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杀
当卢钰倩走进小木屋的时候，韩子蕊正和一个短发的胖小孩一道坐在榻上，教他的识字。那小孩一边读着，一边不住地扭弄着一粒快要从短衣上脱落的钮扣，竭力想把它扯下来。他母亲韩子蕊好几次把他的手拿开，但是那胖胖的小手又去摸那粒钮扣。他母亲扯下钮扣，放进她的口袋里。
“手不要动，田明诚。”她说，又拿起她的针线——继续她的缝缝补补，她总是在心里抑郁的时候做这种活，现在她焦躁地编织着，移动着手指，计算着针数。虽然她对李彦声言过，田师兄的事情她不怪卢师妹，他师妹来不来不关她的事，但是她为她的来临准备了一切，而且在忐忑中期待着她的师妹。
韩子蕊被忧愁压倒，完全被忧愁吞没了。但是她还记得卢钰倩，她的师妹，是凌云宗少宗主。因为这种情形，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师妹快要来了。
“毕竟，这事一点也不能怪卢钰倩，”韩子蕊想。“我只觉得她的为人再好也没有了，而且我看她对待我也只有亲切和友爱。”实在说，就她所记得的她在凌云宗的印象，凌云宗枯燥的修炼生活不是韩子蕊喜欢的；在宗门整个气氛上有着虚伪的味道。“但是我为什么不应当招待她呢？只要她不来安慰我就好啦！”韩子蕊想。“一切安慰、劝说、弥补，这一切我想了一千遍，全没有用处。”
这些日子，韩子蕊孤单单地和小孩们在一道。她不愿谈起她的忧愁，但是那忧愁填满了她的心，她又不能够谈旁的事。她知道她一定会设法把一切都告诉卢钰倩，有时她想到能够痛快地诉说一场，觉得高兴，但是有时想到她不能不向她，他的师妹诉说自己的屈辱，而且要听她那老一套忠告和安慰的言辞，就又觉得生气了。
她时时刻刻在等候她，不住地捏着衣角，但是，像常有的情形一样，恰恰放过了她的客人到来的那一刻，因此她的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关注过敲门声。
听到门口有裙子的縩縩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她回头一望，在她那憔悴的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欢喜，而是惊愕。她站起身来，拥抱她的师妹。
“哦，已经来了？”她说，拉着她的手。
“韩子蕊，我看见你多高兴呀！”
“我也高兴呢，”韩子蕊说，无力地微笑着，竭力想由卢钰倩脸上的表情探测出她知道了情况没有。“她多半知道了，”她想，注意到卢钰倩面上所表现的同情。“哦，来，我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她继续说，竭力想把密谈的时间尽量地拖延下去。
“这是明诚吗？啊哟，他长得多大了！”卢钰倩说，于是轻轻抱起孩子转了一圈，眼光没有离开韩子蕊，她站定，脸涨红了。“不，我们就在这里吧。”
她取下头巾和帽子，帽子缠住了她的鬈曲的乌黑头发，她摆了摆头，摇落了头发。
“你很幸福，有喜欢的人，修为也在提高！”韩子蕊差不多嫉妒似地说。
“我？……。是的，”卢钰倩说。“啊哟，这是娅娅！跟明诚是是同年呢，”她对跑进来的小女孩说。她抱住她，开心的笑着。
“逗人爱的小姑娘，逗人爱啊！都让我看看吧。”
她提起所有的小孩，不但记得他们的名字，而且记得他们的生辰，他们的性情，他们害过的疾病；这就使韩子蕊不能不感激了。
“很好，我们去看他们吧，”她说。
看过小孩以后，她们在韩子蕊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卢钰倩拿起托盘盛了些果脯，随后又把它推开。
“韩子蕊，”她说，“他们告诉我了。”
韩子蕊冷淡地望着卢钰倩。她在等待着师妹的怒火；
但是卢钰倩却没有说那种话。
“韩子蕊，亲爱的！”她说，“我不愿在你面前责备田师兄，也不想安慰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亲爱的，我只是从心里替你难过，难过！”
