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淮村 三

    日子平常,转眼月余。

    钟煜还在练气三层圆满打转。

    淮村村长老何送来收成,除去宗门上缴、村民所需,得灵米万斤灵珠千余,折合小元丹一百六十颗。

    未等钟煜询问,老何便跪在地上解释:“该是两百颗的,有两成被折换的仙师取去了,小老儿绝无贪墨,请仙师明鉴!”

    钟煜看着明黄葫芦里的褐色丹丸,问道:“往常也是如此?”

    “倒不是。”

    老何谨慎地把头埋低,继续道,“上任仙师同统管的镇主大人关系不错,折换的仙师未曾抽取过。”

    “如何关系不错?”

    老何呐呐不敢言。

    “下去吧。”

    钟煜闭上眼,继续清修。

    老何伛偻着身子小步离开,待出了院门方才擦了擦汗,小桃站在门后看着父亲远走,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过小桃一眼。

    那是仙师的人,可非他的女儿。

    小桃默默看着老何化作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缓缓把院门关上。

    日头渐晚,红霞铺地,钟煜难得出门,要下山一趟。

    小桃早早得了吩咐,给钟煜备好净手的清水、熨帖的衣冠、送人的礼品,待其彻底离开了,方才拿出一份有些凉了的红薯,就着一碗小小的白菜豆腐汤当做今日的晚餐。

    饭后,她先给自己洗了洗,然后拿着干湿两种抹布与鸡毛掸子,进入钟煜清修的房里,开始打扫除尘,铺床叠被,务必要一切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仙师虽从不说,但她要守本分,做好侍女应该的工作。

    整理到书桌时,她见到一颗小小的丹丸摆在桌子一角,她本不敢碰的,却见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她大抵识些字的,不然也不会被送来当仙师的侍女,只是纸条摆得有些歪,她便尽量侧着身子去看,仔细看了两遍,她小声地读了出来:

    “月结一丹,且换身衣裳。”

    她的小脸有点凉,眨了眨眼,方才发现是眼泪流下来了。

    *

    *

    *

    钟煜走在山下人间,手里提的木盒装得是数株灵参,却是史文濯听说他气血亏空厉害,拿了积蓄买来送的。

    一是联络关系,二是晋身所谢,若非钟煜,他怕也不会被赵思河点中。

    钟煜并无多余宝物,只能拿此借花献佛。

    山下小镇虽被称小,却占地极广,人口极多,繁荣不输大县。

    钟煜走到群芳斋前,没有收到消息,那么宗门师兄、此地镇主郑贺今的极乐宴便一如往常,宾主尽欢,夜夜笙歌。

    门前小厮一见钟煜,便殷勤伺候,接过钟煜手里提的礼品,领着钟煜往高楼去,一路上绫罗铺地,玉盏生辉,领路的小厮都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更别提落座后的两位侍女,同小桃便不是一个物种。

    体态丰腴,眉目含情,披一缕薄纱,着一件步摇,粉臂如藕,红唇点绛,更有两处高耸一处低壑,芳草萋萋寻路晚,青梅挂枝生喉津。

    钟煜见到主座上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放浪形骸,击鼓而歌,虽嘶哑难听,却围着数个宗门弟子,醉酒同歌,阿谀附和,谄媚之色简直溢于言表。

    钟煜明白已断了一种可能,往四周望去,见一青木高架之上摆满了宾客所送的礼物,有琉璃美玉,剔透珊瑚,有名人字画,精巧古玩,还有数十樽飘香美酒,灯光下映射各色光华。

    钟煜所送的灵参倒并非拿不出手,但问题这的数量太多了,他多来两回,大约便成了赔本买卖,如何也不划算。

    钟煜知道这趟是白来了,起身准备离开,还能再多修一轮功法,却听那坐在主位上的郑贺今道:

    “原来是钟师弟来了!钟师弟,且上前来!”

    钟煜来到对方身前,浓重酒味混着女子香味扑鼻而来,钟煜面不改色,注意到郑贺今的眼中依旧清光隐隐,不知是千杯不倒,还是有意放浪。

    郑贺今牵住钟煜的手,喜道:“早便听闻钟师弟容貌似天人,艳冠诸仙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钟师弟,可愿常来此,与我饮酒同歌?我当必有厚报,让你不负年华!”

