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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祭司是如何失踪的(三)

    阿里巴巴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带着抽象感、而模糊了能力边界的圣物。‘忘乡’算一个,他赖以寄宿灵魂的‘折纸’算一个,此外背包里还有‘学者透镜’算一个,‘漂泊者的诗集’算半个。究其原因还是他那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对于这种朦胧的、不确定的东西的本能的反感。

    所以听到苏丹的话,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啊?”

    苏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佩尼龙也不太理解苏丹的话,问道:“小姐,什么叫‘诗意’被偷走了?”

    “就是字面意思,”苏丹说,“这个词框定的范围可能不太准确,但八九不离十。您也可以认为是‘想象力’、‘创造力’、‘活力’、‘情感’之类的东西,但我想都没有‘诗意’来得更精确。”

    “所以您认为岛上的人呈现这样一种麻木的状态也是因为他们生活中的‘诗意’被偷走了?”

    “是的。”

    老船长陷入了沉思。少顷,他吐了口气,摇摇头:“我不理解,但无所谓了。您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没有。”抢在苏丹开口前,阿里巴巴飞速地答道。但他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反而引来了老船长的怀疑:“您是不是在骗我?”

    “哪里哪里,”他笑了笑,“大圣徒都做不到的事,我们怎么可能有办法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苏丹说,“只要把这座神像打破就行了。”

    两人回头看向她,佩尼龙的神色踌躇、而阿里巴巴的脸上带着被意想不到的人背叛的惊讶。

    佩尼龙的踌躇来源于荒原上对神明的普遍敬畏,即便这座神像的形象不为他所熟悉,然而,单是稍稍想象一下这座神庙曾经的气派就能猜到这儿供奉的是一位多么强大而又辉煌的神祗。惹怒这样一位神明是明智的吗?打乱神明对这座岛的安排是正确的吗?他脑海中盘算着这些问题,一时间竟陷入极深的迷茫中。

    但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望向背后。

    有很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不是一人,而是一群。

    阿里巴巴吹了声口哨,可惜吹歪了,像是牛皮袋的漏气声。

    很快,他就看见一群穿着黑袍的人走进来,堵在走廊上。阿里巴巴粗略一数,得有二三十个,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那种老牌邪教徒,恐怕和当初蛊惑他去珍珠岛的是一伙儿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弯刀,看上去颇像沙漠里打劫的土匪。

    当然,荒原上是没有土匪的,阿里巴巴只是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他有些恍惚,接着一股羞愤感涌上心头。他转过头,盯着苏丹:“我们被骗了!”

    苏丹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你,不是我们。”

    “你早就看出来了?”

    “有点苗头。”

    “那你不和我说?”

    “偶尔跌一次跟头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惹恼了对面的邪教徒,那群家伙躁动起来,为首的人喽啰气息十足得站出来,刚伸出手,指着他们想说句什么恐吓的话,苏丹忽然向前一跃。

    除了阿里巴巴,所有人只看见一道黑影扫过。然后,那群邪教徒就横七竖八地飞到空中。接着像是被大网兜拉上来的鱼那样扑通扑通地掉在地上,然后,大约过了一两秒,还活着的人就开始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有力气地就在地上捂着肚子或者手臂打滚,没力气的就蜷着身子,像被炒熟的大虾。

    看见这群家伙狼狈乃至窝囊的样子,阿里巴巴更加感觉羞愧万分。

    他走上前,挑了一个看上去还比较神智清醒的人,踩着他的脑袋:“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朝他脚上吐了一口痰。如果纠起对方的脑袋,这口痰可能就要吐在他脸上了,这说明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但邪神信徒、尤其是这种骨头硬的,阿里巴巴还真拿他们没办法,至少在这座岛上是这样。

    所幸这群人的素质良莠不齐,他们很快就找到一个大声求饶的家伙。那样子与白纳那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表情差不多。他哆哆嗦嗦结结巴巴不时抽着凉气地把这件事说了个大概:珍珠岛上的情况一向为海风城的人所熟知,他们的祭司(邪神也是有祭司的)因为觉得阿里巴巴联络信天翁的举止很可疑,加上那天谈判的时候又出言不逊,又真的拥有力量,就打算在珍珠岛上解决这个隐患,为了防止他之后破坏他们的大事——这是阿里巴巴推理出来的,实际上这种底层的信徒指挥听命行事。想来也对,那些融合了邪神残蜕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认识一个叫门农的人吗?”