从她那浓密的睫毛下面的发亮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眼泪。她挪得离她的更近更近些，把她的手握在她的有力的小手里。韩子蕊没有缩回手去，但是她的面孔依然没有失去那冷冰冰的表情。她说：
“安慰我是不可能的。那事情发生以后，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完了！”
她一说完这个，她的脸就突然变柔和了。卢钰倩拿起韩子蕊的清瘦的手，叹息，说：
“但是，子蕊，怎么办，怎么办呢？处在这种可怕的境地中怎样办才好呢——这就是你应当考虑的。”
“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韩子蕊说。“而最糟的，你知道，就是我不能甩脱他。明诚还小，我给束缚住了。可是和明诚一起生活，就像见了田师兄，痛苦极了。”
“子蕊，李师兄虽然对我说了，但是我要从你口里听听，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韩子蕊探问一般地望着她。
同情和友爱表现在卢钰倩的脸上。
“好吧，”她突然说。“但是我要从头告诉你。三十年前你的飞舟坠毁，是田师兄做的手脚，他还暗中在你的食物中下了妖族剧毒。自那天你去了，黑焰城，他就在等着你陨落的消息。要知道妖族许诺给他进阶筑基后期的机缘啊，你不死他如何突破！可是你是我的师妹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啊，他如何下的去手。”
卢钰倩轻叹，原身的死亡，就是田师兄动的手脚，在最近与妖族的战斗中，田师兄合理的殉道了。
“田师兄死了，明诚还这么小，我该怎么办......”韩子蕊抽泣着。
“不，我明白！我明白！子蕊，我完全明白，”卢钰倩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以为他考虑过我的处境吗？”韩子蕊继续说。“一点都不！他只关心他自己。”
“啊，不！”卢钰倩赶紧打断她。“他也很可怜，他悔恨得什么似的……”
“他还能够悔恨吗？”韩子蕊插嘴说，留神地凝视着师妹的面孔。
“是的，我了解他，我看了他真替他难过。我们两人都了解他。他心肠好，但是他也骄傲，而身死前的他是这样地感到无地自容。使我最感动的就是……（在这里卢钰倩猜着了最使韩子蕊感动的事）有两件事使他苦恼：一件是为了孩子们的缘故他感到羞愧，一件是他爱你——是的，是的，他爱你胜于一切，”她赶紧打断要来反驳的韩子蕊，“他违背了修仙者的道义，枉顾同门勾结妖族，留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不，她是不会原谅我的了，’他在牢里对李彦说。”
韩子蕊向她师妹身旁望去，一面听着她的话。
“是的，我知道他的想法，有罪的比无罪的更难受，”她说，“我想让明诚做个好人，惩恶扬善，不要走田师兄的老路……”
呜咽打断了她的话。
卢钰倩安抚着韩子蕊睡下了，合上了门，轻手轻脚走了出来，也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原身大仇已报，往后就是自己的人生了。
方锦一如既往的端着茶杯，背着手在山庄里散步：“三十年前的事情，看着就不像意外，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可喜可贺。”
“是大快人心。不过，谁能想到田师兄是这样的人。”
方锦入门时间短，和他有交集的修士也不多，对宗门归属感不强，对这种同门感情，看的很淡。
那一整天，卢钰倩都在山庄，方锦带着她散心，没有接见任何人，虽然已经有几个认识她的人听说她到了，当天就来拜访她。
方锦处理的食材，絮絮叨叨的谈话，说的都是山庄的小事情，卢钰倩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情绪不高，似乎有一些疲惫。两人虽然认识很久很久了，但是似乎存在隔阂。
方锦感觉到卢钰倩十分单纯而毫无隐瞒，但她心中却存在着另一个复杂的、感性的灵魂，那是方锦所无法理解的。
用过餐后，卢钰倩迅速地站起身来，走到方锦面前，他正在把玩着他的玉如意。
“方锦”她对他说，一边把玉如意拿开，一边挨着他坐下。
