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

    他朝前走了一步,脚下就被人拽住了。那人面色蜡黄,口里含混不清的说着:“好热,好热,给我一碗水。”

    这人刚刚冷得发抖,现在却喊着好热。这也证实了叶玹的猜想。“这是瘴气病。”大家以为,这种病只会出现在南方,因为南方瘴气更多,但其实只要是炎热的地方,都可能出现。

    他在门边的桶里,舀起一勺水时,对面围拢的六七个人,十分专注的看着他。他们没有说话,他们都目视叶玹把这水拿进屋里。

    那个坐在地上的人,拿着叶玹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下半勺。

    他放下勺后,有人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双眼浮肿的胖子。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封信来。又很珍视的交给叶玹。

    “你可以出去,你帮我把信送出去。”

    信上面没有留地址。只有个名字“阿朱”。

    “把信送到哪里?”叶玹问。

    “青城”。

    这些起义军大都是从青城来的。和他之前的猜测一样。

    一个月以前,一批北洋军来到青城,他们在城中招兵。因为迟迟没有招够人数,就在城中抓起兵来,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只要是被抓到的人,都必须在参军文书上按了手印。之后就是北洋军了。如果敢逃,那就要按逃兵处置。

    城中隐藏着一支人民军队,他们这时挺身而出。得到城中人民的热烈拥护。

    很多人不愿意加入北洋军,却愿意加入起义军,甚至有北洋军里的人,冒着逃兵的危险,加入起义军。

    这只人民军迅速壮大,那些驻扎在青城的北洋军,一再受到猛烈的攻击。就在他们快要胜利时,对方的援军到了。

    数万人马,包围住青城。起义军落荒而逃。最后被驱逐到芷归城外面。

    这座俘虏营一共有十八间房屋,房屋相连,围成一个四方形,中间是一片开阔的场地。

    每间屋里大约四五十人,里面拥挤不堪,而且空气污浊。他们是被关在里面的,因为中间那片开阔的场地,时时都有灰绿色军装的士兵把守。

    叶玹在隔壁屋里找到范时崇时,范时崇正按着一个人的腹部。那人躺在草垫上,腹部鼓起,身上大汗淋漓。

    “这病一共四个时期,这人已经肿胀了,看来情况很不好!”叶玹说。

    范时崇点点头,“必须让他们马上隔离。”

    一只蚊子嗡嗡嗡的飞了过来,叶玹用手一扇,蚊子改变了方向,停在一张骨骼突出的脸颊上面,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啪的一拍,留下了一抹血迹。

    “大夫,这是不是瘟疫?”一双突然伸来的手,紧紧地抓住叶玹的胳膊,眼中带着祈求。

    叶玹看着这双期盼的不安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

    “这是瘴气症,大家不要慌,我们会尽可能的治好你们的。”

    “瘴气症不就是瘟疫吗?”

    “里面闹瘟疫了,快放我们出去。”

    瘟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俘虏营,这些人现在更加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先前那些接二连三倒下的人,不是因为简单的寒症和热症,而是这里暴发了瘟疫。

    他们一直以来畏惧外面的兵马,被镇压在这里,现在对瘟疫的恐惧,让他们冲出了房门,他们大喊着:“放我们出去。”

    门口的枪对准了他们,“全进去,不然我们就开枪。”

    不断有枪声传来,俘虏营里的骚动经历了大半天时间,才慢慢的平息下来。

    医者们都系上了白围裙,脸上带着纱布口罩。每间屋里洒满了白石灰,空气里也是石灰呛人的气味。

    直到暮色降临,他们才把病人,隔离到几间屋子里。

    俘虏营中间的那片空地上,架起了柴火,日夜不停的熬煮着汤药。

    在开始的几天里,这些得了瘴气病的人,他们在服用汤药之后,都明显的开始好转了。大家都很欣喜,但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

    先前渐渐恢复过来的人,病情再次反复,而且病势比之前更加凶猛。

    不到半个月,情况已经达到了一种不可控制的地步。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而且每天死去的人数都在不断增加,从开始的每天一两个,到现在的每天十几人,增长的速度也十分惊人和不受控制。

    俘虏营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哀嚎和绝望。

    这些起义军都明白了,他们没有在战争中死亡,而是将要死在瘟疫上。

    先前在营中把守的那些北洋军,也撤离到了外面。面对着这种远比战场上更加可怕的局面,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接到指令,他们一定会弃营而逃的。

    现在这些穿着灰绿色军装的北洋军,就远远的在俘虏营外,扎着营帐,他们尽可能远的避开这个瘟疫中心,但还是包围和监视着整个俘虏营。

    眼看着情势已经达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医学会来了更多的人,但这种时候已经不是医者多就能够控制得住的。

    就连这些医者中间,也有人染上了瘟疫。

    这里的人,不管是病人还是医者,都感到焦虑,痛苦,不安。

    叶玹的周围是一片狼藉,已经没有一块整洁立足的地方,那些原先铺在屋里的草垫,也被乱糟糟的扔在营中的那片空地上,那些茅草散落开来,还有不少丢了的,没有人要的衣物。之前他们只有这些衣服,现在他们几乎快要没命了。

    这里虽然是俘虏营,但之前还算是整洁的。

    他站在一张草垫旁边,用手抚着额头,他低语着,“所有能够用的药已经都用过了,情况没有任何好的变化。这一定是药的问题,没有不能治的病,只有无法治病的药。”

    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被抬了过去,他神情忧伤的注视着。那人嘴唇发黑,眼圈发乌。

    范时崇擦着双手走了过来,他腰上的那条白围裙已经污迹斑斑了。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双疲倦的眼睛。他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过。

    他望向同样疲惫的叶玹,语气低沉的说:“我看荣山有一点不对劲,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约也是染上瘟疫了。你要多注意一些。在这种时候,我们至少要挨到最后。”

    叶玹眼眶泛红,在范时崇来离开后,他还久久的站在那里,一个转身,他毅然的走向了营地的出口,他离开了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俘虏营。

    叶医生离开的事,有人告诉了范时崇。

    范时崇听了,先是一愣,过后说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不能要求他留下来牺牲,他刚刚完婚,还有许多大好的时光。”

    就在一天后,叶玹又回来了,和他一起到的是,一大车刚刚采集的新鲜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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