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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说杀太师

    吴法一出生就遭了天谴,雷罚当头劈下。

    家主延请汜郡算命最准的卦师上门,掐算半天,得出一个“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的命格。

    也就是说,他若想操纵旁人的福祸生死,不过是张张口的事。

    从此吴家上下都紧盯着吴法的嘴,时刻准备听他说第一句天宪。

    但不管旁人怎么教导诱惑,吴法却始终紧闭双唇,哪怕上了学堂,也依旧是一言不发,甚至一字不写。

    于是就落了个被同窗们嘲笑的“小哑巴”称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日。

    今日,一片云从神都朝歌飘来,落进汜郡。

    太师项成仁,为神都太子劳累半生,教他成人,助他登基,后又以雷霆手段震压各地不伏郡县。

    身居朝野,威服四海。

    一直等到太子地位稳固,他才乞骸骨回乡。

    项家的流水席从郡南摆到郡北,各家送礼的马车排得比流水席还长。明明可以用一枚纳戒送过来,却偏偏用马车,这是借机彰显自家的实力。

    宴厅上,项太师鹤发童颜,高坐主位,笑呵呵地看着小辈忙活,一旁有人为他逐个介绍席面上的青年才俊。

    “项家前些年测得一位天品金灵根的郎君,名叫项霄,现如今进了封虹山,跟着不琢剑尊修习剑道……”

    项太师眯眼笑着,一手捋长须,“剑道好啊,修得一身君子正气,大道坦荡。”

    “康家独女康安阳,测得是火灵根,投在虚凌谷的五更夫子门下,修医道……”

    项太师又捻着长须笑道:“医道好啊,治病救人,走到哪都受人敬重。”

    介绍到吴家,那人似乎有些犹豫,搜肠刮肚也没想起吴家近年有什么出色人物,目光扫过大厅门口,瞥见坐在桌尾的吴法,才眼前一亮。

    “吴家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拔尖的,但前些年生了一位小郎君,这一载也有十五岁了,元胜卦师亲眼去看过,说那孩子手握王爵,口含天宪,绝非常人,只不过……”

    只不过吴法至今没开口说过话,三大家族的长辈们从最开始的期待满满,变成失望,到现在简直想把满月酒席上送的礼再要回来。

    但碍于脸面,这个想法终究也只是想法。

    项太师听了一半介绍,两眼放光,胡子也不摸了,伸手招呼着,“元胜那老半仙儿说的不会有错,让这孩子上前来,老朽仔细看看。”

    消息还没传到桌尾,埋头苦吃的吴法就突然脊背发凉,抬眼一看,小厮正颠颠向他走来。

    有麻烦了。这是吴法的第一个念头。

    不行就逃吧。这是吴法的第二个念头

    但还没等他起身想逃,小厮已经到了近前,笑吟吟道:“老太师请公子去回话,公子请吧。”

    吴家主,也就是吴法的父亲吴正谊,大喜过望,忙推了吴法一把,嘱托他要有礼节,别唐突冒犯了太师。

    吴法只好苦着脸点点头,跟在小厮身后,从长桌末尾走到主位,一路上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审视。

    项太师和蔼地拉着他的手,“你是吴家的吴法?”

    吴法点点头。

    “好孩子,一看就是能成大器的。”

    吴法不说话。

    “去测了灵根没有呀?以后想修什么道?去哪家宗派?老朽回头给你写个举荐信……”

    小厮知道吴法是个“哑巴”,瞅准时机插话道:“吴公子从未开过口,大约是口含天宪不能随意说话,但今日太师设宴,不如吴公子说上一句祝福,想来不会出差错。”

    旁边的人听了纷纷赞成,都撺掇着吴法开口祝福。

    吴法瞅瞅老太师,又瞅瞅坐在桌尾满脸期待的吴家众人,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开口。

    却听得席间有一位悠悠说了句:“吴家要是后继无人,不如早点摘掉三大家族的名号,退位让贤吧!”

    吴法寻着声音看去,人已没了踪影。

    但此时,席上众人都无暇去管说这话的是谁,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说的话上面。

    将吴家剔出三大家族?

    按说项、康、吴三家,并列三大家族,并不是因为家族势力,而是因为若干年前的守郡功勋,是扎扎实实从尸山血海抢出的名号。

    但到了今日,吴家没落至此,真的还能凭当年的功勋吃红利吗?