“田明诚有几分资质，如此怕会成为后患。”，对于未知的危险，方锦向来警惕。
“没看出来，你竟然有如此一面，我还以为一直是风轻云淡不参合所有事情呢。”
方锦冷声道：“五年后，出了永登界，就不好动手了。”
卢钰倩试探道：“我是少宗主，他们两人没有对付我的实力。”想看看方锦的表现。
“斩草不除根，终是后患啊”
“我没有太好的办法，我现在过去杀了她们俩不成？”此事既然已经提及，卢钰倩想知道方锦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虽然她对他没有感情，但是系统整天都在催着进度，想知道方锦心里有没有她。
韩子蕊、田明诚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甚至，对于田师兄的死，田家，族中的结丹真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事情，方锦慢慢有着自己的计较。
。。。。。
平静的生活，方锦习以为常，桌上书籍，都是这些年零零散散得到的，李彦说唯有读第一流的书，才有希望当第二流的人。读书一事，不可求全，贪多嚼不烂，以精读为上，细嚼慢咽，真正把一本经典的精妙，全部吃进肚子里，将那些美好的意象、真知灼见的道理、隐匿于句章之间的精气神，一一化为己用，这才叫读书，否则只是翻书，翻过千万卷，撑死也是个两脚书柜。
他一直以来收集者各种书籍，甚至搜魂得到的信息也会整理成书册，而且都会细看慢看。法术之类，可以掌握原理，识海中模拟之后，初步就能施展。至于道德典籍，还有妖祖教导妖族的典籍，这些晦涩难懂的，却需要认真去践行。
方锦缓缓翻着书，似懂非懂，一刻钟就头晕脑胀，合上了。
卢钰倩已经站在方锦身后，看了很久，问道：“怎么不继续看下去了？”
方锦袖子拂过桌面，斜靠石桌，笑道：“只能看到这里了。”
卢钰倩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进来后，她便很随意了，给方锦捏肩膀的时候，眉头皱着，看来是有些无聊，叹了口气，瞥了书册，说道：“是很难读下去。我猜说的都是些迂腐之言。”
方锦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几十个少年人整整齐齐，迎着山风练剑。
卢钰倩笑问道：“你不问我是真懂你读了什么，还是假懂？”
方锦轻声说道：“卢姑娘多半是知道的。”
卢钰倩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斟了茶，一口饮尽，双眼光彩夺目，她缓缓道：“人与人之间，宗门之间，人族与妖族之间！你方锦在想的这一切，都逃不过‘道理’两个字。圣贤书教导人行善，妖族典籍也教导妖族行善，可是厮杀终究没有断过。所谓道理，终究抵不过‘修为’二字。
当年是高阶修仙者和妖族共同定下历练合约。凌云宗没有化神以上修士，无法对付能制造出小世界的高阶妖修。在这个前提下，何琼师兄突破，击败王若铭，只能留王若铭一命。杀了妖族天才，妖族不会善罢甘休，高级妖修不顾脸面出手凌云宗挡不住，我等都会白白死在这里。典籍中的道理，在这里讲不通了，要讲‘修为’。”
“是非对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沈长空，潜伏改换形体手段已经熟练到了极致，可以完美隐藏妖力化作枝头的鸟雀。这种迷惑性很强的状态，让它可以完美的完成一次次暗杀，永登界暗杀组织的飞速发展，离不开像它这样亡命之徒的大力支持。
“筑基期的修炼，比炼气还快，杀就是了。”沈长空如是说。
天下间每日都在上演着爱恨情仇，恩恩怨怨不断，暗杀单也不断，尤其是人族的单子更是多的数不过来。起初，完成任务之后，沈长空头疼如何去领取报酬，很少接单，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情，完美的解决了此事。
杀手重在隐藏自身，现场交易不符合身份，基于此，两族修士祷告上苍，永登界竟然真的降下了天地规则：暗杀单上的修士死亡，报酬会直接出现在杀手的储物袋之中，世界意志公正判定童叟无欺。
三十年后的今天，沈长空之名已经传遍永登界，暗杀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无数人望而生畏。
