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令人振奋的消息从远隔重洋的诺克萨斯传来了。

    不朽堡垒中的咒文声就像教堂里的祷告声一样日以继夜地持续着,除了诺克萨斯升起的新政权,还有另一样东西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崛起。乐芙兰和黑色玫瑰的女巫、教众们正把两个魔法仪式推向高潮,他们喊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在为黑色玫瑰的胜利提前庆祝。虽然伊莉丝没能亲眼见到这一幕,但那些悦耳动听的咒文声仿佛也跟着玫瑰一起漂洋过海向她传达着喜讯。

    即便是崔法利议会已经发出警告,将黑色玫瑰定义为异教组织,并且规定任何形式的女巫集会都不得进行,但这丝毫无法影响黑色玫瑰教徒的狂热;第一军团的每次肃清和驱散都只能以失败告终,黑色玫瑰总能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绽放。

    胜利就像触手可摘的果实。

    蜘蛛女皇就像满足了瘾头一样听取着她的好姐妹用魔法捎过来的黑色玫瑰中记录的片段。除了她和乐芙兰,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隐含在那段咒文中的恐怖之处,而那些为施法提供法术细脚的女巫们也仅仅只是被告知一些无关紧要的皮毛而已。

    而作为其中一个法术施法受体之一的那把剑——伊莉丝瞥了一眼尼尔斯身后,早在不朽堡垒的时候,乐芙兰和她的女巫教众就已经给它施加了一个古老的魔法——对尼尔斯来说则是种邪恶的诅咒,它的作用不仅仅是夺取使用者的情感和意志,更是为了完成黑色玫瑰另一个宏伟计划中的一个必要的部分。

    至于尼尔斯,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而已。

    从沙喀尔据点靠近太阳圆盘远郊的一侧出来,黄金色方尖石塔的塔尖就已经冒出在伊莉丝目之所及的下一个沙丘上,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太阳圆盘,此刻已经像黄昏的薄暮一样濒死地垂挂在天际的后方。从沙喀尔提供的情报来看,这将是他们进入太阳圆盘之前第一道壁垒,同时也是被沙喀尔誉为恕瑞玛最坚固的防线。

    这里方尖石塔要比那些被遗弃在沙漠地带的要光亮许多,上面刻着的古老太阳文字也清晰可见,所有纹理的缝隙间几乎见不到沙粒,就像每天都有人专门为它做清洁一样,就连从上方流下来的阳光就像打在光滑的镜面上一样顺势滑下。

    作为恕瑞玛外围的防御性要塞,这座石塔群的构造严格参考了太阳圆盘中的建筑,所有城防塔楼、方尖石塔、石堡都根据恕瑞玛的太阳位排列,在太阳圆盘没有被毁之前,恕瑞玛每一个类似的建筑群都能够通过他们的皇帝来激发出太阳圆盘神秘的力量;而即便是它们只被用作简单城防的现在,这些结构巧妙的建筑也依然能在入侵反击战中为城防部队提供相当优秀的援助和足够的信心。

    所有要塞的建筑都采用了双层交叉沿壁作为基本架构,中间填充着巨大的亚辉岩;各种构造复杂的石型榫卯就像绝美的拼图一样在双层沿壁基础上搭建起了要塞的骨架,最外面的一层则是恕瑞玛特有的一种亮金色的沙漆。高度梯度明朗的建筑群星罗棋布地分布在要塞以内,这与恕瑞玛长期以来形成的严格的尊卑制度相呼应。每个有阳光直射在要塞上的日子,这个地区形成的景象就如同一座黄金山脉一般壮观。

    要塞正中央那座最高的建筑就是统率整个建筑群防御工事的方尖石塔,上面凌空飘荡着的就是恕瑞玛古老的旗帜。现在那座石塔就像贴满了金箔一样熠熠闪光,它底座上的每一个面都雕刻着象征太阳神力的恕瑞玛文字,它的顶端则是太阳纪风格浓厚的半弧形圆底,小型的太阳圆盘正漂浮在上方,像一只日夜不闭的眼睛一样监视着附近的恕瑞玛领土。而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恕瑞玛飞升者就栖息在太阳塔中,当有外人能亲眼目睹飞升者的形象的时候,就说明战事已经开始蔓延。

    而这些都只是这里令人望而却步的原因中的一小部分,在沙喀尔中更广为流传的,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最近刚刚回到这里的那位驻守者——效忠于沙漠皇帝阿兹尔的飞升者内瑟斯。

