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书信

    大梦国落了鹅毛般漫天的大雪,人们都说,这是瑞雪,紧接着的这一年,得是个好年头,都说这是因为要策立明君的缘故,所以上天下了祥瑞,意在表明明君贤相是大梦之福分。

    这些话传到宫里,慕容胥也是欣喜的。

    今日她未去早朝,在昆华殿静养。这些日子,她身体越发差了,连出一趟宫们,都要废去她大半气力。

    早朝之上,夏颜侯必然又会因为朝臣的无为而大为火光。

    但是她已经给他出了良策,她落的子已经布了局,之后的朝政之上,必然由不得那些个庸碌无为沿袭父辈公职的世家子弟,继续混吃等死,打压中下层有才干之人。

    中下层有识之士,必将奋勇而上,为大梦,也为他们自己。

    如此一来,那些吃公粮的世家子弟,就无法高枕无忧继续凭借自己手中的特权,在朝野之上,在百姓跟前,兴风作浪了。

    而夏颜侯处理国事,自然也能有更多排得上用场的帮手。

    有能人可用,只要夏颜侯善于用人,敢用人,愿意用人,之后他的日子也要更加轻松得多。

    她知道夏颜侯虽然才能远不及自己,但她心甘情愿辅佐他成为一国之君。

    但前提是,如果她还能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下去的话……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即将离去的遗憾而感到不舍了。

    万事随缘,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她披着裘锦,手里揣着古铜暖炉,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洁白大雪,心中一片宁静澄澈。

    殿里燃着炭火一片暖意,殿外是一片银装素裹。

    须晴日,看银装素裹,江山分外妖娆。

    此言果然不虚,她心里轻笑一声,不由得这般想着,她看这江山,心里不禁一阵洒脱轻松,畅快肆意。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这才是她原本的真性情啊。

    不远处传来打雪仗的欢声笑语,是宫里的丫鬟们相互之间在嬉闹。慕容胥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从前,她、夏颜侯和安阳,也曾这么在雪中打着雪仗过。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她们之间的因缘际会已然如此。

    皆随缘吧,她在这个世界早已时日无多,有一日便过一日,日日是好日,别的像是名利权谋的东西,她也就不去想了,也想不了了,如此就够了。

    夏颜侯从殿外走了进来,蹑手蹑脚,身上落满了雪。

    他脸都冻紫了,可看向慕容胥的眼神,那份炙热如此滚烫。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惊扰她赏这百年都难见的瑞雪。

    她在看外头的风景,他在看她。

    侍从不知道圣上亲临,刚刚得了关外安阳公主的书信,就着急忙慌来向慕容胥通报,还未走到殿上,就发现夏颜侯正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宰相大人,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夏颜侯给那侍从递了个眼神,示意先行推下去。

    只是侍从的动作已经惊扰到了慕容胥,慕容胥回眸,见是夏颜侯来了,嫣然一笑。

    夏颜侯看愣了,同样愣住的还有那个准备通报的侍从。

    侍从心里纳罕,这一年一年的,稀奇的事件还真是多,起先是慕容公子好男风的传言,闹得满城皆知;而后又是大漠国二王子求亲宰相大人,再后来居然连当今圣上都沦陷了……

    更加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这位宰相大人居然是位女子。

    只凭借女儿身,竟然一路走到如今这步,荫庇慕容家不说,还将这一国的大事小事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将大梦和大漠两国关系都维系如此之巧妙。

    面对蛮横的呼延烈,还能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真是让人不能不交好,如若王座上的是慕容胥而不是夏颜侯,怕更是这大梦国千年都难修来的福分吧!

    侍从心里一慌,他这是起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要让人知道他这么想,还不得拔了他的舌头!

    他小心翼翼地偷瞟了一眼慕容胥,心底不禁纳罕,果然是好身段,一双丹凤眼更是顾盼神飞,更不消说那通身的气质,真真是绝世佳人,何况还是才誉京城的慕容公子,一身学识气度,又那是一般两般人能比得上的呢?

    不要说女子了,就连男子之中,也是百年难见一回!

    夏颜侯黑着脸看着侍从脸上变换的表情,侍从这点小心思,他夏颜侯作为一个上位者,更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是看的是清清楚楚。

    他不是不知道底下人是怎么想的,但这又如何?