这一天，它又化身为一只鸟雀，来到了幻灵山庄，目标很明确：韩子蕊、田明诚
望着幻灵山庄，它杀心抑制不住。但是永登界暗杀规则，明确规定，击杀名单之内的人，不会承担因果、不会引来恩怨纠纷、不会被两族作为针对目标。如果有杀手，不遵守规定，就会被天地意志标记，其行踪便暴漏到两界修士眼前，这个印记就会如黑夜中的火光一般，最终的结果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没有杀手敢违背。
飞在云层之中，俯瞰整个幻灵山庄，沈长空惊叹于修仙者的财力：“永登界这破地方，还能建这么大的用于扶危济困的山庄，李彦真的了不起。王若铭就没这格局，难怪结丹失败，实力也不行，被人一剑就挑翻了。”
默默记忆着韩子蕊的资料，它轻轻落在了一棵松树上，气息隐匿的很完美。
方锦读完了书，熟练了修习的法术，和往常一样散步于山庄之中，走过了李彦的雕像，校验的弟子们的功课。笃学宫中，方锦对教习们交代着事宜：
“发现有弟子修炼期间身体不适的，第一时间汇报给许呈。”
“如果有弟子，完成了引气入体，第一时间汇报给许呈。许呈一定记得对接寒泉水榭，给其安排去处。”
“如果有学业疑难问题，实在解答不了的，统一汇总给许呈。他递给我，我按照问题对接宗门筑基修士给大家答复。”
......
方锦交代了很多事情，确保没有遗漏，就踱步离开了论道室。不完整的世界，白天黑夜交替没有形成，晨起修炼的氛围始终找不到，这一直是方锦心中的遗憾。端着茶杯继续往前走，瞥到了枝头的一只麻雀，方锦没有在意，如今暗杀组织有基本的底线规则，不会破坏到人族妖族的平衡。心想，龟息法术还是可以的。
沈长空看着眼前的年轻庄主，总觉得很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方锦的资料很透明的：“炼气后期就能总管这山庄，那我多年努力又有什么用？据说是攀上了凌云宗少宗主，比不了比不了啊。”
感应着方锦走远了，谨慎起见，又等了一刻钟，麻雀小口一张，一道透明的妖力，朝着韩子蕊小木屋飞了进去。而后，它自信的飞走了。
半个月后，方锦在静室读书，突然许呈慌慌张张地来汇报：“韩子蕊、田明诚死了。”
“手不要动，田明诚。”她说，又拿起她的针线——继续她的缝缝补补，她总是在心里抑郁的时候做这种活，现在她焦躁地编织着，移动着手指，计算着针数。虽然她对李彦声言过，田师兄的事情她不怪卢师妹，他师妹来不来不关她的事，但是她为她的来临准备了一切，而且在忐忑中期待着她的师妹。
韩子蕊被忧愁压倒，完全被忧愁吞没了。但是她还记得卢钰倩，她的师妹，是凌云宗少宗主。因为这种情形，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师妹快要来了。
“毕竟，这事一点也不能怪卢钰倩，”韩子蕊想。“我只觉得她的为人再好也没有了，而且我看她对待我也只有亲切和友爱。”实在说，就她所记得的她在凌云宗的印象，凌云宗枯燥的修炼生活不是韩子蕊喜欢的；在宗门整个气氛上有着虚伪的味道。“但是我为什么不应当招待她呢？只要她不来安慰我就好啦！”韩子蕊想。“一切安慰、劝说、弥补，这一切我想了一千遍，全没有用处。”
这些日子，韩子蕊孤单单地和小孩们在一道。她不愿谈起她的忧愁，但是那忧愁填满了她的心，她又不能够谈旁的事。她知道她一定会设法把一切都告诉卢钰倩，有时她想到能够痛快地诉说一场，觉得高兴，但是有时想到她不能不向她，他的师妹诉说自己的屈辱，而且要听她那老一套忠告和安慰的言辞，就又觉得生气了。
她时时刻刻在等候她，不住地捏着衣角，但是，像常有的情形一样，恰恰放过了她的客人到来的那一刻，因此她的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关注过敲门声。
听到门口有裙子的縩縩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她回头一望，在她那憔悴的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欢喜，而是惊愕。她站起身来，拥抱她的师妹。
“哦，已经来了？”她说，拉着她的手。