    钟煜略有愕然,抽回手,转身去了。

    郑贺今仰头倒在垫上,放声大笑:“钟师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之蓬门当为你常开!二三子,酒来,乐来,舞来,与公同醉!”

    有鲜血喷洒,有舞女呻吟。

    钟煜来到楼下,见到有女子修长玉润的手臂飘飘扬扬而下,腕间还带着碧玉镯子,染着点点血斑,格外凄迷。

    钟煜静静站了片刻,有小厮端着玉盘来此,从空中取下手臂,往后厨去了,不论前后,倒都不忘向钟煜弯腰行礼。

    钟煜低头看了会自己的手掌,回山上去了。

    翌日清晨,又往淮村而去。

    小桃讶然,钟煜的小云雨术不同寻常,往往八九日一次便顶得上他人五日一次之功,可明明四日前才布雨过,如何又去了?

    小桃小跑着跟在钟煜身后,走的很小心,生怕弄脏了新衣服。

    钟煜让小桃自己打伞,清风徐来,钟煜站在蒙蒙雨间,却没有片雨沾身。他望着雨中小小村落,心中盘算。

    如此,当可提升产量,抹去郑贺今抽去的两成,勉强能达到两百颗小元丹,比拟寻常弟子收入。

    只是,恢复得愈加慢了。

    钟煜于数日后往养元殿听上师讲道。

    那是位年纪极大的上师,修了一辈子九华聚紫功,见解极深。

    钟煜听得入神,不自觉一日便过了。

    那上师颤巍巍离开,有数名弟子跟从。

    都是花了钱的富裕弟子,随那上师开小灶去。

    而那上师寿元无多,乐得多赚些钱,为家族计、为子孙计。

    若钟煜天赋异禀,有上境之资,或许那上师还愿意给钟煜多讲解一二,算是结份善缘,但钟煜一没钱二没人,讲道数次,他却是连钟煜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模糊记得有个长相俊美的少年次次听得入迷,却又迟迟不曾突破,想来是个庸才,无足挂齿。

    钟煜果然拿到了两百小元丹,便彻底与郑贺今划清界限。

    郑贺今偶尔会在养元殿外望着钟煜的背影出神,有刚当跟班不久的急于表现,建议道:“莫如将他父母捉来,打断手脚,逼其就范,左右不过一个没跟脚的三层弟子,郑师兄又何必郁郁寡欢?”

    郑贺今摇摇头,掌间五指慢慢握紧,笑道:“我喜欢窒息感。”

    “看人一点一点失去希望。”

    另一跟班默契接头,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新人见状,打了个寒战,还好我虽不够变态却足够下贱,忙道:“今晚我约了相好的表妹,待其热了身子蒙上眼罩,还请师兄替我鞭挞。”

    郑贺今露出笑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同乐。”

    这日,又是十日一次的殿外听道。

    钟煜依旧听得认真,结束后有练气四层的师兄喊住他。

    “钟师弟,听闻你颇善小云雨术,我愿酬以六十颗小元丹,请你代为照料数株灵药一月,不知可否?”

    钟煜欣然答应,甚至还主动减去十颗,只求对方日后宣传一二。

    那练气四层的师兄讶然,心中颇为满意,但到底灵药珍贵,还是寻人又问了一番,对象便是佩着绿荷玉,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的郑贺今。

    既是净尘弟子,又是钟煜所属镇主,自可信,又有分量。

    郑贺今沉吟一二,不顾钟煜脸面,道:“恐经验不足,照料不周。”

    比郑贺今低了一层修为的请托弟子露出深以为然之色,点头离开,绝口不提灵药照料之事。

    郑贺今对钟煜笑了笑,语气轻淡:“且勤勉修行,日后自有机会。”

    他的几个跟班具都含笑,目光肆意打量穷酸,嚣张去了。

    钟煜留在原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修长细腻,洁白如玉。

    是一只干净的手。

    太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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