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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坟

    低矮的小小门楼上,两株细毛草打着蔫儿,破旧的老木门陈迹斑斑,两边各立一座矮矮的门墩石,上面雕刻的瑞兽麒麟图腾。

    看着那些图腾,冬儿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

    门前空地两边,还是自己小时候亲手撒的凤仙花种子,现在串成一大片,蛇最怕这种植物。所以种在鸡圈旁边也最适合。

    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了。

    轻轻地推开半掩着的木门,冬儿一眼看到,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拿着件破旧的衣服在缝补。

    一副老花镜戴在眼上,满头银发乱糟糟的。

    “奶奶!我回来了!你的乖孙女回来啦!”

    一进门,冬儿就跑着叫着迎上去。

    在看到宝贝孙女的一刹那,奶奶满脸皱纹乐开了花。

    她扶着石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冬儿,我的乖孙女,你回来了!可想死奶奶了!”

    “奶奶,我也想你!”

    接过奶奶手中的针和线,拿过衣服,冬儿就要帮奶奶缝补。

    “奶奶,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就差最后两针就好了!你快坐下!我去给你倒口水喝。”

    “奶奶快坐下,我自己去倒。”

    “我去!”奶奶按住冬儿的肩膀,示意她坐下稍等。

    “一会儿就好。”

    “嗯,嗯。”冬儿坐下来,看着石桌上那件补了好几个补丁的对襟褂子,她不禁有点心酸,奶奶还是这么简朴。

    “快来喝!别凉了!”

    “谢谢奶奶!”

    接过水碗,冬儿拉着奶奶坐下。

    “奶奶,你变老了。”冬儿撒娇地把头扎进奶奶的怀里。

    “你都变成大姑娘了,奶奶能不老吗?唉!只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啊!”

    “不许这样说,我奶奶才不老呢。等我上完学,参加工作了,就把你接出去,我给你养老。”

    “好,好,奶奶知道我的乖孙女最孝顺。我老婆子有福气啊!呵呵呵!我这么个孝顺的好孙女!”

    说着,田月琴摘下眼镜,用衣襟擦了擦眼睛。

    苍老的额头,白发微掩,本来是笑着,目光中却透着沧桑和悲凉。

    “奶奶,别哭,你别难过。”

    注视着奶奶那浑浊的目光,冬儿拿出手帕,为奶奶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这是高兴啊!”

    “嗯嗯,我也高兴!等我毕业了,我就去学医,我一定治好奶奶的腿,让你行动自如!快步如飞。”

    “好,好,我等着。等你成了医生,给奶奶好好的看看腿。呵呵呵!”

    “我爸爸他……”冬儿试探着问。

    “他不在家,他都很多天没回来了。”

    奶奶似乎并不怎么爱提爸爸。冬儿其实也不愿提及他,索性也不再说。

    冬儿把背包,手提袋和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奶奶,这是妈妈给你买的奶粉,这是鱼罐头和水果罐头,这是点心,这是牛奶,还有,这是二十斤猪肉。”

    “哎哟喂!沉甸甸的,拿这么多东西!”

    “以后别让你养母破费了。我一个老婆子,吃不了这么多。赶明拿回去你们吃。”

    “家里还有,妈专门让我给奶奶拿的。还有……”冬儿从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从本缝里拿出几张人民币。

    “还有,这几百块钱,也是妈给你的,你想吃点啥就买点啥。”

    “我不要,赶明拿回去。每次回来,都给我拿这么多吃的,还拿钱。我一个老婆子吃不了这么多,也花不了这么多。”

    “你看看,我养的鸡鸭鹅,还有一头猪,都长得肥肥的。它们值不少钱呢。我不缺钱花。”

    “奶奶,你先拿着。”冬儿把钱硬塞进奶奶的口袋。

    “奶奶,我去烧壶开水,今天晚上我们早点做饭。让我亮一下自己的手艺!”

    “好,好。你来做,我给你打下手。杀只鸡,一会儿炖了给你吃!”

    “不用杀鸡,我们做红烧肉吃,今晚咱们先吃那肉!”冬儿指了指放在石桌上的猪肉。

    “我去抱点柴!奶奶你先坐会儿。”

    看着冬儿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奶奶田月琴,真是百感交集,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蒋薇,你要是活着,那该多好啊!你看看,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又懂事又孝顺。”

    厨房里,冬儿掀开锅盖,锅里是几个野菜饼子和两个窝窝头。看到奶奶吃这些,冬儿不禁潸然泪下!

    老人家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己每次回家,都看到锅里除了菜饼子就是窝窝头。从来没见过奶奶吃过别的东西。

    “家里有人吗?老琴嫂子,你不是要卖鸡吗?还卖不?”外面有人敲门。

    “卖,卖!是街坊她林大婶啊!”