“韩子蕊，我看见你多高兴呀！”
“我也高兴呢，”韩子蕊说，无力地微笑着，竭力想由卢钰倩脸上的表情探测出她知道了情况没有。“她多半知道了，”她想，注意到卢钰倩面上所表现的同情。“哦，来，我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她继续说，竭力想把密谈的时间尽量地拖延下去。
“这是明诚吗？啊哟，他长得多大了！”卢钰倩说，于是轻轻抱起孩子转了一圈，眼光没有离开韩子蕊，她站定，脸涨红了。“不，我们就在这里吧。”
她取下头巾和帽子，帽子缠住了她的鬈曲的乌黑头发，她摆了摆头，摇落了头发。
“你很幸福，有喜欢的人，修为也在提高！”韩子蕊差不多嫉妒似地说。
“我？……。是的，”卢钰倩说。“啊哟，这是娅娅！跟明诚是是同年呢，”她对跑进来的小女孩说。她抱住她，开心的笑着。
“逗人爱的小姑娘，逗人爱啊！都让我看看吧。”
她提起所有的小孩，不但记得他们的名字，而且记得他们的生辰，他们的性情，他们害过的疾病；这就使韩子蕊不能不感激了。
“很好，我们去看他们吧，”她说。
看过小孩以后，她们在韩子蕊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卢钰倩拿起托盘盛了些果脯，随后又把它推开。
“韩子蕊，”她说，“他们告诉我了。”
韩子蕊冷淡地望着卢钰倩。她在等待着师妹的怒火；
但是卢钰倩却没有说那种话。
“韩子蕊，亲爱的！”她说，“我不愿在你面前责备田师兄，也不想安慰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亲爱的，我只是从心里替你难过，难过！”
从她那浓密的睫毛下面的发亮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眼泪。她挪得离她的更近更近些，把她的手握在她的有力的小手里。韩子蕊没有缩回手去，但是她的面孔依然没有失去那冷冰冰的表情。她说：
“安慰我是不可能的。那事情发生以后，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完了！”
她一说完这个，她的脸就突然变柔和了。卢钰倩拿起韩子蕊的清瘦的手，叹息，说：
“但是，子蕊，怎么办，怎么办呢？处在这种可怕的境地中怎样办才好呢——这就是你应当考虑的。”
“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韩子蕊说。“而最糟的，你知道，就是我不能甩脱他。明诚还小，我给束缚住了。可是和明诚一起生活，就像见了田师兄，痛苦极了。”
“子蕊，李师兄虽然对我说了，但是我要从你口里听听，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韩子蕊探问一般地望着她。
同情和友爱表现在卢钰倩的脸上。
“好吧，”她突然说。“但是我要从头告诉你。三十年前你的飞舟坠毁，是田师兄做的手脚，他还暗中在你的食物中下了妖族剧毒。自那天你去了，黑焰城，他就在等着你陨落的消息。要知道妖族许诺给他进阶筑基后期的机缘啊，你不死他如何突破！可是你是我的师妹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啊，他如何下的去手。”
卢钰倩轻叹，原身的死亡，就是田师兄动的手脚，在最近与妖族的战斗中，田师兄合理的殉道了。
“田师兄死了，明诚还这么小，我该怎么办......”韩子蕊抽泣着。
“不，我明白！我明白！子蕊，我完全明白，”卢钰倩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以为他考虑过我的处境吗？”韩子蕊继续说。“一点都不！他只关心他自己。”
“啊，不！”卢钰倩赶紧打断她。“他也很可怜，他悔恨得什么似的……”
“他还能够悔恨吗？”韩子蕊插嘴说，留神地凝视着师妹的面孔。
“是的，我了解他，我看了他真替他难过。我们两人都了解他。他心肠好，但是他也骄傲，而身死前的他是这样地感到无地自容。使我最感动的就是……（在这里卢钰倩猜着了最使韩子蕊感动的事）有两件事使他苦恼：一件是为了孩子们的缘故他感到羞愧，一件是他爱你——是的，是的，他爱你胜于一切，”她赶紧打断要来反驳的韩子蕊，“他违背了修仙者的道义，枉顾同门勾结妖族，留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不，她是不会原谅我的了，’他在牢里对李彦说。”
