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又是漫山遍野春花盛开的季节,苏忘忧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山林里究竟待了多久,只大概是第三次看这漫山的春花烂漫。

    那日苏忘忧醒来时便在一户人家,只依稀记得自己跌下断崖时,一双熟悉的眼,入水时自己尽力调整身体姿势避免沉下去,可惜浪过大,也没有合适的漂浮物,便只能屏息顺着被水冲到了下游,后来没多久就感到一阵劲道传来,似乎整个人被什么拦住了去路。下行一路,苏忘忧全身都被乱石撞的生疼,几乎没了气力,只凭着本能抓住拦住自己的东西,思绪回笼,发现那物件竟是一张渔网,应当是附近农家梭织,工艺不精湛,麻绳编织却很结实,苏忘忧借力将头探出水面,却是不敢多动恐又被卷入奔腾向下的浪里,故而无法挪动半分。

    也不知泡了多久,苏忘忧还是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的捧着一碗药进来,老人看她醒了,笑的眉目温和,“你醒了,你运气是真的好,若不是连日下雨,我老伴馋鱼,也不会去那边布网,前日去收,还以为能捞条大鱼,没曾想把你捞上来了。”

    苏忘忧也知自己运气好,救她的夫妇姓陈,有个儿子名叫陈大柱,少年比苏忘忧看起来还小一些,皮肤黝黑,常年劳作却肌肉却是结实的很,憨厚老实,那日便是他去收鱼,将苏忘忧从水里捞了上来。

    村里人烟稀少,过的是自给自足的原始农耕生活,上山打猎下水捕鱼便是这里每个人的必备技能。他们坚信这里是世外桃源之地,只有先知才能自由进出这里。

    那位所有人信仰的先知苏忘忧也见过,确实是有几分本事。陈大叔带着苏忘忧初次去拜访的时候,希望先知能送自己出去。

    那是位瞎了眼的老媪,苏忘忧初初见她,她从菖蒲上径直起身直直的向苏忘忧走来,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里分明没有眼珠,却像是能看见苏忘忧一样。苏忘忧惊疑,却没有出声,半晌之后,那老媪幽幽开口,却是冲着陈大叔说的“你带了不属于这里的人来。”

    陈大叔忙跪下朝老媪磕头,“先知大人恕罪,忘忧不慎误入了这里,想来先知这里寻求离开之法。”又简单说明整件事情,后来那老媪便留了苏忘忧一人。

    苏忘忧与老媪面对面坐下,斟酌着究竟怎么称呼,老媪却打断她的思路,”你是有境遇之人,我只想保我的村民平安,我可以帮你指路送你出去,但你出去之后,不得向外界泄露这里半分。“

    苏忘忧点头应了,陈大叔一家是苏忘忧的救命恩人,自己没理由以德报怨。

    只是后来老媪说的却并未苏忘忧想象的那般。

    老媪说起了这村子的来源,千百年前,此处是一处处村落,风景优美,土地肥沃,后有一位高人途径此处,看中了这里的风水,上达了天听,龙椅上的那位便将此处定为他百年之后长眠之地,后来便在这附近一处山里大兴了土木,人们只当朝廷终于看见了这弹丸小地,打算建设一番。

    只是这墓地还没修完,战乱便起了,一时间外面百姓流离失所,那时倒是还未波及此处。只是上面那位突然就薨了,群雄逐鹿战便大起,附近村庄很多年轻人也上了战场,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位高人竟是当朝丞相,也是皇权的忠实拥护者,为了避免已逝先皇被打扰,便在此处设了一个阵法,此后这里便不入不出,成了一方活死人墓。

    也因为战乱村中只剩些老弱妇孺,便有人提出躲在这里避祸的念头,这一避就到了现在,只是不同村落之间通婚,难免便有了近亲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千百年来到现在,这一片便只剩下这一处村落了。

