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会
“还有活人吗！！！！”
女孩绝望的沙哑呼喊在废墟间回响:
“还有活着的吗！！！！！”
她不记得自己喊了多少声，只感到自己的喉咙从干燥变得疼痛嘶哑。
军队在昨天彻底退出了被屠戮殆尽的阿尔甘城，留下一地烧焦的尸体......还有未烧焦的。
烧尸体是怕自己入主中原后爆发瘟疫，剩下的是因为指挥官怎么也没想到，烧了五天的尸体，就算有两天边杀边烧，怎么还能剩那么多没烧完！
距离伊利斯与科尔二人抵达避难营地已经过去三天，距离伊利斯苏醒已经过去五天。
......
在焦黑碎块中蹒跚前进的女孩名叫西尔维娅，他是一对小商人夫妻的孩子。
突袭的前一天，敏锐的商人察觉到城里的大人物正在跑路，连忙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跟着部分同样想撤离的市民出城。
商人的直觉本应救他们一命。
可他们不够幸运。
在他们连马车都买好了，家中一切财物通通捆上车，下定决心离开住了十五六年的小家，过漂泊无依的生活时。
巡街骑士找上了他们。
莫须有的通敌罪扣在头上，骑士们拔出长剑，剑尖对准西尔维娅父亲的脸，宣称西尔维娅一家为换取在蛮国生存的条件，准备将车上的财产资敌。
无论夫妻如何辩解、求饶、乃至贿赂，骑士们只给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他们将西尔维娅一家成年的夫妻逮捕，编入冲锋队，车上财产充公。
要么将车上的资敌物资交给他们，他们上缴守备军保卫城市。
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群骑士在抢劫，就算是光天化日下明晃晃地抢劫，西尔维娅一家又能怎么办呢？
找领主？
狗日的东西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带着家眷逃了。
保民官？
那群贵族老爷的走狗何时正眼看过他们。
搏命？
护身小刀又怎么比得上骑士们的长剑。
绝望的夫妻将马车上的全部财产包括马车本身交给这群劫匪，除了在心中咒骂，什么都做不了。
躲在爸爸身后的西尔维娅紧紧握拳，她的呼吸逐渐急促，她不懂为什么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骑士们会刁难他们。
明明他们家一直都有交保护费啊......
但西尔维娅知道，如果失去这些许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家产他们根本活不下去，更别谈离开这座即将沦陷的城。
起风了。
感受到诡异刮起的风，骑士们将手剑鞘上警惕四周。
不......不是魔力，脖子上好多钱买的检测魔力反应的水晶没动静。
自然风？现在也不是刮风的季节啊......
“感谢骑士大人的大恩大德！！”
西尔维娅的父亲向着眼前的迟迟未走的土匪连连鞠躬。
“多亏了骑士大人啊！让我们迷途知返！！”
为首的骑士审视着眼前的小小家庭。
卑躬屈膝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过去骑士们常去他店里收保护费，也算是老相识了，也没见他上骑士团举报过。
兄弟们白蹲了他好几天。
孩子的母亲......相貌平平。
不过他也没变态到强抢民女的地步，虽然领主和市政厅能说上话的都走了，但事情闹大被第六团那群家伙盯上就麻烦了。
夫妻俩都这么普通，想必他们的女儿也......
骑士的目力让他看到了被陪笑着的母亲藏在身后的小女儿。
她的小臂缠绕着一圈圈蛛网般泛着微弱蓝光的铭文。
铭文？
这种家庭的女儿身上能有铭文？！
骑士下意识要抽出长剑。
但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可不像是会惩奸除恶的正义骑士。
更像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地痞流氓趁着城中无主自称大王，光是劫财还不满足，他还要杀人。
在帝国把剑锋对准孩子？
骑士咽了口吐沫，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即使他真的将眼前明显有问题的一家人逮捕，审查后发现真的是未经注册、来路不明的法师。
虽然有功，但自己也一样脱不了干系，这点小错平时他可以靠着市政厅的关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第六团不处死他也会把他扔进冲锋队。
骑士们迟迟不走，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团长，这么多人围上来了，咱赶紧走吧！把第六团那帮人引来就完了！”
副手焦急着对他说。
“不行，这几个人有问题，我再想想......”
几道骑着马的银色身影自街道那头向喧闹的人群走来。
“第六团的来了！！快走！！！”
“该死！！”
没有任何犹豫，拖着抢来的财物，劫匪们扬长而去。
藏在人群里的无证法师？化作小女孩的巫妖？夺舍了一家三口的冥灵？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要带着这些白捡的钱逍遥快活去了。
咚咚咚......
钢制蹄铁踏击地面的沉重响声停下，人群自觉为利落翻身下马的银色身影让出一条路。
“我是第六骑士团的法尔克，这儿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抢了唔唔唔......”
他看见一个带着眼镜、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被一名猎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那个猎人挺厉害的，他认识。
“我为那群劫匪的可耻行径道歉，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法尔克苦笑一声，在人群的注视下向面前的三口之家单膝下跪，右手置于心脏前:
“你们被抢走的东西明天太阳升起前会一样不少的还给你们。”
他起身向着人群喊道:
“大家以后有什么需要去城门口的办事处就行！阿尔甘城暂时由西境守护骑士第六团接管！！”
再次向眼前的家庭道歉后，名为法尔克的骑士离去。
留下西尔维娅一家在已经止息的风中凌乱......
