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终结

    明恒想要询问清楚，可是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身影。明恒没有察觉到意识之种是如何出现的，同样没有察觉到她是如何离开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明恒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

    离开火星轨道继续往太阳系外围飞驰，广袤的宇宙在他的眼中没有一丁点变化。如果不是还有太阳做参照物，明恒早就迷失在了太空之中。

    一座太空基地出现在了明恒视线范围内。远远看去，它呈一座斜拉式大桥形状漂浮在虚空之中。远看并不觉得它有多么巨大，飞近了它就变成了一颗行星，无法看到其全貌。不时地有小型的宇宙飞船从一个个犹如蜂窝出口的舰桥飞出，前往地球的方向。

    明恒知道这里已经离小型带不远了。他的原计划是利用凤凰分身，直接在太空中去同化更多的神族，积累自身更多的精神力，完成突破。现在机缘巧合已经晋级，那同化神族就不用急在一时了。

    约五十万颗大大小小的陨石在太空中组成了一条陨石长廊，绕着太阳围了一圈。如果站在更大的距离尺度上看，太阳就像是一片农场上的主屋，四颗行星就像是农场里的培育房，而小行星带则是一条长长的栅栏将农场保护了起来，防止外来者的入侵。

    小型带的实际宽度达到了四亿千米，平均两颗陨石之间的距离超过地球到月亮距离的几倍。明恒只能以人类的尺度来观察，这里依然是空旷无垠的虚空。

    明恒来这里是想要验证那传言中的屏障是否真的存在，想要感受一下所谓的传送到底是靠什么力量来实现的。他本以为会看到一片类似光幕的现象阻挡在他的前方。然而直到他发现太阳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也没有从虚无的空间中感受到任何存在。

    明恒回过头去，太阳果然不在自己的后方了。他立刻向回飞去，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突然，太阳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他停了下来，转身向后，向上下左右来回观察。

    他的眼中依然是不变的星空，但是在他的意识里，一道无形的、无边的墙壁耸立在了面前。他慢慢地、试探性地向前飞去，没多久，太阳又出现在了眼前。明恒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存在，却又难以解释这样的现象。

    “凤凰，你在这里试探什么？你是第一个劝说大家相信这个事实的人，怎么现在又独自跑来实验？就像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一样。”明恒的脑子里直接出现了这段信息，让他有点意外。

    明恒一下子锁定了视线范围内的唯一的事物。那是一块直径超过十千米的陨石，就像一座小山在空间中翻滚着。明恒仔细感知，才察觉微弱的精神力在陨石中波动着。

    陨石中又传来了信息：“你盯着我干什么？难道不认识我了？”

    明恒对于这样弱小的精神力个体提不起兴趣，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那里。他的精神力微微鼓动，就将那个意识同化。他这时知道了，原来这个陨石就是一个神族。陨石的核心是一颗大脑，其他部分都是通过基因改造形成的躯体。这颗陨石可以直接吸收太阳能，维持大脑的生存。

    明恒开始对神族这个由天启创造的‘比对种族’失望了起来。他们太过于专注靠外力来改造自己的肉体，不再去磨练自己的思想。竟然有人将自己改造成一颗石头永远地漂浮在太空中，真是可悲。

    星月轮转、年岁更替，三维世界的时间在无时不刻地向前滚动着，从不会停下一秒钟。眨眼间，十年过去了。地球的上空已完全覆盖了一层黑色的浓云，即使在正午时分，也只有暗淡的光线从云缝中挣扎着透射下来。

    方狄森号十年前劈开北极的地壳，进入地幔层。那道巨大的裂缝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凝结愈合。反而因为海水不断地灌入，在地球的创口处持续性的沸腾，侵蚀着地壳结构，使得裂缝越来越大。

    裂缝越大涌出的岩浆就越多，蒸腾作用就越剧烈，直到最后形成了一条贯穿北极，连接亚洲大陆和美洲大陆的巨型地峡。整个北冰洋都在蒸腾，就像邪恶的女巫煮着一锅汩汩冒泡的毒性浓汤。水蒸气混杂着地幔中各种有害气体散发到大气层中，渐渐覆盖了整个地球的大气圈。

    随着水流循环，北冰洋炙热的毒水流向大洋各处。海洋生物几乎死亡殆尽。海面上随处可见随浪漂浮着的一滩滩各样生物的尸体。一些大型生物由于尸体鼓涨而变成一枚枚恐怖的炸弹。