    老媪这一门,是被世代选中的先知,能通岐黄,卜吉凶,上一任老先知离世时,下一任必须自剜双目,以示留下的决心,并守着这活死人墓的秘密。

    这阵有一个契机,那便是先知们知道的生门,每年夏至日,雨后天晴会有一道彩虹,彩虹尽头便是阵法之眼,通过那眼,便能到一处迷宫,出了那迷宫,便是外面。

    苏忘忧之所以一等便是三年,因为前两年夏至日都滴雨未落。这三年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跟着陈大柱四处打猎,身体倒是灵活康健了许多。这几年,确实从未有外人来过,动物野兽们似乎不受这阵法所困,倒是来去自如。这里很多地方,人到不了,动物却可以,苏忘忧还到过自己被发现时的那河区,上游处处乱石岩壁,没有可以落脚之处,下游有一处天堑,更是绝路一条,如果当初顺流直下这处天堑,只怕早已粉身碎骨。

    苏忘忧才知,这高人确有高处,自己怕是只能循着那阵眼出去。

    与苏忘忧朝夕相处的还有一位女子,她是现任先知的孙女,叫阿蛮。阿蛮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身上环佩叮铃,日日好奇外面的世界,经常来寻苏忘忧打听,她说她已满了十五岁,若是十八岁之前能从阵眼出去,便不必困在这先知的命运里了,她说这些时,眼里皆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苏忘忧便问她,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她不直接搭话,又聊起这里人贫穷原始的生活。苏忘忧想她可能只是对外界先进些的农耕捕猎方式有些好奇,想学习教给大家。只是任何工具的使用,都需要配备强劲有力的体魄,而这里,什么都是落后的,先知懂得岐黄也多是一些民间偏方,那些占卜术除了预知天气也没什么作用。疾病加各种意外,村里剩下的几乎都是一些老人,青年轻人都没几个。这些人被困在这里,活死人墓成为全死人墓,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这些话苏忘忧没对阿蛮说过,毕竟是先知一族,她们心中应该早有预料。

    明日便是夏至,苏忘忧照常在山坡上放牛顺便等大柱打猎回家一起吃饭,百无聊赖的嘴里衔着狗尾巴草躺着晒太阳,这样的日子轻松惬意。老黄牛在身边安静的吃草,苏忘忧想起小时候说的笑话,不好好读书以后回去放牛,数学不好就放一头也不怕丢了。

    如今倒真过上了这样只放一头牛的神仙日子。

    老远就听到一阵环佩叮铃,苏忘忧知道,是阿蛮来了。

    小姑娘侧躺在苏忘忧身边,眨巴着眼睛看她。“我听阿婆说,今年夏天不会热,明日会有雨,你真想好出去了吗,如果外面的世界跟你来时不一样,你适应不了可再回不来了。

    苏忘忧也想过这个问题,三年,外面的世界说不上有多大变化,自己从前的周围定是天翻地覆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说现在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自己也终究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苏忘忧如实说,“外面有人在等我,我的两个丫鬟都是死心眼,她们找不到我会一直找的。”

    阿蛮又问,“你在外面有丫鬟?你是什么大家的小姐吗?”苏忘忧笑着接话,“不是,我只是个商人。”“商人?是什么?“阿蛮并不理解这个词。苏忘忧便对她解释了一番,阿蛮恍然,“那你就是很有钱。”苏忘忧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两人又聊了许多苏忘忧从前的事,直到日落西斜。

    大柱在森林方向老远便朝着苏忘忧挥手“姐,我回来了。”苏忘忧闻声起身,与阿蛮一起迎了上去。

    大柱看到阿蛮,忙屈身行礼,“参见圣女,”阿蛮摆手示意不用多礼,大柱挠头傻呵呵的笑,又举起手中提着的两只兔子,“今日我猎到了兔子,晚上回去吃兔肉,圣女若不嫌弃,也可以一起来吃。”

    阿蛮笑笑点头应了,苏忘忧接过大柱手里的兔子,大柱便去赶牛,三人一同说说笑笑回了家。

    陈大叔夫妇两人早已温了饭在锅里,每年夏至前一日,一家人都会好好吃饭算做给苏忘忧的践行。虽然前几次苏忘忧最终都没走成。

    加了新炒的兔肉,几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开开心心的吃着饭。很快外面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阿蛮起身离开的时候,给了苏忘忧一个大大的拥抱,祝她明日一路顺利。