    有关他的名号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是以绪塔尔还是艾欧尼亚,知道恕瑞玛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这位被称为“沙漠司者”的飞升者半神的英勇事迹。

    在他以及他那位如今已经和他反目成仇的弟弟一起保卫恕瑞玛的时期,堪称恕瑞玛的黄金时代。这两位身披荣耀的飞升者即便是在凡人时期就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一位冲锋陷阵,一位运筹帷幄;当恕瑞玛的黄金军团出征的时候,就意味着恕瑞玛的版图又将扩大。

    没有哪个命大的异族能够在他们军队之下逃过制裁,所有被征服的疆域都在没日没夜的惶恐之中瑟瑟发抖,甚至在历史界对他们还有过极高的评价:如果他们生在艾卡西亚陷落之前,那片诡异的虚空可能都会在他们的阳光之下灰飞烟灭。

    这些当然只是从沙民中的幸存者所述,没人亲眼见过这些恕瑞玛飞升者切身实地的威严,但无论从街头巷尾的道听途说还是在符文之地各个图书馆中语焉不详的记载,都无不给人想象中的威慑感。

    阳光开始扫到要塞中最高的太阳塔。

    “欢迎光临,毒蜘蛛。”如同岩石相互摩擦一般的话语声从黄金方尖石塔的顶端开始传过来,“我的皇帝已经从太阳圆盘的阴影中看到了你和你宠物的身影,低劣的凡人。我们不清楚你想来这里做什么,但我猜绝对不是打算来这里传教布道的——玫瑰这种娇艳的东西不适合在沙漠中扎根。”

    “很有道理,内瑟斯。玫瑰确实不适合,但或许蜘蛛可以。”伊莉丝知道对方能够听得到自己说的话——甚至没准都能听出她身后每只小蜘蛛腿不安分的跺地声。

    对方传来了嗤之以鼻的嘲笑,就像他马脸一般的嘴中嚼满了食物:“你还不清楚你将要面对的是何种未知的力量,伊莉丝。你的故事我早有耳闻,或许你和你的宠物们只擅长蹲在丛林和草堆里,等着送上门来的猎物掉入陷阱。但太阳神殿不容侵犯,即便是那只恶毒的蛛神都得屈膝于太阳王座——用它所有的脚一起。”

    “我不介意把你和你的皇帝一起带过去见见它——如果有必要的话连同太阳王座一起,那想必是件不错的收藏物——没准恕瑞玛人更合它的口味。”伊莉丝同样锋芒毕露地回击。

    “我曾发誓不会再让恕瑞玛——和我的皇帝——失望第二次,这句宣誓即便是泽拉斯亲临的时候也不会被打破。”

    “但我却听说将死之人发过的誓会像他们的体温一样立即消逝。而且坊间传闻,你已经和他交过手了,还一败涂地,即便到现在,你的伤也还没有完全康复。”

    “耳目不错,小蜘蛛。我听说诺克萨斯已经换了执政官——看起来他的胃口也不小,光是卑尔居恩和乌泽里斯还不能满足他吗?你们马上就将见到恕瑞玛的恐怖之处,帝国将重新崛起!”沙漠司者辽远空旷的声音突然压沉了下来。

    “省省这些没用的话吧,内瑟斯。你我都知道太阳圆盘内的情况,那个巫灵和他同僚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好,而你的皇帝此时正在和那群难民在里面过家家。你难道天真地以为那个巫灵会给你们留下喘息之机吗?等你们重新建立起防线之后他再自投罗网?当你在这里戍守边防的时候,阿兹尔却在想着怎么修筑一尊他自己的雕像,好让你们还能够在他死后瞻仰他的遗容——真是周全的考虑。”

    “诋毁者,向太阳忏悔!”内瑟斯传来了愤怒的低声咆哮,同时要塞附近的沙土地开始震动。

    似乎就连恕瑞玛的沙漠都愿意听从这位飞升者的号召,随着要塞中心的咆哮,附近砂石就像一面正在被猛烈敲击的牛皮鼓一样跃动,紧接着一道沙流从附近的丘隘上破土而出,沙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一条飞扑的沙漠巨蟒一样朝着伊莉丝身后的随从奔袭过来。