韩子蕊向她师妹身旁望去，一面听着她的话。
“是的，我知道他的想法，有罪的比无罪的更难受，”她说，“我想让明诚做个好人，惩恶扬善，不要走田师兄的老路……”
呜咽打断了她的话。
卢钰倩安抚着韩子蕊睡下了，合上了门，轻手轻脚走了出来，也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原身大仇已报，往后就是自己的人生了。
方锦一如既往的端着茶杯，背着手在山庄里散步：“三十年前的事情，看着就不像意外，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可喜可贺。”
“是大快人心。不过，谁能想到田师兄是这样的人。”
方锦入门时间短，和他有交集的修士也不多，对宗门归属感不强，对这种同门感情，看的很淡。
那一整天，卢钰倩都在山庄，方锦带着她散心，没有接见任何人，虽然已经有几个认识她的人听说她到了，当天就来拜访她。
方锦处理的食材，絮絮叨叨的谈话，说的都是山庄的小事情，卢钰倩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情绪不高，似乎有一些疲惫。两人虽然认识很久很久了，但是似乎存在隔阂。
方锦感觉到卢钰倩十分单纯而毫无隐瞒，但她心中却存在着另一个复杂的、感性的灵魂，那是方锦所无法理解的。
用过餐后，卢钰倩迅速地站起身来，走到方锦面前，他正在把玩着他的玉如意。
“方锦”她对他说，一边把玉如意拿开，一边挨着他坐下。
“田明诚有几分资质，如此怕会成为后患。”，对于未知的危险，方锦向来警惕。
“没看出来，你竟然有如此一面，我还以为一直是风轻云淡不参合所有事情呢。”
方锦冷声道：“五年后，出了永登界，就不好动手了。”
卢钰倩试探道：“我是少宗主，他们两人没有对付我的实力。”想看看方锦的表现。
“斩草不除根，终是后患啊”
“我没有太好的办法，我现在过去杀了她们俩不成？”此事既然已经提及，卢钰倩想知道方锦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虽然她对他没有感情，但是系统整天都在催着进度，想知道方锦心里有没有她。
韩子蕊、田明诚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甚至，对于田师兄的死，田家，族中的结丹真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事情，方锦慢慢有着自己的计较。
。。。。。
平静的生活，方锦习以为常，桌上书籍，都是这些年零零散散得到的，李彦说唯有读第一流的书，才有希望当第二流的人。读书一事，不可求全，贪多嚼不烂，以精读为上，细嚼慢咽，真正把一本经典的精妙，全部吃进肚子里，将那些美好的意象、真知灼见的道理、隐匿于句章之间的精气神，一一化为己用，这才叫读书，否则只是翻书，翻过千万卷，撑死也是个两脚书柜。
他一直以来收集者各种书籍，甚至搜魂得到的信息也会整理成书册，而且都会细看慢看。法术之类，可以掌握原理，识海中模拟之后，初步就能施展。至于道德典籍，还有妖祖教导妖族的典籍，这些晦涩难懂的，却需要认真去践行。
方锦缓缓翻着书，似懂非懂，一刻钟就头晕脑胀，合上了。
卢钰倩已经站在方锦身后，看了很久，问道：“怎么不继续看下去了？”
方锦袖子拂过桌面，斜靠石桌，笑道：“只能看到这里了。”
卢钰倩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进来后，她便很随意了，给方锦捏肩膀的时候，眉头皱着，看来是有些无聊，叹了口气，瞥了书册，说道：“是很难读下去。我猜说的都是些迂腐之言。”
方锦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几十个少年人整整齐齐，迎着山风练剑。
卢钰倩笑问道：“你不问我是真懂你读了什么，还是假懂？”
方锦轻声说道：“卢姑娘多半是知道的。”
