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端午节是江南城内有名的节日,江南依水,每年的龙舟赛最是热闹非凡,苏忘忧倒是没什么兴趣,端午当天先去了江暮风处。

    江暮风好了很多,却也未恢复从前,任谁也不会几乎换了全身的血还能快速恢复,当时毕竟凶险,现在不死也去了大半条命。

    苏忘忧最近忙着生意上的事,却也会抽空来看他,还会陪他吃饭。

    他的精气神也未恢复,时常无精打采,苏忘忧便又找人往华鹤那边塞各式补药,只华鹤毕竟只是毒医,对补身之法研究不深,苏忘忧又去寻了之前为江暮风看过病的李大夫,李大夫却说江暮风大病初愈,虚不受补,确实不能过满。

    苏忘忧无法,又不甘心,还是往华鹤那边送药,希望华鹤早日研究什么药丸可以帮江暮风补补。

    辛子期近段时间时常不在家,苏忘忧也不管他。

    江暮风日日就是那个样子,身体好了,心情却一直不太好,苏忘忧看着很是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陪江暮风吃了早饭就带着之前许诺过的银钱去了辛子期的住处,本以为人不在就打算放下就走,哪知刚进门就看到辛子期站在院子里的杏树下。

    苏忘忧看着结了不少杏的绿树,自言自语道“杏花酒酿不成了,杏果酒应当也不错,江大哥也许会喜欢,明儿就叫晏清来摘。”

    这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辛子期的耳里。

    晏清将银钱交到一旁的阿迟手里。

    苏忘忧行礼,“辛公子,钱都齐了,你点点吧。”

    虽说没有血莲,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法子,只终归是救了人,该谢还是要谢,突然又想到又是新的一月,不知北方那面具人是否又要来要钱了。

    思绪飘远,却没注意眼前人说了话。“什么?”苏忘忧回过神来。

    辛子期却没再答话,一旁的阿迟见状,接话道“公子问,姑娘今晚可有空?”

    苏忘忧想了想,往年今日季妍云应当会来寻她去看赛龙舟,于是老实回答“没空。”

    阿迟看了眼自家公子,没再接话。

    苏忘忧回了自己的院子,顾管事夫妇正好过来,带了一篮子黄杏,还说是他们老家庄子上的一棵老树,个大味甜。

    顾氏与苏忘忧寒暄一番,又为她亲手剥了一颗递到她嘴巴,嘴里还念叨着,“端午吃颗杏,到老不生病。”

    留了顾管事夫妇吃午饭,送走顾管事夫妇已是傍晚,苏忘忧看了看还剩了不少,又让挹春往另外两处院子各送了些。

    送到西院的时候,只看到阿迟在院中练剑,挹春走过去将一小篮子黄澄澄的杏子递给他,“咯,给你们的,姑娘说,端午吃了杏,到老不会生病。”

    杏子就放在杏树下的石桌上,辛子期出门入了院子,看着桌上的几颗黄杏,想起丫鬟方才说的话,心中微微有些暖意,嘴角便有浅笑溢出。

    季妍云直接套了辆马车来了苏宅,苏忘忧见状,“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哪能啊,城里最大的赌坊便是你苏老板的,我还指着你今日赚了钱给我分红呢。”

    每有重大赛事,赌坊便会设赛事各项赌局,直抽流水,不论输赢,赌坊都只赚不亏。

    两人说笑间便去了苏忘忧名下的赌坊,销金窟。

    楼高五层,每到龙舟赛,特殊赌局便设在了三楼露台,露台正对龙舟赛终点位置,视野极佳,故而销金窟的人也是最多的,很多人会提前去占个位置点杯茶水就等比赛开场。

    两人径直上了五楼雅间,楼高距离虽远了些却也能听到下面一阵阵雀跃的喧哗声。

    季妍云喝了口茶,“今日晚到,还不是因为家中那个讨人嫌的。”苏忘忧一听便知是那位二小姐了,前些天那位小姐落水之时苏忘忧就在现场,自是知道情况,只是没太关注后续。

    “宁王府托人来提亲了,许的是侧妃的位置,只是宁家早与戚家有结亲的意思,又出了这档子事,便要戚家小姐为正,同一日进门,婚期定在明年二月。”“戚家婉婉姑娘?”苏忘忧问,季妍云点了点头。