    “是的,是的,老琴嫂子,我给您把买主带来了,全卖吗?”林家大婶走进来问道。

    “不不,给我孙女留两只,赶明让她拿到城里吃。剩下三只下蛋,其余的全卖了。”

    田月琴把林家婶子和买主领进西院的鸡圈旁。

    不一会儿功夫,十多只鸡全被卖掉了。

    奶奶手里拿着一叠大小不一的票子,拄着拐杖,走进厨房。

    “瞧瞧,我都说了我不缺钱花的,瞧瞧,十多只鸡,卖了快二百多块钱了。”

    “奶奶,留起来以后自己花。”

    “你奶奶我有钱!所以你和你养母以后不用再给我钱了,你要上学,你们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田月琴嘱咐道。

    “来,你过来!”

    奶奶拉着冬儿走进堂屋。她从堂屋门后的墙上,拿下一块砖,里面是个洞,洞里有个红色的布包裹。

    打开布包裹,里面是用一个干净的手帕包着的一叠钱。有一元,五元,十元的,还有二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

    “这足足有三千多呢!是给你上大学用的。你走的时候拿着,带给你养母保管。”

    “奶奶的钱先留着,我上学的事不用愁。”

    冬儿把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搀着奶奶往外走。!

    “孩子,奶奶没本事,帮不了我孙女大忙。你只要好好上学,以后有个好出路,奶奶也就放心了。”

    冬儿搂着奶奶,亲昵地蹭着她的背。

    奶奶一辈子没吃过好的,没住过好的,也没穿过好的,一门心思都是为了她。她的眼里又充满了泪花。

    太阳还很高,冬儿和奶奶就开始忙活了。

    简陋的厨房里,烟火气十足。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笑着,干着,好不热闹。

    就在太阳下山之前,一桌子的菜被做好了。祖孙二人坐在石桌前,你给我加菜,我给你盛汤,吃的不亦乐乎。

    “冬儿!奶奶!你们在家吗?”门外传来杜向东的声音。

    “奶奶你坐着,我去看看。”

    冬儿打开一条门缝,杜向东出现在门口。

    “有事?”

    冬儿警惕地问。

    “我来给你送这个。”

    杜向东把一个老年手机递给冬儿。

    “可能是你不小心落到车上的。”

    “谢谢!”

    冬儿把手机接过来,放进裤兜里。

    “不请我去家里坐会?”杜向东试探着道。

    “不早了,改天吧。”

    “冬儿,是谁啊?”

    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看向门口。

    “奶奶好!我是杜向东!奶奶还认识我吗?”

    看到田月琴走过来,杜向东笑着上前一步,很有礼貌地躬腰弯背。

    “哦哦,是向东啊!都成大小伙子了!越长越精神!越帅气!都好几年没见了,变化真大!”

    “冬儿,怎么不让人进来坐坐?”田月琴看了一眼冬儿。

    “奶奶!向东哥哥说他还有事,不进去坐了!”

    “哦,那好!那,向东,改天你有空了,过来玩。”

    “好的奶奶!我改天再来!”让冬儿刚才一说,杜向东想进去也不好意思进了。

    “奶奶,您的腿好些了没?到下雨的时候还疼不疼?”

    一字一句问候着奶奶,杜向东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冬儿。

    “老样子了,没把它当回事。”

    “不早了,奶奶,我们回去吃饭吧。向东哥哥再见!”

    冬儿搀住奶奶的胳膊,给杜向东下了逐客令。

    “奶奶再见!奶奶保重身体!””

    “有空常来奶奶这玩儿!”

    “好的!我一定来!”

    转过身,上了汽车,杜向东把手机拿出来,看着手机上备注的电话“小仙女”,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杜向东心里万分的不舒服。他什么时候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发牢骚。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还有事?不用进去了?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冬儿把鸡鸭鹅喂饱,又喂了猪。

    换了身衣服就背起了筐,装上一些上坟用的东西和一些吃食,就出发了。

    “奶奶,我给妈上完坟就去上山采药,我带了干粮和水壶,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路上慢点!冬儿,早点回来!别贪黑!”奶奶在身后叮嘱着。

    “知道了!我一定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

    她还把随身携带的一支箫带上,那是去年苏浩教他吹曲子时送给她的。

    她穿着白色娃娃领的紧身衬衣,外面套着件豆绿色外套,白色的宽边衬衣领子翻在双肩上,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净。

    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球鞋,走起路来更加轻盈。

    “真是面目一新,这闺女穿什么都好看。”奶奶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直到冬儿走远。

    看着孙女离开的背影,田月琴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孩子懂事的令人心疼。

    她的身影像极了她妈妈——蒋薇。如果她妈妈能活到现在,那该多好啊!