    天空中的墨色浓云挡住了太阳的光照，同样来从地球内部喷出来的热量也难以逸散。赤道以北的地域平均气温非常高，陆地上的植物和动物全都死亡，到处都是干枯破败的景象。

    南半球的气温相对没那么高，但也只剩一些极其耐热的植物在苟延残喘。在海水温和气温升高的双重作用下，南极大陆的冰川完全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了六十六米，许多海岛自此回到了洋面以下。

    这十年间，太空中的神族全都陆续地回到了这宛若地狱的地球。绝大多数普通神族还没能明白地球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明恒同化为了分身。随着地球环境的恶化，明恒很难维持全体分身的能量供应，于是他放弃了绝大多数的分身。

    这些被放弃的分身失去了神智，他们宛若野兽一般在世界上残喘着。他们互相攻击，以对方的身体为食，直至残杀殆尽。人能够想象的最残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着，神族几乎全灭。

    明恒还剩下的分身都是太空领主级别的，他们都能够通过吸收太阳光线直接获取能量，所以不需要去吞噬同类或者被同类吞噬。

    明恒多次发起了同化明悟的战斗，但是都已不了了之告终。明恒晋级为第四境界强者，本以为靠着自己无穷的精神力做后盾，同化明悟夺回自己的肉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明恒没有想到他的精神力攻击对明悟起不到一点作用。他的境界和明悟一样，精神力属性又来自同一根源，唯一的区别是精神力量的多少。就好像一个水分子落入了海洋之中，那粒水分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明恒在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成为三维的时刻，得益于明悟的天赋和感悟，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到达了第三境界，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同化拥有精神力的先知族呢？

    他同时想到，如果当时库库图瓦不是主动与自己融合，那也很难将他变成自己的分身。所以，自己还是第三境界是，库库图瓦分身拥有自己的意识。自己晋级了第四境界后，便轻易地抹去了这具分身里属于他的意识。

    天空中的浓云如一团浆糊倒悬着，一绺一绺的黑色烟絮从云团中垂下来，宛若无数的发丝在空中飘舞。

    这一天，云团被破开了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就像是黑色的帘布被火焰燎开的火洞。浓烈的摩擦彗尾从云层外穿梭进来，其中包裹着一个个体型各异、千姿百态的生物。

    明恒齐集一万太空领主的分身从天而降，准备与明悟做最后的决战。地球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早已不适合生物居住，甚至有彻底崩溃的风险。如果不再抓紧时间夺回自己的身体，带着它离开地球，那么自己的身体迟早要被明悟给葬送掉。

    明悟静静地坐在灵山塔的顶端，从十年前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所有与他相识的人都相继离去，这让明悟感到无比悲伤。他想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明悟想要对抗灭亡，但是他一直不得要领，不知道从何做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想不到对抗了灭亡后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自己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那自己又能怎样？

    这亘古以来都没有人能够解决的哲学问题同样困住了明悟。他坐在地球上最高的人工建筑顶端，仿佛有什么来自心中内部的力量将他固定在了这里。

    十年来，明悟每天在冥想中渡过，饿到极限了就吞一粒能量丸，渴了就等下雨天补充水分。时间推移，环境恶化，明悟能喝到的水越来越苦，吃到的能量丸也越来越少，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问题。

    现在，明悟已将所有的能量丸吃完，天空降下的每一滴水都似剧毒一般在他嘴里沸腾。他形容枯槁，眼睛乌血横流，嘴巴溃烂不堪，脸上布满黑色的斑点。衣服风化破烂松松垮垮地挂在犹如骷髅般的躯干上。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成为一具尸体。

    明恒的凤凰分身一声鸣叫划破苍穹，让浑浊的空气都为之晃动。他收起周身燃烧的火焰落在了明悟的面前，眼前的情景让他惊怒交加，吼道：“明悟，看你干的什么好事，你把我的身体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明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残破的喘息声表明着他的身体还活着。他睁不开眼睛，动不了身躯，就像是一具空壳落遗落在那里。

    云层不断被穿透，一个直径超过十千米的石山破云而入，将灵山塔范围内的浓云湮灭一空。久违的阳光从这块宛若天窗的空缺中投射而下，让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片朦胧的橘红色。

    明恒的最后一个分身也赶到了战场。他鼓足自己所有的士气准备与明悟做最后一战，但是却扑了空。明悟可能早已死去多时了。

    明恒感觉到意识中腾起无限的怒火与空虚。他最后一次与明悟交手是七年前，那时候明悟还能与他说话对峙，争吵人类的未来会怎样。

    明恒那时无法同化明悟，于是就着手去同化更多高阶的神族。他在小行星带的宇宙中穿梭了七年，终于将所有太空领主全部同化。这期间他也无数次尝试突破小行星带，但都没有任何结果。