    戚家在江南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祖上有几处盐矿,到戚婉婉父亲这一代又有官府盐引,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苏忘忧记得她,因为她便是那日与岳掌珠一起却没搭岳掌珠话的那位姑娘。

    想起岳掌珠,苏忘忧又问“此躺钦差来江南待了太过久了些吧。”

    季妍云也注意到了这些,此次岳大人来江南,不仅没提回京,还带了女儿,这阵子四处游行,大有要长留江南的样子。上面的意思也不知,只私下揣测可能与戚家有关,有传上面想收了戚家的盐矿。

    这话季妍云没说,苏忘忧也猜了个七七八八,难怪东南王府一个二姑娘做侧妃这样的小事一大家子也能愁成这样子呢。

    苏忘忧笑,状似无意的道“我看钦差大人的女儿掌珠姑娘倒是不错,若是能留在江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聪明人说话便是点到即止。

    楼下一阵兴奋大喊,龙舟赛出了结果,毫无疑问第一名又是东南王府,第二名却是爆了个大冷门,宁王府。第三名是朝廷派的一队龙舟。

    往年朝廷都是不管江南的,今年钦差大人一到,龙舟赛都插了一笔。

    销金窟的店长取了两个红封上楼,在场的贵人会有小笔分红,以往也有这样的习惯,季妍云与苏忘忧接过便离开了。

    下楼季妍云又与苏忘忧约着去放河灯,龙舟赛后人们有放河灯向河神许愿,祈求河神祝福的习俗。

    刚出门两人便遇见了严屿,高大伟岸的男子在满城灯火的街中心站定,手里抱着几只河灯,身边站在一位言笑晏晏的娇俏女子,五月的夜晚尚有些微凉,少女鼻尖有点红,脸颊也被吹的有些红。

    身边丫鬟要替少女穿上披风,少女便顺势将手中的两盏河灯又往身边人手上堆去。

    季妍云先有了动作,提裙往严屿身边跑去,一身火红披风的女子向灯火中跑去,人群纷纷向她涌来,她逆着人流,苏忘忧一时竟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过分美丽。

    季妍云对着严屿笑的灿烂,两人说着什么。苏忘忧彷若看见多年前上元节灯会,也是阑珊灯火,一个少年手中举着天灯,另一个少年蹲身点天灯下绑着的一小团蜡,蜡总点不着,拿着天灯的少年急不可耐,招呼一旁看他们忙的小女孩,“雅雅过来,你替我拿着,我看严子秋就不靠谱的很,我来点火。”

    苏忘忧屁颠颠过去,也想亲手放飞一盏天灯。后来天灯飞了起来,不过火还是认真严谨的严屿点着的,黎藿被勒令拿着灯的另一半。那盏天灯在黎藿和苏忘忧手中被放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淹没在漫天的灯中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天空中的一颗星..…

    先前严屿身边的女子已披上了披风,三人又结伴向苏忘忧走来。

    苏忘忧一时有些局促,突然生出想要逃跑的念头。

    还未动作半分,几人已走到苏忘忧面前,季妍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苏苏,叫你呢,发什么呆啊…”

    苏忘忧这才回过了神,笑笑“抱歉,灯光晃了眼,还以为见到了故人...”严屿本低头看灯听罢诧异看她。

    苏忘忧却敛了神色与严屿身边的杜若儿打招呼“杜姑娘好,我叫苏忘忧。”

    杜若儿笑开“苏老板好,久仰大名。”

    苏忘忧微讶,杜若儿却从一旁的严屿手中拿了两盏河灯,递给苏忘忧,“诺,季姐姐说你们也来放灯,给你。”

    苏忘忧看了眼季妍云,季妍云笑笑点头,苏忘忧便接下灯道了谢。

    杜若儿一手挽着严屿另一手挽着季妍云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偏头看向严屿“兄长你定要带我找个人少的地方啊,我要把灯统统放出去,我有好多个愿望。”又偏头向季妍云,“季姐姐江南你更熟悉,你给我兄长指路。”