    田月琴陷入了尘封已久的回忆之中。

    那个时候,蒋薇经常背着背篓,小冬儿坐在背篓里,每天开心的不得了,总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唉!”,田月琴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慢慢回到堂屋。

    清风徐徐,小溪潺潺。背着挎筐,踏着露珠,不一会儿,冬儿就觉得汗涔涔的。

    她宛若飘在山间的精灵,让烟雾缭绕的早晨,也仙气满满。

    杜向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胡乱吃了些东西,就驱车来到落玉岗附近。

    冬儿妈妈的坟就在落玉岗上。冬儿今天要上坟。

    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还不算晚,就拨通了冬儿的号码。

    叮铃铃!叮铃铃!

    口袋里不断传来铃声,打断了她前进的步伐。

    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差一点被一口唾沫噎死。

    来电显示“向东哥哥”。

    她什么时候在手机里备注过这个名字?

    一定是杜向东!居心叵测!

    都说了已经没关系了,还留联系方式干什么?

    这不是耍流氓吗?坏蛋!无赖!疯子!不可思议!

    “喂!”

    她还是接了电话。

    “喂!冬儿!是我!杜向东!”

    “你——有事?”冬儿把话音拉长,不知道杜向东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去上坟?要不我开车去接你?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不用了,我马上要到了。再说都是山路,开车也不太好走。”

    “那……”

    “那挂了吧。我还有事!”没等杜向东说完,冬儿就挂断电话。

    思索了一会儿,冬儿决定把备注重新改一下。

    改来改去,改成了四个字——“我是回忆”

    被挂了电话,杜向东也不恼。即使知道冬儿明明是在躲他。

    他把车停在一棵大树后面的灌木丛中,车身被挡住了大半。

    躲在树后的汽车里,静静地看着那条通往坟场的小路。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冬儿。

    冬儿从远处走来,一袭长发,垂肩而下,如天上下凡的仙女,突然落在了凡间。

    杜向东欣慰地注视着冬儿渐行渐近的步伐,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因失去母亲而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的小女孩。

    一个人从悲痛中走出来,很不容易。

    确实,她长大了。

    成长,能让一个人懂得放下,懂得释然,懂得珍惜与呵护。

    当时,由于刚失去妈妈,小冬儿整天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吃什么东西。

    当年,他看到她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在雨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在风里飘摇不定的时候。他心疼的不得了,他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好起来。

    那是她未来的小媳妇,是他要倾注一生精力去爱,陪伴的最重要的人,怎么说没音讯就没音讯了呢?

    直到看到她,她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杜向东才长吁了一口气。

    冬儿妈妈的坟在半山腰一棵松树下。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到了跟前。

    她把筐放好,从里面拿出香,蜡烛和一些纸钱,还有妈妈生前最爱吃的果子,以及一些罐头和点心。

    “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还需要什么东西,你以后托梦给我。”

    摆好供品,点燃香烛和纸钱。磕了几个头,冬儿站起身。

    本来已经放下,本来已经看开,本来自己已经化悲痛为力量,想努力过好未来的每一天。

    但是,当冬儿站在坟前,她还是忍不住扑簌簌落泪。

    “妈妈!我想你了!”

    冬儿悲从中来。

    山空野旷,风停云歇,鸟虫瞬静,山溪哽咽。

    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睛。

    “妈妈!妈妈!我想你了!”她大喊。

    “你能听见吗?妈妈——妈妈——”

    她的声音在山间悠悠回荡,一阵轻风吹来,吹拂着她长长的秀发,亲吻着她的衣摆。

    一句“我想你了”,传进杜向东耳朵里,他的眼泪也瞬间滑落。

    原来他的小冬儿,还是这么的悲伤,这么的思念她的妈妈!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可怜的小冬儿!他多么想去安慰安慰她呀!

    可他不敢去惊动她,他默默地躲在大树后面。

    “妈妈,苏浩教会了我吹很多曲子,我给你吹一首吧。”

    一支曲子悠悠响起,合着山泉叮咚声,玲玲琅琅,忽远忽近。

    一会儿含蓄深沉,若隐若现,一会儿又悲凄伤感,苍凉幽怨。

    杜向东沉浸在起伏的音律中,他的心绪被曲子的意境所驾驭,曲调或高亢激昂,或低沉落寞,或忧郁惆怅,或难过悲伤……

    不知什么时候,曲子停了。

    松树下安静的,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冬儿静静地趴在青石板上,已经睡去了。

    身边一条青绿色的蛇,从坟后蜿蜒着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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