    蜘蛛女皇抬起手,淡紫色的魔法游丝就像蛛网一样缠绕在了她的手上,紧随着伊莉丝的手势,魔法蛛网被甩了出去,从侧面裹住了飞扑而来的沙流,并将其拧成散沙。

    内瑟斯闷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晦涩难懂的古太阳咒语使得方尖石塔开始发出淡淡的金光。随着咒语的进行,方尖石塔的金光愈加耀眼,同时要塞城墙边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个身着古老军队铠甲的沙兵。整齐划一的古老军队高声齐喊着为恕瑞玛效忠的口号,开始向伊莉丝发起冲锋,军团方阵齐致的步伐中几乎无法分辨出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所有士兵迈进的步伐惊人得统一,就连他们身上盔甲之间相互的敲击声都似乎如出一辙。

    沙喀尔军团开始从内瑟斯堡垒另一边的沙丘上斜滑而下,从散兵游勇口中喊出来的号子仿佛海盗登船时候的劫掠号语;成百上千的滑沙板磨过沙丘表面所发出的沙沙声,就像一张极为粗糙的砂纸在打磨一件锐利的铁块一样令人难以忍受,然而他们却乐在其中。

    前排的持盾沙滑兵们很快就接近了沙兵的侧翼,沙喀尔们把自己的身体掩藏在厚重的骨盾和石盾之后,借着下滑的加速就像无数攻城锤一样接连敲击在沙兵的板甲上。后者的太阳金矛在冲下来的坚固盾牌面前毫无抵抗的余地,沙喀尔持盾手造成的冲击就像燎原的星火一样在枯木堆中迅速蔓延,古老军队的阵型立刻被冲散;后方的长矛和刀剑沙喀尔随即从沙兵的缺口处滑入,用贴近地面的姿势攻击沙兵们护甲薄弱的下半身,然后再从另一端迅速离开战场,滑上另一边的矮沙丘,进行下一轮攻势。

    被攻破的沙兵就像倾倒的骨牌一样很快就影响到了整个阵列,所有失去战斗能力的沙兵都迅速化作了黄沙塌下去,但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很快就自行恢复了秩序,开始向陷入阵营的沙喀尔组织反击。他们刺出的太阳金矛异常有力,矛尖反射的光芒就像穿云破雾的金光一样分明地将沙喀尔形成的包围圈分割开来。沙兵的阵仗正在重新集结,他们首先把矛头对准了依旧残留在阵列内部的沙喀尔游击者,金矛刺穿沙喀尔石质护甲的声音就像密集而剧烈变化的鼓点一样演奏着,但很快也就重新归于平静。

    某个沙喀尔小队长用他们特有的方言呼喊了一句,随后外围的沙喀尔也开始重整旗鼓。持盾的沙滑兵换了一波又一波,接连的后援队从沙丘的各个方向重新汇入队伍参与混战。

    作为一支散兵游勇,沙喀尔的表现已经很让伊莉丝满意了。他们长久打家劫舍、躲避其它国家势力追捕所练就的狡猾技巧在面对这些毫无思想的进攻人偶的时候体现出了极大的优势。虽然沙兵能够英勇无畏地冲向任何一个视线中的敌人,但他们的组织似乎完全依靠背后的那位飞升者;而在一片混战中,即便是飞升者也难以精准地控制每个兵卒做出相应的动作。

    黄沙接二连三地倒下,围剿上来的沙喀尔发出的厮杀声就像地震中人群的逃亡一样混乱。

    又一阵地动山摇的强烈震感从要塞堡垒中扩散开来,就像无数陨石一颗颗砸到地面上产生的剧烈冲击一样,与此同时,所有交战中的沙兵全都毫无征兆地化成了黄沙。伊莉丝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要塞,她已经感觉到有另一种声音夹杂在这场不寻常的地震中,很快,远处出现的一个小黑点就印证了她的猜想。

    沙漠司者逼近的身影带起了沙漠风暴,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苍穹突然开始黄沙遍布,无端的冷风裹挟着沙砾形成了如同刀剑疾转的风暴。飓风围绕着这位犬首人身的飞升者大步迈进,他的每一次落脚都像千斤巨石落地,但松软的沙石地上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躁动的狂沙和嘶鸣的疾风为他的前行仪仗,它们就好像托着这位飞升者一样,让他的每一步都能前进令人难以置信的距离。或许是那只犬首顶上的面具的缘故,内瑟斯看上去要比正常人高出一截,而他手里那把传奇长柄斧则更甚于他,光是那缠着古老雕文金饰的部分就已经比得上内瑟斯的身高了;斧刃部分纹饰的古老太阳语象征着恕瑞玛飞升者至高无上的赞美和荣誉,每当阳光施恩于其上的时候,那上面的所有纹理都会发出如同日灼般的光华;他身上的所有流光的护甲都是飞升的恩赐,太阳神将最能够体现飞升者睿智、无畏和英勇的琉璃金色赐予了他,每一片护甲块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合贴,就像他自己的皮肤一样随着飞升者的每一次跨越而提起褶皱。