    那人脸上露出茫然又畏惧的神色:“不、不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你没看到他?”他问苏丹。

    “没有。”

    这也就是说他不在这处遗迹内了。但地底的遗迹内只有一条笔直的走廊,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裂隙。阿里巴巴望向神像那两个空洞的眼眶,嘀咕道:“不会爬进去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自言自语。

    片刻,将将回过神来的佩尼龙猛地抬起头,问道:“你们怎么——不,算了。那座神像后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除非进去看看,”阿里巴巴坦诚地说道,“但那很危险,您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的吧?”

    佩尼龙目光灼灼:“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现在。”

    *

    门农的过去是他自己都不想回忆的。不能说没有好事,只是并不事事顺心。

    他受过一点教育,眼界可能比黑街上的人高一些,时常也看不起这帮大老粗。但又不想去做那些卖力气的辛苦活计来换一两口饭,最终也还是在那帮人里吊着。他有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蠢货会觉得这个人好亲近,无赖会觉得这个人油头滑脑、和他们是一类人,匪徒会觉得这家伙毛还没长齐,手上都不敢沾血。

    他当然杀过人,但都手脚干净,所以不用像屠夫那样躲躲藏藏;因为随和与无所谓的态度,很少与人起争执;年轻,长得还算俊秀,所以招姑娘们喜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点势力的人觉得他很好用。黑街的人都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但没有一个与他深交的人。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大概是在很小的时候无意中见过邪教徒与圣徒的对峙,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人就应该像那样主宰自己的命运。

    虽然那个邪教徒最后被拍成了肉酱。

    进神庙这种事是想都不用想,他只能把算盘打在邪神身上。这叫退一步,不过后来他发现自己退得有点大,海风城里大大小小的邪教徒团体似乎混得都不咋地,大部分连件圣物都没有,有些甚至就是自己鼓捣出来的小团体,对着一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雕像顶礼膜拜,他连写举报信都捞不到多少铜方。

    而且,他发现这些团体、组织、结社的野蛮程度令人咋舌,有的为了加入他们就要杀几个人或者吃人心、喝人血之类的,门农是大大地不愿意的,不是因为他不想杀人,而是把手脚做干净真的很麻烦。不过,当那些恼羞成怒的邪教徒反过来要追杀他的时候,他就不那么怕麻烦了。

    这也算是求仁得仁。

    所以,在辗转观察了许多了邪神团体之后,他首先得出了一个结论:阴沟里的老鼠之所以成为阴沟里的老鼠是有原因的。接着,他又认识到跟着老鼠混是混不出什么名堂的,但那些大猫又不带他玩,所以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那些无人问津的旧神身上。

    在探寻力量的过程中,他了解到一些普通人并不知道的事情,譬如,在很久以前,天上有一颗比所有星星都要大、要亮的星星,被叫做月亮;后来月亮从天空中降落,掌管了大地,就有了母神;在很久以前的很久以前,那时候众神还未归位,大地上有很多不同神祇的庙宇,有一些在许久之前就被毁坏掉了,但有些没有,被保存了下来,据说这些遗迹中还留存有一些力量强大的遗物。

    毫无疑问,珍珠岛上是应该有这样一座遗迹的,不然没法解释岛上的异常。而且,这座遗迹所拥有的力量也应该很强大,不然大圣徒应该早就解决这个问题了。

    门农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一向自视甚高,但同时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很诚实的评估。之前,在见到佩尼龙的时候他就有种自己不如这个老人的预感,后来的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种人称得上英雄,即便已经年迈也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回过头来说,因为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座遗迹,随后,在没有缜密的计划、充分的准备以及足够的替死鬼的情况下以一位毫无经验的菜鸟的身份去探索这样一座未知的遗迹,身后可能还有追杀的人,甚至还把一位向导不小心弄死了,这样的行动会有多高的成功率呢?