    叫大柱拿伞送她,大柱爽快应了,还说顺路去拿之前路边布下的几处陷阱看有没有收获。

    苏忘忧也没多想,靠着陈婆婆的肩膀便与他们招呼说话,叮嘱她要好好保重身体,家里的东西不要舍不得用,好好生活,安逸养老。

    话说到半夜,在农家已经算得上很晚了,他们便让苏忘忧去睡觉,夫妇俩这几年也将苏忘忧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是真心舍不得的,却也知道不能劝她留下,便从未开过口。

    苏忘忧正要就寝,外面却传来一阵喧闹,忙穿衣出去,却见村里几个青年抬着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进了院子。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是陈大柱,苏忘忧慌忙拨开众人,走近陈大柱,苏忘忧很慌,看到他胳膊上被绑着一根束发带,发带下方露出的胳膊上有两个对称的血洞,伤口处发黑、水肿,伤口被扎了止血带,倒是没再流血,苏忘忧看着伤口一惊,竟是被毒蛇咬了。

    正这时,阿蛮拿着罗盘跑进院子,“忘忧,彩虹出了。”却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大柱时有些惊讶,忙去查看伤口,招呼苏忘忧去取淘米水清洗伤口。

    伤口清洗完后,苏忘忧问阿蛮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阿蛮摇摇头,意思是只能听天由命。

    这种蛇毒算不上什么剧毒,只是在这里,若拖个一两日定是会药石无医。如果如果华鹤在,一颗解毒丸应当就能解决。

    苏忘忧赶忙抓住阿蛮的手臂,“你刚说,彩虹出了是吗,在哪?”阿蛮点了点头。苏忘忧又转向一旁还在惊慌无措的两位老人,“去替大柱简单收拾些衣裳,我要带他出去。”

    又想着招呼众人做个简易的担架,一旁的众人却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苏忘忧知道,他使唤不了这群人,因为对外界的未知,因为对自己将做的事的茫然,这群自出生起便没有出去过的人,心下俱是恐惧。

    这时有位青年咬了咬牙,戳了戳身边另一个青年,拉着他站了出来,是平时与大柱交好的陈狗与陈剩兄弟俩。陈狗开口”姐,你说说要什么样的木头,我们兄弟俩去找。“

    苏忘忧便形容了个大概,让他们去找。

    若要从村里带人走,定是要知会先知一声,还要人帮忙抬担架,苏忘忧要带走的不仅仅是大柱一人。

    阿蛮自告奋勇替苏忘忧去找先知,阿蛮是先知的孙女,她找也好。

    等到阿蛮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四男三女,都背着行囊,两个女人手中还抱着在襁褓里的孩子。苏忘忧这边担架也做的差不多了。阿蛮看着院子里还手足无措的几位青年,加上自己带来的,拢共也就十三人,这些是整个村子所有的三十岁以下的人了。

    阿蛮自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高举,”听,圣女令。“众人面露惶恐,纷纷跪下朝着阿蛮磕头,苏忘忧不知阿蛮想做什么。

    阿蛮扫了一眼众人,视线未停留在苏忘忧面上半分,“今日所有人随我护送他们出去,或有凶险,死生不论。“听了她的话,众人未有迟疑,纷纷磕头应下。

    苏忘忧并未想过要带许多人出去,阿蛮又对众人说,“一炷香后,村口集合。“众人领命四散。

    之后的时间便是苏忘忧安抚陈父陈母,在儿子的性命面前,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苏忘忧向他们承诺,出去后保陈大柱性命。阿蛮一直闷闷不乐的跟在苏忘忧身边,似是欲言又止,却始终一言不发。

