从苟牧卯总算是来了。

    如今千月楼楼主是弱柳夫人,传说弱柳夫人深居简出,从不接外客,多少权倾大梦国朝野的人都求而不得。

    但这弱柳夫人却多次私下接见慕容胥,都说这慕容家的公子颇得弱柳夫人的喜欢。

    “哎哟,慕容公子,”小厮赶紧迎上去,热情程度堪比见到活菩萨,“您可算来了,夫人等您许久了。”

    慕容胥见这小厮如此这番,必然有人打听过她,而且打听的还是不能轻易敷衍搪塞的大人物。

    小厮果然朝身后呼延烈那处使了个眼色,慕容胥朝呼延烈看了一眼,立刻认出是大漠国的二王子——号称大漠之枭的呼延烈,年方二十出头积累了统帅大漠数百大小部落的威望。

    大漠国和大梦国的嫡长子继承制不同,汗王继承人必须是所有王子中的最强,否则不足让众部族首领心甘情愿臣服于汗王统治。因此呼延烈虽然排在第二,却已冠为下一任汗王,只待老汗王退位。

    “慕容胥这番有礼了,不知大漠二王子下榻千月楼,有失远迎。”

    慕容胥走到呼延烈雅间,朝着呼延烈儒雅一笑,“如若二王子有何需求,请尽管与小厮们提,千月楼欢迎呼延烈王子大驾,必款待周全。”

    呼延烈往唇边递的酒杯顿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明明之前那般焦急等着,如今见了慕容胥他却不知该如何动作。

    慕容胥进了雅间像是月亮进了他呼延烈的心里,他觉得这月亮他捞不起也握不住。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慕容公子——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慕容胥见呼延烈半晌也不说话,思忖这胡人二王子莫不是不会大梦国语,只好欠身告退,毕竟她一会儿还要见弱柳姨;今日会见太子被安阳公主一闹确实耽误了会儿,回慕容府安顿苟牧卯也花了些时间,到千月楼时已比约定时辰迟了不少。

    正准备离身,慕容胥却被呼延烈叫住。

    呼延烈虽然才二十二,但已有了男人的沙哑低沉,他从小征伐沙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无往不胜,一言一语早已带着的常人难以违抗的威压。

    “何不多坐坐?”呼延烈此言一出也自觉失言,可是一时心急,他也只能脱口而出。

    慕容胥闻言脚下动作一滞,连一旁的小厮都愣了一下。

    小厮在花楼混迹多年,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感情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见多了,一下子就明白呼延烈的心思,可慕容公子可不是什么一般二般的人物,不是他呼延烈有情慕容胥就得愿意的事。

    好在小厮反应快,立刻打了圆场,既是提醒慕容胥也是提醒呼延烈,“慕容公子,夫人还在楼上候着,要一个时辰了。”

    慕容胥回过神来,脸上浮出礼节性的微笑,“二王子盛情慕容胥心领了,只是今日已约了夫人议事,后日国宴之上与王子再叙。”

    呼延烈只觉得脸颊通红滚烫,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慕容胥点头致意,行了个礼就退身出了雅间。

    楼上是弱柳夫人的房间,铜鼎香炉里焚着大漠来的名贵香,慕容胥一进来就闻出来这香大有来头,想到楼下才见着那呼延烈,不由得她不多心——弱柳夫人这次叫她过来,看来并非商量登基大典舞乐节目而已,还早早将她来此的消息透露给了呼延烈。

    这呼延烈何时和弱柳姨搭上了关系?慕容胥不由得心里发愁,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弱柳夫人在薄如蝉翼的轻纱围成的纱帐之中抚琴,琴声如怨如诉。听见慕容胥进门的脚步声,琴声骤停,隔着纱帐向慕容胥问着,“迟了点,有事耽搁了?”