    一时席上议论纷纷,都在争论该不该把吴家剔出。

    眼看主座上的项太师都若有所思,吴家主吴正谊的面色逐渐灰白,明明是一位青壮年的汉子,却在身旁人的搀扶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千年功业,竟要毁在他这一代?

    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长桌另一头响起,不算很大,带点沙哑,却压过满堂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吴法终于开口,说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他对着项太师长揖拜下,朗声道:

    “祝老太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就是祝福么,他祝就是了。

    说的这句话是万用句式,本不该出错。

    但,紧接着,就听得外面“轰”得一声巨响,有小厮一溜烟地跑进来禀报说:“不好啦!有修士渡劫,把南山炸塌啦!”

    席上瞬间安静得可怕。

    项成仁的脸色十分精彩,他似乎是进入了顿悟,那份世人追寻的天道在他眼中越发清晰。

    光芒万丈的,满是荆棘的,坎坷不平的。

    项成仁终于禁不住这份诱惑,迈步踏上。

    于是他悟了,凝滞多年的修为终于有了松动迹象,衣袍无风自舞,眼看要一念飞升。

    可什么都没发生。

    他面上的神光迅速溃败,终究还是没能参透天道。

    项太师看了吴法一眼,欣慰道:“好孩子,老朽临了能得此机遇,也算值了!”

    他站起身来,仰天大笑,像是笑出了满腔意气,“众道友可知那天道如何!老朽有缘一观,天道,缺……”

    说着笑着,就仙逝了。

    吴法傻眼,他又怎知南山上会有人渡劫呢!

    脑海中再度响起那个声音,似男似女,非老非少,自他有懵懂意识后,就一直在他脑海里的声音。

    那声音道:让你别瞎说!别瞎说!

    小厮见项太师断气,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回神,猛吸了一口气,尖声悲鸣:“老太师被吴公子祝死了!!!”

    众人乱作一团。

    混乱中吴法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他愣愣地张着口,“我……”

    又想起自己方才一句话说杀太师,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出声。

    “法哥儿!”

    是父亲唤他,吴法却有些不敢过去,父亲事前嘱咐自己别唐突冒犯,结果自己却闯下如此大祸,可如何是好……

    正胡乱想着,就被人一把拉起。

    吴正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孩子,你先跟着昌叔回家去,这里自有父亲顶着。”

    话落,就把吴法推给旁边的随从,让他带吴法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挤出宴厅大门,吴法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被围堵在众人之中,奋力辩驳着什么,而老太师的遗体却仍站在主位上,面含微笑,很满足的样子。

    吴法在心中问:我是不是说了很错的话?

    那声音不回答。

    吴法就更糊涂了,暗暗地想:说话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我还是别瞎说了吧。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遇到这种事难免乱了方寸,在家里左等右盼父亲回来。

    直到半夜,吴正谊才带着一身疲惫进门。

    他十分复杂地看了吴法一眼,像是高兴他的本事,又烦恼他闯下的祸事,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跟我来。”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家门。

    虽是深夜,大街上却仍聚了不少民众,原本为老太师寿辰而布置的彩灯飘带,此时也尽数撤下,换上白色幡布。

    吴正谊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吴法更不敢出声,两人便一路沉默,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巷。

    巷里阴冷潮湿,破败得很,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在这种鬼地方住着的,都是很贫苦的人家。

    吴正谊仔细认了认,然后伸手敲响了那扇破烂到快散架的木门。

    半晌没有动静,他便又敲了敲,门里这才不耐烦地应声:“听到了,听到了,大半夜的敲什么敲,烦不烦呐!”

    吴正谊刚退后半步,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乱糟糟的鸡窝脑袋。

    鸡窝脑袋眯眼把吴正谊打量一番,惊道:“哎呦,是吴家主呀,今儿这是唱哪出,怎么还纡尊降贵跑到泥黎巷来了?”

    这人阴阳怪气,但话里话外倒透着一股亲切劲儿。

    吴正谊说:“跪下。”

    鸡窝头一愣,还没等他发问,就见吴家主身后那小子扑通跪下。

    鸡窝头表情更古怪了,“这是何意啊?”

    吴正谊拱手弯腰行礼,“请元胜卦师收犬子为徒!”

    此时的吴法也终于想通,父亲今夜突然拉他来拜师,定是因为自己说杀老太师之事,是为护他周全。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

    脑袋磕在泥土地上,竟也哐哐作响。

    “先等等!”顶着鸡窝头的元胜赶紧拦他,“你小子,是十五年前,老道我算得口含天宪那位?”