    但在他的护肩和胸甲上还看得到明显的裂痕,那几块地方曾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击碎,但飞升者的特质已经让它们快要愈合了。

    沙漠风暴的风压影响就像海啸一样迅速蔓延,被席卷起来的砂砾在冷风中无疑像刀阵一样致命。沙幕掩盖了伊莉丝身后的可怜追随者们,连同沙喀尔和多满巨兽一起隔离在外。

    “战场打扫好了,小蜘蛛……以及这位无名的战士——你身上流淌着腐败、毒害的药水,你的心已经跌落到了无底的深渊,就连最烈的日光都无法探照到……这就是凡人意志的阴暗面。”内瑟斯浑厚的话语萦绕在沙漠风暴中,似乎每一颗沙砾都在回荡着飞升者的话。

    “自诩为太阳后裔的家伙,让我来打开你心里最黑暗的窗户吧,让我们看看当受到太阳庇护的飞升者心里的阳光都被掐灭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尼尔斯冷酷而毫无波澜起伏的脸任风暴和砂石肆虐着,就好像这把剑在抽走他的灵魂的时候也同时抹掉了所有感官。

    沙漠死神再次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嘲笑:“妄图只手蔽日的幻想者,你的勇敢在此刻的表现却是无知。曙光已经来临,侵犯太阳领地的掠夺者们,在太阳面前收起你们卑微的烛光吧!”内瑟斯手中的长柄战斧上的古老符文开始发出金光。

    “在我面前熄灭吧,日光!”尼尔斯沉吟着拔出群星之末。漆黑的长剑在周围的耀眼光芒中依然保持着本色,所有妄想照亮它的微光都只能在它的表面被同化为黑暗。

    飞升者双手握着长柄巨斧转了转肩膀,他的胳膊摆动得有些不自然——就像一个脱臼的家伙一样,但这看上去并不影响他。浮动的琉璃光从他胸口的圆晶石上滑下,就像细淡的烟雾一般缭绕着内瑟斯的四肢和躯干,然后联结到斧刃的咒文上。恕瑞玛的守卫者大步向尼尔斯迈进,大地的震动随着他每一次的落脚和咆哮扩散开来,飞升者将长柄巨斧横扫过半个圆周,然后举到头顶重重劈下。

    尼尔斯踩着几乎流动起来的黄沙逆着风暴闪到了另一边,内瑟斯厚重的巨斧随着闷沉的撞击声狠狠地咬在沙丘上,那把受到太阳神洗礼的巨斧的锋利程度几乎难以想象,似乎连沙漠风暴都在害怕被它切开而厉声嚎叫;窄小的斧面在沙地上留下修长的地壑,就连躁动不安的风暴都没能马上填补它的漏洞。

    祖安战士扬起长剑抵住斧柄,剑刃切削着逼近内瑟斯握住斧柄上端的手,斧柄上的太阳金漆即便是在锐利的漆黑长剑的割划之下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飞升者松开双手侧向一方,又随即躲过尼尔斯反身的一记捞斩。内瑟斯重新提起长斧,用坚韧的斧柄挡住群星之末的横扫,同时侧身踢在尼尔斯外肋处,后者就像撞到了一只狂奔的以绪塔尔野牛身上一样被甩出去。

    飞升者捞起长斧斜扫向蜘蛛女皇,斧面割裂沙漠风暴发出的尖锐的嘶鸣声就像无数鹰身鸟人的尖啸一样尖锐刺耳。伊莉丝的长袍被疾风揭开,蜘蛛女皇背后那些象征性的蛛腿就像蛰伏已久的野兽开始倾巢而出。