    她脸上带着面纱,只留下一双丹凤眼,面纱之下是狰狞的烧伤。

    名盛天下的弱柳夫人从不接外客的原因是她脸上可怕的烧伤,相传弱柳夫人还是花魁时,抚琴出演从来都只以面纱示人,但即便如此露出的一双丹凤眼仍然让无数王宫贵族心醉神迷。她脸上的烧伤是三十年前留下的,那时她尚且十岁,姐姐柳扶风也才十一,两人从王宫逃出到了城南的柳村,被一户农家收留下来,从此更名为柳扶风和柳若若。

    慕容胥走近纱帐,没有贸然进入,只隔着纱帐和弱柳姨说着,“迟是迟了点,只是碰巧在楼下见着了位重要人物,子胥倒是没想到弱柳姨什么时候就和大漠国的二王子搭上了线,还是说弱柳姨和子胥见了外了?”

    柳若若心里一跳,子胥果然聪慧,只消一眼就知道这背后的种种关系。

    她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子胥这一点真是随了姐姐,当年柳扶风也是顶聪慧的人,只可惜太过聪慧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瞧瞧都落了个什么下场。

    “见着那大漠国的小子了?”

    慕容胥沉吟,像是有些犹豫该不该说,毕竟她也拿不准,“见着了,只是这位二王子,莫不是因子胥放了好男风的消息才来的?

    柳若若掩面轻笑,“子胥不会打算就这么一身男子装扮过此一世吧?如若大事得成,子胥大可堂堂正正恢复女儿身,何必遮遮掩掩。大漠国可不在乎大梦国国君是男是女。何况那呼延烈对你有意,能用为何不用?”

    慕容胥听闻不由得皱起眉头,三十年前王宫那场大火中,当朝国君夏渊晟丧生,两位公主也不知所踪,皇族嫡长子一脉就此没有继承人;夏渊晟的皇弟夏渊琛那次火灾之后就成了大梦国的一国之君,其子夏颜侯也成了大梦国皇位唯一合法继承人。

    “子胥就不想重回皇位?”柳若若从软塌上猛地站起,将手中的琴愤然一放,衣袖拂过,香炉滚落,香灰撒了一地。

    她掀开纱帐,快步走到慕容胥跟前,“那个太子有何可贵之处?明明子胥才干远胜他之上,为何拱手相让,屈居人臣?”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只在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才听得出,她的嗓子在三十年前那场大火里也受了伤。

    慕容胥看着眼前五官姣好的女子,不由心生叹惋,如果没有那狰狞的烧伤,柳若若将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美人。

    只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实在不愿大梦国再生灵涂炭。

    皇位之上坐着的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无论是夏颜侯还是她,对于大梦国子民来说,又有何区别?

    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柳若若还活着,她作为慕容胥也还活着;而柳扶风已经死了;穿越过来的那个现代化的世界里,她也死了。

    “子胥不愿大梦国再次风雨飘摇,如大漠国插手,必将有损于大梦,望姨娘三思。”她深深对柳若若躬身作揖,脊背挺得笔直,彬彬有礼可是寸步不让。

    “三思为何?这不是我的大梦国,又何须我来护?”柳若若几乎咬牙切齿,王位被夺,脸上的伤疤是她一辈子都洗不掉的耻辱,也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恨。就因脸上这疤她被负心人抛弃,连腹中婴孩都被夺走,就此母子分离。那时那孩子才襁褓之中,小小的生命那般脆弱,那是她的骨肉啊。

    慕容胥深深鞠着躬,双臂更加端正平举,她双手已经发酸,眼前也是一阵接着一阵晕眩。

    “可这是千千万万大梦国子民的大梦啊,如果姨娘同大漠国联手,即便王位夺回又如何?不过是将那位子从一派移至另一派,可七窍玲珑如姨娘,怎会不知天下没有免费帮扶的道理?何况对方是狼子野心的大漠国。大漠国帮助姨娘必然需大梦付出对等代价,这代价如若不是疆域地界,也必然是大梦国主权。甚至大漠国此番就是为了颠覆大梦,吞没大梦国的狼子野心,也不无可能。大梦国亏欠姨娘的子胥定然帮姨娘讨回,望姨娘三思。”

    柳若若给慕容胥的话给震慑住了,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背过身去不再看慕容胥。

    慕容胥的话确实没错,可她心里无论如何也意难平。

    “罢了,今日你且回去吧。”柳若若下了逐客令,她心里乱糟糟的,此刻也没了什么冷静不冷静的了。可是她没听见身后慕容胥有任何回应,狐疑往后一看,慕容胥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慌了,方寸大乱,连忙喊门外候着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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