    彩虹的一边尽头恰好就在村口,投下一道七色光柱。苏忘忧并未看到什么特殊机关,彩虹颜色已经很淡了,其余人很快便到了,苏忘忧招呼陈狗陈剩,抬着担架站到光里。果然刚站进去,面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原本四周开阔,却布满了一道道不规则的围墙,苏忘忧知道,这边是迷宫,而自己一行,正处在迷宫中心点,如果没预料错的话,自己应当是在无方寺内的无方迷宫。

    陈狗陈剩对眼前变换的景象惊讶万分,差点没抓住手中的担架。

    阿蛮一行也在身后跟上,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周围有四个方向对应四扇门,只有一扇是能出去的。

    苏忘忧正要随便选一个方向,她记起了无方寺中清晨第一束光的传说,却不敢确认自己真的便在无方寺中,即使是无方寺,也并未有人真的来过迷宫中心。倘若传说是真的,也不知日出时分会发生什么,现在看起来离日出也没多长时间了,苏忘忧咬了咬牙打算试试。

    阿蛮却抬手拦了她的动作,招来四人,在他们腕间分别系上一根红绳,四人分散分别进入四道门。

    突然一道门里传出一声尖叫,阿蛮忙拉扯手中的红绳往回收,绳子却不能收回半分,众人惊,阿蛮无法,使劲一拽,绳子那头一松,待完全收回时,绳子的尽头只余一只断臂,切口整齐,似是被利刃斩断,断臂手掌上还插着一支箭,这是条死路。其余人看着断臂,纷纷吓的发抖,却也不敢出言。

    另外三条红绳还紧绷着,里面的人应当并无大碍。众人既期待又无措,只能安安静静的等着。

    突然从先前出事的那道门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人懵懵懂懂,看到迷宫里的人还有些无措,摸了摸脑袋,“圣女,我应当是又走回来了。”原是先前从其他门进去的一人,从另一道门走了出来。阿蛮解下他腕间的红绳,又断了另一端,将两端牢牢系在一起。

    苏忘忧问他迷宫内的情况。

    他便向众人描绘自己所见到的,初初进门的时候,四周都是白色,拐过一道弯又变了一个颜色,又有四扇门,与这里不同,那里的四扇门分别有四个颜色,选了他喜欢的绿色,进去又是各色的墙,除了彩色的一道道墙,其余并没有什么,只有一道道不同颜色的门,便逢绿选绿,没有绿就随便选一扇,不记得过了多少。只是走着走着,便又回到了这里。

    苏忘忧疑惑,彩虹的颜色现在就能复刻出来了?虽然觉得疑惑,却也没说出什么,其余人纷纷觉得这大概是一处神迹。

    进去久久未出来还有另外两人,阿蛮手中的红线有规律的摆动了几下,外人不知是什么意思,阿蛮也未做解释。阿蛮就地绞断红绳,抬头看了天空,时候不早了,对苏忘忧说,“没时间了,我们得进去。”

    苏忘忧也知道,大柱也耽搁不了太久,只是并未探出任何一条生路。阿蛮做了决定,”顺红绳走,等天亮。“

    天空此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隐约看得见天际线边红彤彤的圆形似要破土而出。

    那人领头,阿蛮与苏忘忧紧随其后,其他人陆续跟上,顺着先前那位走过的路进了迷宫。

    还没走出多久,红绳竟是穿过一道红色的墙,那人上去左摸右摸,喃喃道“不可能啊,刚刚没有这堵。”

    阿蛮与苏忘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后突然自右手边划出一道墙,站在那个地方的人来不及闪避,生生被墙压成一滩。后面其余人也与三人分开,在另一边。

    苏忘忧过去敲那面新出现的墙,侧耳听对面,透不出一点声。大柱还在那边,这墙大约两米多高,苏忘忧开始考虑翻过去的可能性。

    阿蛮却是上来拉住她的手,拽她往后走了几步,天空突然射出一道光,苏忘忧便看到四周墙变的透明,隐隐有一道笔直的路通往外面,阿蛮脸色并未有任何变化似是什么也没看见。苏忘忧来不及告知,突然砰砰两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大地震颤的轰隆声,所有的墙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坍塌,阿蛮以身将苏忘忧护在怀里,避开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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