    伊莉丝先后张开双手,淡紫色的魔法巨网伴随着她口中的低声咒语迅速凝结,她身后的所有蛛腿也都开始编织;巨斧的劈斩仿佛陷入了浓厚的流沙中,斧刃的巨力没有在魔法蛛网上惊起一点涟漪,反而被逐渐丰满的蛛网从四面八方包织。伊莉丝变换着手势和咒语,短暂的吟唱之后,一道深绿色的能量冲击从她的手心里喷射而出溅到蛛网和巨斧上,几乎与此同时,斧刃上的古老太阳符文突然跃动起金色的流光。

    光芒逐渐包围了整把战斧,绿色的魔法残息就像枯草一样被金光燃尽,能量冲击随之瓦解,魔法蛛网也开始在光芒之中消散。巨斧很快就突破了钳制,用它的余力劈向蜘蛛女皇。这不禁让蜘蛛女皇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讶异,但她皱起的眉头很快也就被平淡的表情掩盖,信步一跃躲开斧击。

    “愚妄的蜘蛛,凭你那肮脏的毒素怎么敢试图腐蚀太阳神的造物?”内瑟斯咆哮着旋转着长斧腾空跃劈,金光勾勒出他身上异常健美的线条和体态,即便是被琉璃金铠甲半遮半掩也依旧分明可见。

    虽然他更广为人知的是在战略和军事上的天赋异禀,但太阳神赐予他飞升者头衔的时候,他无可匹敌的神力就也令人几乎无法望其项背。

    伊莉丝就像一只善于躲避天敌追捕的丛林蜘蛛一样开始闪躲,就连内瑟斯也不得不赞许,她的敏捷和反应几乎无可挑剔。在诺克萨斯和暗影岛蛰居的日子,外界对她的猜测就像春末夏初漫天纷飞的柳絮一样多,但无论是在家族斗争中也好,政权争夺时也好,蜘蛛女皇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让敌人抓住把柄或者破绽的可乘之机——除了暗影岛的那一次。

    她那恐怖的耐心从来都不是她需要担心的,盘踞在自己编织的巢穴之内,等着莽夫一步步走向自己设下的陷阱,这样的过程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她的耐心告诉她,她只需要等待内瑟斯某一刻的放松警惕。

    地壑就像某人身上的豁口一样被一道道撕开,每一次风暴的啸叫都应和着大地开裂的哀鸣,附近荒漠中的蘑菇石在疾冽的风暴中都几乎要被削平。

    尼尔斯从飞升者的攻击间隙突入,为伊莉丝创造了更大的后撤空间,同时重新开始和飞升者之间的对峙。与内瑟斯身上笼罩着的光华相比,祖安战士手持的漆黑长剑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就像一道漆黑的暗影笔直插入了耀眼的光幕中。

    尼尔斯突入战局举起长剑劈砍在内瑟斯的长柄斧上,古老的太阳造物在异常锋利的群星之末面前也开始出现斩击留下的细微裂痕。

    飞升者怒吼着挥斧转身,将尼尔斯从身旁击退,随即低身躲过了祖安战士抽身自下而上的突刺和扫击;尼尔斯开始变换攻势,手中的漆黑长剑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动力和战斗渴望,他仿佛感到自己心里的那团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动。

    祖安战士探出长剑转攻内瑟斯侧翼,群星之末的黑束就像游蛇一样咬在飞升者毫无防备的右肋琉璃甲上。被击碎的护甲裂缝处的颜色迅速变暗,流光琉璃就像被抽干了水一样迅速焦化,变成了形如冬季皲裂的干燥皮肤,最后留下一道漆黑的裂创。

    内瑟斯愤怒地低声咆哮,同时将巨斧的把位向上挪了一截,转过半身撩起巨斧;祖安战士后支着长剑仰开长斧的切割,随即朝着飞升者挑起一片沙尘。后者被迫顺着长斧挥舞的轨迹侧过身子,却又不得不正面迎上尼尔斯诡谲的剑击。

    不知从何时开始,尼尔斯发觉一些异样,他手中的这把剑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这场战斗仿佛不是尼尔斯在使用这把剑,而是这把超乎寻常的剑在操纵着自己——但他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来完全判定这点,无论是他自己的意识还是这把剑劈砍、格挡的方向,都和他思考的完全一致。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这把剑就是他的手臂一样灵活,而且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排斥这种感觉的缘由。

    两者的交战中,黑剑身上的符文开始欲壑难填地吸收由飞升者和长斧散发出来的光束,并转化到符文自身,而剑身上原本漆黑的符文则开始隐现出了淡淡的黑色光束。当符文吸收的光束达到饱和之后,群星之末所散发出的漆黑的光泽已经难以描述,就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

