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祭

    或许名为“生命”的高大金字塔,本就是由一块又一块的“死亡”砌成的。

    ……

    世界上最不缺少两种人,一种是网络剑客,另一种是小说家。其实二者并没有太多区别,都是敲敲键盘,说说想说之话而已,只不过前者摧毁,后者创造罢了。我想我侥幸算得后者。

    诚然,我并未经历过与剑客的争斗,对其的看法也只来自旁观。但就像剧烈燃烧的天穹下的我,即使夕阳被我注视着迟迟不肯滑下,但夜总归是要到来的。倘若有一天万不得已,真被剑客所盯上了,我想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反正,他们终究化作一缕青烟,将生命悉数燃烧给了挑刺,争吵,辱骂,谣传中,却什么也没有创造,不出一百年就会被如同雨后晴空一样给遗忘得干干净净。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

    周奕欣曾经说过:“生命在于创造”虽然这句话我是认同的,但他本人在创造这方面却懒惰得无可救药。他不写歌不写小说不画漫画,俨然如同我那个整日用睡觉消磨时间的叔叔。

    罢了罢了,我不理解他们,他们又何尝不理解我呢?

    “你这叫什么创造?既不接受,又不产出。”

    我常常这么质问他,

    “你呼吸的可是我呼出的气体。”

    又是这样,他尤为得意地说。

    ……

    我终于还是不能苟同他的言行不一,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他那样浪费光阴了。我要创造,在上天赐予的空地上,搭建起自己的小屋,并渐渐累积成高楼大厦。

    我与任何凡人都一样,我害怕失去,害怕遗忘,害怕死亡,而我与他们唯一的斗争方式,便是小说。

    我是在战斗着。

    ……

    我再次重申一遍,生与死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立的,不是敌视的,不是陌生的……而是熟悉的,息息相关的,相互组成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生更加常见,雏鸟破壳、春枝

    吐芽,乃至我们作为个体所存在的每分每秒,一次呼吸,一次抬头,多少新生的细胞加入到身体中,所谓活着就是新生,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了。同样的,生必然伴随着死亡,一次叹息,一次回头,多少老旧细胞死去。总而言之,死是作为生的充要条件而存在。

    我写这篇文章的动机,无他,仅为了缅怀几个不太熟悉的人。前面的都是废话,就好像小孩子为了讨颗糖吃而扯出一大堆话那般。世界上又有两种人,活人与死人,我是前者。活人总是在歌颂死人,毕竟活着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好歌颂的。

    ……

    我的叔祖母已过世很多年,“她存在于世界上”这件事正逐渐消失着。

    说来惭愧,她的名字,相貌,性格我一项也记不得了,唯一能从自家奶奶口中听说她当年待我很好。可惜我并没有穿越时空的伟大能力,现在所做的事也只是在一切灰飞烟灭的未来,或许自作多情地回顾过往。记忆残片仿若细雨缥缈,真真实实存在却又看不太清。

    记忆是有限的,而对于她,我的叔祖母,我唯独记得她去世的那天。

    阴天,或许下着毛毛雨也未尝不可。我那时念幼儿园,每天都会有一辆面包车来接送上下学。同样的,对于我的已经拆除的幼儿园,我也只记得这辆面包车了。我靠在车窗边,忽然看见了在小湖边种菜的她,于是挥手打招呼,她好像也回应了。对于当时的我,这只是再日常不过的日常罢了。

    可生命这东西,你要知道,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而且转瞬即逝。当天放学,我同样坐那辆面包车回家。远远看见一张蓝拱门,惟此而已。原本就已经灰得吓人的天空更加嚣张,指使着风趾高气昂地迈着脚步。

    我听家里长辈说,叔祖母是淹死的。在湖边种着菜,结果不小心脚滑,结果给掉下去了。我不知那时我内心是作何感想——或许根本没有感想,毕竟那时我才四五岁,连悲伤为何物恐怕都不知道。

    唉,我原本想写很多,却因为所剩无几的记忆,在键盘前半天写不出一句话。唉,惟愿她在地下过得安好,不要因为厚厚的冷土而辗转失眠了。

    ……

    我的曾祖父还在世时(我们这边称为姥姥),我们家所有人都以为他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无足稀奇的事,尽管他已经九十多岁了。而当他死去后,我们家所有人又都以为他死去本身也是一件无足稀奇的事,仿佛已经死去很多年,和我那曾祖母一同葬在了上个世纪。

    他予我的印象,不过是一个喜欢杵着拐杖的老头罢了。他全然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能力,也没有什么离奇古怪的故事讲给我听。有时会莫名指着我念念叨叨,或是用拐杖打我。我自然是不甘示弱,一面躲着他的攻击,一面去夺他的拐杖。他总会气得大骂:

    “老子可是你姥姥!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

    站在若干年后的如今回想,我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怀念。

    他是死在夏天的,应该是暑假的时候。没得什么重病,就只是安详地老死了。那几天的席对我有何影响我说不出,唯独多玩了两天手机,以及我们家和堂哥家之间那堵砖墙之间开了个能容人过身的口罢了。另外,因为姥姥就过世在我家一楼的杂物间,那里和边上的厕所一度是我所不敢踏及的禁地,上初中后才渐渐能进去。

    后来啊,我长大一些,爷爷跟我谈起来姥姥以前的事,说他在民国做过粮草官,1967年蹲过监狱……这些事我都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却没想到自己的姥姥亲身经历过。也是,我真糊涂了,我所认识的只是一个步履蹒跚的九十岁老人,谁又能断定他七十年前绝非好汉一条呢?

    “战乱时是什么样子?”,“粮草官又具体干些什么?”……我不曾预料到在他死去诸多时日后,我还会有如此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这注定已没有回答。从那之后,我一想到他,就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些未解之谜,他不再是驼背的老头,在我心中俨然是伟人形象。甚至连到坟前磕头时都格外虔诚了许多。

    可惜,我与他之间隔了太多年代,以至于我只能看见他一生中的尾巴,而无法窥见其全貌。罢了罢了,就像我爷爷常祈求保佑的那样,愿所祭的死亡,能化作护佑生命的力量吧。

    ……

    很多时候,死亡是那么遥远而又恐怖。然而当我们真正经历时,内心的反响却远没有想象的夸张。确实,世界不会因为少一人而毁灭,生活也不会因为少一人而中止。

    “死亡才是最永恒的生命”,确实这般,人只有脱离躯壳,摆脱俗世的制约,并被后人不断地记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

    所以……祭……为了活着……为了永生……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