    吴法点头承认,因为磕头蹭了一脑门的土,颇为滑稽。

    还真是这小子,元胜暗自称奇,侧身让开门口,“进屋说话吧。”

    屋内的空气也是浑浊又逼仄,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就是铺了满地的青罡石板。

    但就算这青罡石板,也盖着一层经年累月从鞋底上积累下的黑泥。

    元胜毫不客气,自己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凳子上,又把那烂木桌上的一堆罗盘、铜钱、乌龟壳扫到一边。

    指着桌上那扫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他对吴正谊道:“吴家主请上坐。”

    吴正谊苦笑着摇头,“元胜卦师客气了,吴某站这里就好。”

    元胜便又看向吴法,吴法看着那摇摇欲裂的桌面,更是连忙摆手谢绝。

    见二人如此,元胜也不多谦让,直接说回正题,“今夜吴家主突然携子上门拜师,是何缘由?”

    吴正谊面色难堪,“犬子今日开了口……”

    听到吴法开口,连元胜也难免惊讶,“天宪?他说的是什么?”

    吴正谊面色越发难堪,“犬子,祝项老太师寿比南山……”

    元胜略微一琢磨,寿比南山,可今天南山塌了呀!

    一时结舌,“你……你把项老头祝死了?”

    吴法闻言又是当场跪下,惭愧点头承认。

    项成仁与元胜算是老相识,早年一起游历闯荡,是过命的交情。

    “你小子——!”

    元胜坐不住了,从木椅上跳起来,原地踱步了几圈,话锋突然一变,“你小子能把项老头祝死?”

    方才是震惊,现在是怀疑。

    吴正谊开口道:“正是,席上一句寿比南山,老太师已然仙逝,如今各家都开始筹办葬礼和路祭了。”

    “不对呀!”元胜拉过吴法的手,从脉门上探进一股灵力。

    灵力碾过经脉,酸痛难堪,吴法面上立时露出痛苦神色,但好在那股灵力很快就撤回了。

    元胜得到结果,却好似更加不解,“你个练气境的黄毛小子,一句话说杀渡劫境老怪,然后还全须全尾,能跑能跳?”

    其实吴正谊也觉得奇怪,但此事为席上众多宾客亲眼所见,就算不全是吴法开口祝福的缘故,也只会把罪业都推到他身上。

    元胜掐指盘算,嘴里仍念念有词,“你口含天宪,却也不至于夸张至此,力所不能及,必有反噬,除非……”

    他顿住,似是算出了答案,“除非他命有死劫,本就会死。”

    吴正谊听出点苗头,忙接话问道:“卦师的意思是?”

    元胜瞥他一眼,“意思是他今日有血光之灾,气机已是微弱,你家这小子再轻轻一吹,命火自然就灭了。”

    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元胜的心情却越发低沉,有人要杀项成仁?

    一个乞骸骨还乡养老的老头,能惹什么麻烦?

    从元胜卦师口中得出的结论,吴正谊自然深信不疑,既不全是吴法的罪过,他也松了口气。

    掐算完的元胜脸上多了一丝疲倦,他对着吴法一挥手,“起来吧,小子,你这徒弟我收了。”

    说着,又极小声地补充道:“有这么个徒弟,倒算老道赚大发了……”

    吴正谊皱了整夜的眉头这才舒展开,忙对吴法道:“法哥儿,快磕头喊师父呀!”

    吴法惊恐地看了父亲一眼,居然还要自己开口吗?

    但脑海里的声音此时却没了踪迹,似乎并不打算阻拦他这一句话。

    吴法抿抿唇,壮壮胆,闭目大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话落,就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元胜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天宪。

    如此简陋的拜师礼,却能引得天道为证,施下一线虚无的力量,将师徒二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元胜看着自己这个惹了大祸的便宜徒弟,都觉得顺眼不少。

    而吴法这一拜下去,就再没了声响。

    吴正谊不安地回想了一遍儿子方才的话: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没有哪个字眼致命啊。

    再抬眼一瞅元胜卦师,却见他似是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开口说:

    “这小子倒实在,把自己磕晕了,没事,缓一缓就醒了。”

    屋里的地面,可不比巷子里的泥土地,青罡石板,就算修士拿剑来砍,都不见得能砍下点石屑。

    吴法的脑袋,确实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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