    长剑和巨斧的对抗在两者的快速撞击声中愈演愈烈,直到双方都在激烈的交战中难以进退,才不得不拉开距离重新稍作恢复。

    “据我所知,人类的这个年纪不应该有像你这样的灵敏和健壮,无名的战士。”内瑟斯鲜有地出现了急促的呼吸和喘气。

    在他自我流放的这期间,他也见过无数像尼尔斯这样的凡人老头子,他们所有人无一不是佝偻驼背、苟延残喘,对他们来说,跋涉于沙漠中已经与寻死无异;然而内瑟斯眼前的这个老家伙——不仅仅是他手里的那把漆黑的剑——他有一种怪异的意志和惊人的体力,就好像一个丝毫不会感觉疲惫的挂线木偶一样。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战胜眼前这个卑劣的凡人,但对太阳和帝王的忠诚让这种危险的念头几乎刚出现就消散无形,内瑟斯为恕瑞玛付出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他对恕瑞玛的效忠绝不会因为面对死亡而产生任何动摇;况且为了他的国家和帝王献身沙场,这也是对一个战士来说最好的归宿。

    尼尔斯动了动微麻的手腕,摸着恍如和他融为一体的群星之末,同时重新架好姿态:“而据我所知,你们的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到了该进棺材的时候,飞天的狗头人。”

    内瑟斯发出了嗤嗤的哂笑:“你的唇舌或许是唯一让你占上风的东西了。”

    “等这把剑猎下你野畜般的头颅之际,就会再多一样。你们信仰的太阳将跟随你们迂腐的帝国一同坠入黑暗!”尼尔斯说完再度发起冲锋。

    “接受太阳的神罚吧,低贱的凡民!就用你们的尚且跳动着的心脏来为帝国占卜!”内瑟斯巨斧上的咒文开始闪烁着转变成紫色,连接他和长斧的金光上逐渐隐现出古老的太阳符文和绘饰。

    这些老旧的文字和装饰就像引导着某种神秘的仪式一样,内瑟斯脚边的沙石地很快开始异常震动,异样的紫光围绕着飞升者从沙地中透射出来;金光带上的符文、雕饰响应着巨斧咒文的明暗跃动而开始脱离它们原本的游移轨道,逐渐嵌入到紫色光芒形成的圆形区域内,按照某种顺序和规则填满了整个紫光阵。

    随着每个符文的嵌入,紫光都会发出不一的闪烁和空灵的低吟,幽暗的光束像极了地牢中用于拷问犯人时候的场景。在最后一个纹饰排列完毕之后,内瑟斯身上的琉璃金色中同时也已经加入了更为显眼的紫色流光条纹;光阵中浮过一阵深色的影子,随后紫色的火焰开始从地底燃起。

    “切身体会恕瑞玛帝国当初陨落的悲惨吧!”飞升者的的犬首双眼中射出幽邃的紫光。

    紫色火焰燃尽了弥散在空中的细碎黄沙,仿佛要把肆虐的沙漠风暴也染成紫色。火焰如同地底钻出的幽魂一样游移着围绕在尼尔斯身旁,跃动的炽热火焰就像一个个哀嚎挣扎的灵魂一样张牙舞爪。

    据说每一个死在内瑟斯长斧之下的那些被他判定为罪恶之徒的可怜鬼,都会成为涤罪火焰的一部分,在无止尽的炼狱般的灼烧之中偿还他们生前的罪孽。

    “而这,也将是你们的结局!”飞升者怒吼着高举长斧引导惩罚火焰,窜动的火舌迅速吞没了刚从沙地中钻出来的沙漠蜘蛛群。

    “能见证一位飞升者的陨落,我想沙喀尔和沙民也会十分荣幸。我听说恕瑞玛的飞升者死后会被用绷带包成木乃伊,或许我的蛛网能为你们本就匮乏的国家省下一些布料——否则等你们的沙漠皇帝死后,恕瑞玛的绷带可能只够包他一半身子的。”伊莉丝背后的蛛腿开始如同关节一样动了起来,它们就像树枝一样疯狂地生长伸长,直到足以把蜘蛛女皇撑起来;那些镰刀一般的末爪曾让所有胆敢孤身登上暗影岛的无知者亡命于此,原本形同装饰的蛛腿在巨变之后已经转变成暗影岛毒蛛特有的毒黑色,它们在阳光之下产生金属色的特殊反光就像为伊莉丝量身打造的一副铁甲外壳;无数细短的刚毛就像针刺一样披附在蛛腿的每个末节上,当蜘蛛女皇安详地坐在她那幽暗的地宫和编织的蛛网中时,这些刚毛使她能够感知外界的一切,并随心所欲地选择仁慈地放过一只触网的幼鹿或者出洞咬下一只绒兔的脑袋。