    苏忘忧拿着花灯并碧萝走在后面。

    走了几步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回头看了看却是阿迟喊她,阿迟拿着一盏灯向她挥手,身后站着同样手执一盏河灯的辛子期。

    苏忘忧略有些迟疑,看了看前面三人也已落下了一会,于是干脆偏头向碧萝打了招呼,“碧萝姑娘,我遇见了熟人,你先随郡主去吧。”

    碧萝也回头看到了阿迟他们,只略微点了点头,抬脚追去却又回头看向苏忘忧,认真的道“苏姑娘,端午安康。”

    苏忘忧笑笑点头“多谢”。

    随后便回身向辛子期走去。与黎藿那样相似的一张脸,那样像故人却又不是故人的人。

    辛子期知道她今日来了街上,带着阿迟来回遛了好几圈,本不抱希望了,却又恰巧看到了赌坊门口呆愣愣的她,眼底水光与灯光交错,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楚。

    本不欲打扰,又看她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最后有些可怜,一时恻隐,便唤住了她。

    又以为她应该不会过来,哪知她没有犹豫便走向了他。

    那一刻,辛子期知道,他做对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苏忘忧疾走几步到辛子期面前,行了行礼,“辛公子。”说着又朝阿迟摆了摆手示意。

    阿迟罕见的羞涩挠了挠头。

    辛子期手中还拿着一盏河灯,看了看苏忘忧手里的两盏,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手中的塞给了一旁站着的阿迟,“两盏都是你的了。”复又朝着苏忘忧伸手。

    苏忘忧一愣,阿迟接了两盏灯,“嗯,我向来喜欢双数,河灯也是。”说着便自行离了去。并未走远,只去装看街边小摊,眼角余光不住的往这边瞥。

    苏忘忧笑笑,这样怎么不像呢。

    于是将自己右手中的一盏放进了辛子期手心。

    辛子期嘴角溢出浅笑,伸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苏忘忧又一愣。

    辛子期转过身子,“走,我带你去放河灯。”

    记忆重叠,少年世子向彼时还拿着扫帚扫地的小女孩跑来,一把牵过她的胳膊拉扯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道“走,小爷带你去放天灯。”

    那时,人们都在外玩,苏忘忧还得扫完地才能偷从狗洞爬出去,听他来找,丢下扫帚就一起去了。

    不知为何,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辛子期见人没跟上,回头不解的望向她,却恰见了那一滴清泪,忙想伸手替她去擦,却还是忍住了。

    苏忘忧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擦了把脸,装作没事发生,快步跟上他,“走。”

    人们喜欢从上游放完河灯,再沿河追着自己的灯去下游,顺路替灯保价护航,方才严屿几人想找个灯少的地方再放。于是顺着人群及河流去了下游。

    辛子期便也带着苏忘忧往上游去,中间隔了几人的距离,苏忘忧看着辛子期的背影发呆,若是小世子平安,应该也会长成他这样吧。

    辛子期长得极好,与年少的小世子很像,只两人眉眼却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从前小世子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眼前人却沉稳冷静,眉眼间一片平和。

    若说苏忘忧是被财气养的变了些,那这两人便真的不像同一人了,辛子期应该是被世家自小培养的性格,因为苏忘忧心中早便觉得,小世子不会变成这样。况且退一万步,黎藿在边关已小有了名气,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他们是会再见面的。

    想着这些便没留神,几个追着灯的小姐从他们身旁经过,那几位也忙着看灯,没注意有人,苏忘忧只觉得肩膀被撞了一下随即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辛子期恰要与她一起说话,却看她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面人撞上了她,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自己这边。

    辛子期并未抱她,只单单温度便让苏忘忧有了错觉。

    辛子期很快放手,道了歉。

    苏忘忧却看到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极好看的玉镯,有些讶异,“这镯子怎么有些眼熟..”突然又想起他前些天还只在手腕上系着一根发带,想着这人怎么还有这爱好,今日便换了玉镯。

    辛子期没有答话,苏忘忧不知道的是,这支玉镯正是她前段时间没钱让去当铺当掉的。她的首饰极多,自己也不曾注意过。

    那日挹春出门恰巧遇见了阿迟,阿迟看中便花钱买了,反正卖给当铺也是卖卖给阿迟也是卖,她以为阿迟是送给心爱的姑娘,当时还揶揄了几句。

    两人于是并肩走着,苏忘忧也收了思绪专心逛街,虽对江南熟悉,今日这般热闹却也不多见。

    前方一群人围着看杂耍,苏忘忧看了看辛子期,犹豫开口“要不,我们去看一眼再去放灯?”