卢钰倩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斟了茶，一口饮尽，双眼光彩夺目，她缓缓道：“人与人之间，宗门之间，人族与妖族之间！你方锦在想的这一切，都逃不过‘道理’两个字。圣贤书教导人行善，妖族典籍也教导妖族行善，可是厮杀终究没有断过。所谓道理，终究抵不过‘修为’二字。
当年是高阶修仙者和妖族共同定下历练合约。凌云宗没有化神以上修士，无法对付能制造出小世界的高阶妖修。在这个前提下，何琼师兄突破，击败王若铭，只能留王若铭一命。杀了妖族天才，妖族不会善罢甘休，高级妖修不顾脸面出手凌云宗挡不住，我等都会白白死在这里。典籍中的道理，在这里讲不通了，要讲‘修为’。”
“是非对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沈长空，潜伏改换形体手段已经熟练到了极致，可以完美隐藏妖力化作枝头的鸟雀。这种迷惑性很强的状态，让它可以完美的完成一次次暗杀，永登界暗杀组织的飞速发展，离不开像它这样亡命之徒的大力支持。
“筑基期的修炼，比炼气还快，杀就是了。”沈长空如是说。
天下间每日都在上演着爱恨情仇，恩恩怨怨不断，暗杀单也不断，尤其是人族的单子更是多的数不过来。起初，完成任务之后，沈长空头疼如何去领取报酬，很少接单，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情，完美的解决了此事。
杀手重在隐藏自身，现场交易不符合身份，基于此，两族修士祷告上苍，永登界竟然真的降下了天地规则：暗杀单上的修士死亡，报酬会直接出现在杀手的储物袋之中，世界意志公正判定童叟无欺。
三十年后的今天，沈长空之名已经传遍永登界，暗杀成功率高达百分之百，无数人望而生畏。
这一天，它又化身为一只鸟雀，来到了幻灵山庄，目标很明确：韩子蕊、田明诚
望着幻灵山庄，它杀心抑制不住。但是永登界暗杀规则，明确规定，击杀名单之内的人，不会承担因果、不会引来恩怨纠纷、不会被两族作为针对目标。如果有杀手，不遵守规定，就会被天地意志标记，其行踪便暴漏到两界修士眼前，这个印记就会如黑夜中的火光一般，最终的结果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没有杀手敢违背。
飞在云层之中，俯瞰整个幻灵山庄，沈长空惊叹于修仙者的财力：“永登界这破地方，还能建这么大的用于扶危济困的山庄，李彦真的了不起。王若铭就没这格局，难怪结丹失败，实力也不行，被人一剑就挑翻了。”
默默记忆着韩子蕊的资料，它轻轻落在了一棵松树上，气息隐匿的很完美。
方锦读完了书，熟练了修习的法术，和往常一样散步于山庄之中，走过了李彦的雕像，校验的弟子们的功课。笃学宫中，方锦对教习们交代着事宜：
“发现有弟子修炼期间身体不适的，第一时间汇报给许呈。”
“如果有弟子，完成了引气入体，第一时间汇报给许呈。许呈一定记得对接寒泉水榭，给其安排去处。”
“如果有学业疑难问题，实在解答不了的，统一汇总给许呈。他递给我，我按照问题对接宗门筑基修士给大家答复。”
......
方锦交代了很多事情，确保没有遗漏，就踱步离开了论道室。不完整的世界，白天黑夜交替没有形成，晨起修炼的氛围始终找不到，这一直是方锦心中的遗憾。端着茶杯继续往前走，瞥到了枝头的一只麻雀，方锦没有在意，如今暗杀组织有基本的底线规则，不会破坏到人族妖族的平衡。心想，龟息法术还是可以的。
沈长空看着眼前的年轻庄主，总觉得很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方锦的资料很透明的：“炼气后期就能总管这山庄，那我多年努力又有什么用？据说是攀上了凌云宗少宗主，比不了比不了啊。”
感应着方锦走远了，谨慎起见，又等了一刻钟，麻雀小口一张，一道透明的妖力，朝着韩子蕊小木屋飞了进去。而后，它自信的飞走了。
半个月后，方锦在静室读书，突然许呈慌慌张张地来汇报：“韩子蕊、田明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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