    门农觉得是零。

    但他还是来了。

    他预感自己会死在这儿。

    这很要紧吗?

    他望向眼前奇形怪状的山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反正那座走廊样的神庙就这一个出口。一进来,他就发现自己站在平整的土地上,面前是一座山谷的入口。山谷望上去郁郁葱葱又五颜六色,两边的山峰大的骇人,不像白山那样懒洋洋躺在大地上,而是支棱起来,像是两座通天的巨塔那样,偏偏又好像看得见峰顶。

    比山峰还巨大的云絮笼罩在上空缓缓飘动,后头是一望无际没有边界的灰蓝灰蓝的天空。

    他的脚下有一条砂石形成的河流,与之前神庙里那条很像,只是灰扑扑的,像是失了色的石滩。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一尊神像就矗立在他身后,那些细砂就这么逆流而上,流到神像漆黑而空洞的眼眶中去。

    再往两边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看到那些山峰带来的影响,他觉得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有些小得可怜,眯着眼睛去看,好像那些五颜六色的都不是花,而是石头一样的东西,只是长了个花的形状,又有颜色,有点像珊瑚。

    他想要伸手去摘,却吃了一惊:自己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因为猝然受惊,他迅速把手收回来,接着又吃了一惊,低下头瞧瞧自己的脚,又瞧瞧自己的手,再往前走两步,又往后退两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儿远的东西看起来大,近处的东西反而看起来小。

    了解了这点之后,他微微安心,随即朝前走去。

    那两座大山还矗立再眼前,让人觉得很远,但其实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近近地去看,山谷没有那么深,也没有那么宽阔,两边的石头花开得烂漫,蓝一片紫一片,好像真的花海。他伸手折下一朵,凑到眼睛前面的时候却发现变得像一粒黄豆那么小,根本看不清楚。于是他随手丢掉了这朵花,继续往前。

    他的双脚不知何时陷入了那一条逆流而上的沙河中,每一次抬脚,灰扑扑的沙粒都会从他的脚背上流走,顺着他皮靴的缝隙,倒灌进靴子里。他的靴子里已经有很多沙子了,因为沙粒很绵密,倒还说不上扎脚。

    前头的山峦还是那么高耸,门农看着它们慢慢地靠近,慢慢地缩小,又觉得它们在慢慢远离。他的感官已经混乱了,现在只能缓缓挪着身体往前走。他一度想闭上眼睛,又怕会错过什么好东西,还是忍着眩晕的感觉努力支撑着。他已经不是在走路了,而是低垂着双手,宛若匍匐在地的野兽。

    但他当然还要往前走。

    从爬上那尊流泪的神像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不对,还要再往前,是绑架了祭司老头?再往前,是发现了这处洞窟;再往前,是在船上被白纳的手掐着脖子;再往前,是被那个管家拆得七零八落。

    不对、不对,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

    从层层叠叠的山峦背后,忽然飘出来一个东西。乍一眼看过去,门农还以为是云朵,但再看一眼他就知道不是了。

    但那是什么呢?他贫瘠的知识没有给出答案,所以他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可是他越是往前,那东西好像就越是后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里本来就是近小远大的。

    他感觉自己快要跑到那东西底下了,但力气流失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跑着跑着,他的身体忽然“哗啦啦”一下,散架了。

    他的头就掉在缓缓流淌的沙河中,静静注视着自己七零八落的身体,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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