    辛子期笑笑点头。

    苏忘忧去了,她身量不高,前面又围了好几圈人,焦急的想看却又看不到。

    辛子期站他身边,让她在自己前面,他在身后跟着朝周围人致歉麻烦让一点点。

    很快便站到了第一排,一个光头和尚打扮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两指宽的长条,那长条应当是特殊材质,他走向人群让人群检验硬度,梆硬。

    后来他当着众人的面,用脖子将那根两指粗的长条掰弯又掰直。

    苏忘忧也跟着人群起哄鼓掌,“辛..…”又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也没多犹豫“子期兄你看,他好厉害啊…”

    这么称呼把自己当对方兄弟,也不算僭越。

    也不用辛子期回答,又欢呼雀跃起来。苏忘忧没学过规矩,自然也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讲究分寸,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另一边一个大汉在表演喷火,火势起灭间便伴有浓浓的黑烟,一阵风过恰巧苏忘忧站在下首,吸了烟,毫无征兆的猛咳了起来。

    辛子期忙扶她离了人群出去,替她顺背,极其自然,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

    “怎的突然咳的这样厉害?”辛子期问,阿迟也不知从哪端了水赶紧过了来,辛子期接过递给苏忘忧。

    苏忘忧喝了水道谢。“无妨,算得上顽疾了。”

    辛子期听她这样说,眉头却没放松半分。

    只不过苏忘忧很快整理好自己,“时候不早了,赶紧去放灯吧。”

    方才去看杂耍的时候,两盏灯不知何时都到了辛子期手里。

    两人来到河流上游,是一片平静的湖,只星星点点剩了几盏,其他大多已经流走了。周围也没剩什么人。

    寻了处平坦地,两个人并行都蹲在水边,辛子期将两盏灯点燃,一盏递给苏忘忧。

    苏忘忧接过,便将灯放进水里。

    “许了什么愿?”辛子期问她。

    苏忘忧却是摇了摇头,复又对漂远的花灯挥了挥手。“我没有愿望,我想要的便自己争取了。”

    前世她的家人上各处寺庙求香拜佛,只盼她身体康健,她却还是死了..…

    “许愿,是给有所求的人,我无所求。”想着又一顿,“如果必须要有的话,我希望江大哥平安,快点好起来。”

    苏忘忧看着自己的河灯,辛子期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他所求太多,此时此刻,只愿她,生生世世,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两个在河边看了好一会河灯,天气却不知何时不动声色的坏了起来,滴滴落了雨。

    周围人慌张起来,苏忘忧也不由得担心,辛子期身子不好应当不能淋雨吧。转身欲解自己的披风给他。

    辛子期却按住她的动作,将披风的帽子兜在她头上。

    阿迟送来一把伞,辛子期接过将伞撑在她头顶。两人便又近了些。

    人群疾步,撑伞的两人却不慌不忙,气氛一时间有些暧昧。

    苏忘忧想起方才放了的灯,笑道“刚刚辛亏没许什么重要的愿望,不然此时愿望便要落空了。”

    辛子期也笑。

    马车停的不远,多走几步就能看到,晏清在车辕上朝苏忘忧招手。

    苏忘忧便上了马,回头问辛子期“子期兄不一起回去吗?”

    辛子期还在雨里撑着伞,“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苏忘忧便应了声钻进马车里。

    辛子期看着马车行远,又折回了方才放河灯的岸边,河灯果然都灭了一时也分不出那盏是自己的。

    辛子期便唤阿迟,“拿来。”

    阿迟便从怀中掏出一盏灯,与先前两人放的并没什么不同,只事先涂了防水,蜡烛上还被撑了小伞。

    春这场雨来得急去的也急。

    那盏亮起的油灯便在水上静静漂着,火光轻颤,微微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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