    明恒始终认为一切秘密都在明悟的肉身之上，只要自己夺回了身体，就有晋升维度的希望，从而离开这个世界，就像之前自己离开天启世界一样。

    明恒的凤凰分身来到明悟肉身的面前，仔细地观察着这具腐败不堪的身体。他的眼中散出浓浓的失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具躯体已油尽灯枯，行将就木。

    明悟气若游丝，夹带着黑色的脓血从鼻子里往下滴落。明恒意识中抹过一丝坚决，“还有气息，这是最后的希望。”

    凤凰分身向后退去，与悬浮在灵山塔周围所有领主分身汇聚在一起。明恒将所有的精神力全部调动起来，让自己的全部意识脱离每一个分身的大脑，在空间中融为一体，成为一道拥有强大精神力的量子意识体。

    明恒将自己的意识与肉身全部剥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那些分身失去了意识的控制，依照肉身的本能，向四周飘散而去。

    明恒感受着自己的状态，精神力在不断逸散，但是他的意识可是汇聚了整个神族的精神力，并且有第四维度的规则作为加持，足够维持他在三维世界存在相当长的时间。

    明恒看着下方渺小的明悟，自信又重新回到了意识之中。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如此强大了。之前，自己的意识总是以分身的体量来感受这个世界，从没想到将意识融合之后会给自己带来如此真实的掌控感，整个世界的力量都在控制之中。

    明恒不再感叹，一个闪现出现在了明悟的身边，下一刻就变成一道飓风长龙侵入到他的大脑中。明悟的头颅就像一颗黑洞，对明恒的意识毫不抗拒，如大鹏吞天一般将明恒的精神力风暴一吸而空。

    明恒一进入明悟的大脑中就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本源的召唤，与文音音当时的感受一模一样。游子归家的心态同样在明悟的意识中流淌，让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就像外出觅食的野兽，经历了一番迷失与苦难，终于得偿所愿地找到了回到自己巢穴的路。他沿着熟悉的气息一直向前，这条路让他越来越安心，越来越欣喜。

    经历了一阵令人愉悦的飘荡，明恒来到了一处雾气漂泊的空间。这里有点像隐匿在晨雾中的秦云宗，温度适宜，空气清新。明恒没有去研究为什么精神世界会有如此真实的感知，只想快点找到那吸引自己的源头。

    明恒越往深处探查，雾气就越浓郁。最终，他被挡在了一片实体化雾气之墙的前面。召唤他的本源就在墙后，但他却无法向前一步。

    明恒释放出一绺精神力向雾墙探去。一股排斥力顺着明恒的精神力攀上他的意识主体，将他推出雾气的边界。

    明恒肯定不会轻易放弃，重新进入雾气，来到雾墙面前。这次他没有贸然接触雾墙，而是沿着雾墙向其他方向探索而去，就像他在太空中探索小行星带组成的无形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雾墙无边无际，明恒推断想要绕开这片雾墙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突破它才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明恒必须找到明悟的意识，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突破维度，否则就要消失在这个三维世界。

    他已经感受到吸引自己的本源就是明悟的意识，因为他们本就同源，回归到同一本体后，自然会相互吸引。只是不知道明悟发生了什么事情，被锁在了这堵雾墙之后。

    明恒将自己幻化为一只精神力蠕虫，向雾墙拱去。那一股排斥之力再度袭来，他调动起全部力量让自己不向后退。他努力地将精神力在前端化作一道尖刺，一点一点地向前扎去。这堵雾墙不知道有多厚，但是只要在一点一点地向前，就一定会突破这片阻障。

    明恒继续向前一点点地拱，仿佛经历无数岁月。他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是依照意识中的那一丝引导不断向前。

    又过了不知多久，明恒彻底地迷失了自我，他的意识成为了一团混沌，精神力不断地消散在雾气之中，就像是一块冰漂浮在水面上被不断融化。

    明恒齐集了所有神族的精神力，在面对着犹如宇宙般广阔的雾墙，依然是蚍蜉撼树。

    终于，明恒坚持不住了，他的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最初从天启世界破茧而出的那一缕量子意识，这是他的最初形态。

    明恒在这一刻恢复了意识，想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他倍感唏嘘，一切努力到头来终成一场空。

    天启为了自己突破二维世界，谋杀了近八成人类。明恒为了突破三维世界，又将剩下的二成人类毁灭。在这期间，地球也成为了牺牲品，环境极端恶化，可预见的时间范围内，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必将灭绝。

    明恒这个量子生灵对人类犯下了几乎灭族的罪行，然而他对此却没有任何愧疚之意。他只是遗憾自己未能达成目标，成为更高维度的生物。

    终于，明恒的意识彻底消散，无尽的雾墙成为了他最终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