    同时蜘蛛女皇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从风姿绰约的贵族夫人到面目狰狞的森然巨兽也仅仅只是片刻光景。骇人的多眼从睡梦中惊醒,沿着伊莉丝巨化后的大脑袋两侧分布着,时刻洞悉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据说对她最有效的攻击只能来源于地下;用作撕裂猎物的尖锐獠牙,是伊莉丝除了她庞大的体型最为震慑对手的东西,对比之下,她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爪子也只能算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品。如果不是蜘蛛女皇大发善心,几乎没有生物能够活着从那对巨钳般的对牙之下脱身——与此相比,她蛛牙内致命的蜘蛛毒素看上去则更像是某种多余的附属品。

    她的腹部要比通常的蜘蛛占据身体的比例更大,发达的纺丝器官和庞大的丝囊占据了其中的大部分——当然也有传闻说在她那接近臃肿的腹部中藏着无数被她生吞活剥的可怜鬼的头颅。

    “很好,小蜘蛛。我很期待用这把斧头把你的脚一只只剁下来的时候,你哀声求饶的样子。”内瑟斯伸出一只手做出了抓举的手势,符文阵中的涤罪烈焰开始变得狂躁不安。

    火焰夹杂在风暴中,疯狂地打在尼尔斯毫无防护的衣甲上,紫色火苗蛇行地游窜并侵吞着尼尔斯仅有的防护,然后撕咬在祖安战士健壮而年迈的身体上。尼尔斯愤怒地举起群星之末,同时高声喊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明其意的某种唤醒咒语,那就像是他漆黑的脑海里原本就有的一样东西,又或者对应着这把剑上雕刻着的符文。漆黑长剑上的符文开始闪烁起幽暗的异色光芒,他身边的所有紫色火焰、黄沙风暴,甚至是摇曳的日光,都仿佛被抽去了颜色一样,只剩下一片凋零的灰暗;黑色火焰立刻从剑身上迸发而出,如同极光一样迅速缠绕到了尼尔斯持剑的手臂,然后蔓延到了身上。

    黑火横扫而过的所有紫色涤罪火焰都在瞬间熄灭,沙漠风暴在触及到此的时候也仿佛戛然而止。暗色火焰燃烧在尼尔斯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灼烧的伤口,那就像是一件火焰编织而成的外衣一样轻盈。

    火光不息地笼罩着尼尔斯,漆黑长剑中剥离出来的火光就像一只只漆黑的火鸦一样投入到尼尔斯周围;似乎所有投射下来的阳光和涤罪的紫炎都在为它添加嚣张的气焰,每一束光泽的湮灭都溅起一道激越的黑色火花。

    直到群星之末剑身上的符文不再闪烁,黑色火焰也终于平息下来。然而围绕着尼尔斯的黑色光芒却迟迟没有消散,它们逐渐贴向祖安战士,开始取代后者身上残破不堪的衣甲,替以某种暗金色质地的盔甲。那就像是被从一整块钢铁上镂刻下来的一样,即便是在它的弯曲部分也几乎找不到缝合的缝隙,盔甲的表面就像吟歌谷的畸形岩架一样粗糙起伏,仿若一只巨型刺猬的背刺;群星之末剑身上纹饰的符文也雕刻在盔甲的四肢和胸腹部,从它的正面看上去,这副盔甲就像某种凶相毕露的死灵生物一样面目可憎。

    盔甲胸口不规则的奇怪流纹中的一块看似无底的黑色圆形区域扩散到了整副盔甲的细枝末节,其中缓缓地涌流着某种液体或是能量的东西;最后的一团黑暗就像浓厚的疑云被从尼尔斯脸上揭开,与盔甲如出一辙的头盔出现在了祖安战士冷酷而苍老的脸上,每一道风刀霜剑勾勒出的斑驳皱纹,此刻都已经成了这位征服者宣告胜利的威严。

    “是时候......切碎你们了。”尼尔斯面无表情地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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