    如今大梦国的储君是他夏颜侯,慕容胥是他的宰相,也是他的女人,他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跟在万珈煦身后提鞋打杂的小助理。

    他是夏颜侯,是一国的天子,不是那个只能仰望万珈煦的颜傅生。

    现如今这个世界里的情况,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她不是万珈煦,不是万金集团的掌门人,也不是以她为主他为辅;现在他才是主子,而她只是他的臣子,只是他的女人,是他的附庸。

    他是当朝天子,手中握着的是上天赋予他的神权。

    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现在的他,是配得上她的,他配得上她的。

    夏颜侯心里不断这么默念着,突然有那么一刹那,他为自己的这些念头,感到有些陌生,甚至有点害怕。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可是他就是止不住要胡思乱想,他怕他配不上她。

    因为他知道,她是何等的特别……

    慕容胥全然没有察觉到夏颜侯的这些阴暗的想法,她现在沉浸在幸福之中,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可以将自己托付给某个人,突如其来的安心感,和放松感是她从没有体验过的。

    以前她不屑于这种靠别人才能有的安心感,但是现在,她觉得,有这么一次体验也不错。

    即便不足一个月之后的大限之日,依旧如同阴影一样,笼罩在她心头。

    但是能多过一日,便多相伴一天;她想通了,她爱他,那便无关生死,无关阴阳相隔,无关哪个世界。

    大限只剩下不足一个月这件事情,她还没有告诉他。

    每每这些话要呼之欲出的时候,她都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告诉夏颜侯她仅剩下不到一个月,恐怕夏颜侯心里只会愈发难受。

    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他知道,或许更好。

    慕容胥走到夏颜侯身前,她看着他的脸,满心满眼都是他。

    侍从连忙躬起身体弯下腰,眼神闪躲,万万不敢看两人热烈相拥而吻的场景,可又不能就此就退去,心里还是抓心挠腮地痒痒,因为那封关外来的信,是安阳公主给宰相大人的,他不能不立刻传达给宰相大人。

    夏颜侯见侍从还未退下,心里不悦到了极点。

    “怎么?还不退下,是有何事要急着通报?”

    侍从闻言知道自己碍事了,战战兢兢地呈上安阳公主来的书信,“回圣上,安阳公主从关外寄来了书信,特意嘱托必须宰相大人亲启。”

    慕容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和夏颜侯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到大漠了吧。

    那安阳也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有些想说的话,要专门告诉她,但女孩子家之间的话,可能确实也不好让夏颜侯知道,所以才写了这么封信,嘱咐须她亲启。

    “嗯,”慕容胥从侍从那里拿过信,习惯性地加了句无心的话,“有劳。”

    侍从被这句‘有劳’感动了,连忙低下头,眼眶已经发了红,心中不由得感叹万分。

    宰相大人不愧是大梦国百年都难有的能臣,有才干有魄力,学识气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胜过她,而这般天神一般的人物,唯独没有大架子。能侍奉宰相大人,是他修来的福分。

    一旁的夏颜侯脸色愈发阴沉,心里思忖,这个侍从,过几日就换了吧。

    但是为何安阳唯独写信给慕容胥,这么多日子以来,却没有给他来过一封书信?

    他心里乱糟糟的,像是窒息一般。

    以前他从来不会想这么多,更不会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毕竟只有妇人之仁才会小肚鸡肠,整日琢磨这些东西。

    可是现在,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想,忍不住纠结,忍不住要去钻牛角尖。

    是不是慕容胥不喜欢他了,或者她原本就没那么喜欢他……

    他心情一下子就糟透了,本来一下了早朝,他就满心欢喜到了昆华殿,就为了来看看她。

    他知道她定然喜欢今日的大雪,纯洁一片的白色,漫山遍野。

    想来以前但凡下雪的日子,她便一定要会同他和安阳打雪仗,欢声笑语,是最最简单的开心。

    那时候他不患得患失,也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因此而喜怒无常。

    “下去吧。”他冷言冷语对侍从发号施令,脸色阴沉得吓人,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一旁的慕容胥吃了一惊,不自觉多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语气如此生硬,以前他对待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并不如这般……

    她下意识将安阳给自己的亲笔书信收进了袖中,脸上浮现出往日那种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也让人觉得隔着一层墙,隔着一群山……

    出于本能的直觉,她觉得最好不要让夏颜侯注意到安阳的书信。

    她得把他的注意力从这封信上岔开,之后等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再看这封信里的内容。

    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就关上了自己的心门,轻易不会让人走进自己的内心,更不会让人轻易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又成了那个无比强大的慕容胥或者万珈煦。

    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她突然想起来,她本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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