......
......
阿尔甘城不允许城内市民私自建造地窖，明面上是为了城市的安全，实则是防止市民自己储备粮食，妨碍以领主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垄断粮食。
市政厅会定期对市民居所进行检查，如果被发现或被举报，就会视情节轻重处罚金或关禁闭。
至于城外？
在帝国如今的律法中，
“在帝国认定的城市区域内拥有或租赁一座或一座以上的房产，且居住时间达三年及三年以上者或拥有稳定工作者，即受律法保护的帝国公民。”
城外？他们连公民都不是！
敢建地窖藏粮食？
领主手下的私兵砍起来可不会手软。
这就直接导致了，大量的城市居民本就狭小的房屋中缺少躲藏的地方，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身为商人家庭的西尔维娅一家恰好拥有这么一处违建，急于逃难的夫妻不能也来不及将地窖中的部分食物搬上马车。
......
三口之家挤在西尔维娅的床上，感谢着光明神仍未抛弃他虔诚的信徒。床的材质就是普通的木头，价值不高且重量较大，便将它留在原处。
多亏了那位叫法尔克的骑士，明天他们就能离开这座城市了。
只多待一晚上，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西尔维娅却害怕极了，不知为何，她始终有种极强极强的不安感。
天色已晚，太阳渐渐没入阿尔甘河。
但祈光教堂仍然亮着。
不顾女儿的哭闹，求他们陪着自己哪都不要去。
夫妻俩执意挑着灯摸黑去找熟识的祈光牧师，他们想趁着晚上人少再去教会求一点免费的食物。
因为祈光圣典中如此写到: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良善的施以援手。”
......
......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良善的施援手。”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罪恶的予惩戒。”
蓄着大胡子的佝偻老人将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肩，向面前身着主教服饰的女人微微鞠躬。
“法黛，这就是我们不跟你走的原因。”
这是向光明神祈祷的姿势，祈光教徒间常用的礼节性问候方式。
“奥古斯特，我以主教的身份命令你们，与我们共同前往西南诸岛传播主的福音！”
名为法黛的圣光主教回礼，同时低声温怒道，
“奥古斯特·格拉斯，我们认识三十年了，那时你还年轻，我还是个小女孩，三十年过去了，你仍是祈光教徒，我已是主教！”
“你的圣光术数十年没进步过了！他们用牙齿就能撕碎你。跟我走吧，看在我们共事三十年的份上！”
“跟我走吧！阿尔甘城被攻破已是必然，多守一天多守两天没任何区别！没有任何意义！！！”
轰—————
圣光自老者爆发散成波浪，教堂为之一震，细碎的灰沙尘土自神圣穹顶飘落，在圣洁光芒的照射下无可遁形。
老者浑浊漆黑的双眸霎地纯白，他直视主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多守一天，多活一万人。”
......
圣光收敛，教堂寂静无声。
......
“我在......我在圣光之书上......预见了你的死亡......”
寒风般冷酷的主教在老人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轻声说道:
“但圣光之书的预言是可以被改变的！跟我走吧......不要让圣光之神损失一位虔诚的信徒......”
“不要让......女儿......”
“失去她的父亲。”
“爸爸，跟我走吧。”
主教的命令、请求和带着些许哭腔的哀求都没有让面前的老人抬半分头。
“法黛，我只是收养了你一段时间，从未认你为......”
“从未认你为养女。”
“圣光之神乐于见证信徒寻得自己的道，法黛，我已寻得，未来你也会......”
“不必再说了，祈光牧师奥古斯特，祝贺你。再会！”
主教微微鞠躬，将左手抵向右肩，冷漠行礼，她变回了那个冷漠、公正、凌冽的圣光主教，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奥古斯特弯腰回礼。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就像是对他的主祈祷。
圣光赋予他的强大听觉与感知力令他确定法黛已经离去，空荡的教堂以及周边除了光明神的无面神像再无其他。
佝偻老人慢慢挪到圣像前，沉默不语。
......
......
......
时间如此漫长。
“法黛......”
“我的女儿......”
大滴大滴泪水在沉默中自斑驳面颊落至神像脚边，砸出一朵朵液花。
灵族般冷静寡言的老者如今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
时而锤击地面，时而殴打自己。
直到彻底脱力，老者蜷缩在圣像下轻声呼唤:
“法黛......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而那无面的神像只是注视，就如不掺杂任何颜色的、洁净纯白的圣光，无殇无悦。
—————城破前三月
......
......
蛮国袭击当天。
午夜。
在西尔维娅在床上等父母回来等到睡着的时候。
在城市内外居民入梦已深的时候。
在城墙守军最为松懈、打着瞌睡的时候。
蛮国军队开始了第一轮炮击。
一颗颗装满炼金火药的炮弹带着嗡鸣声精准命中城内的军营、军火库，引起巨大爆炸。
大部分守备军进入了永恒的梦境，侥幸活下来的也失去了战斗意志，丢下炼金火枪、精钢长剑，从本应属于自己的位置逃走。
双眸化为纯白的奥古斯特高举圣典，赞颂主的名讳，以圣光之力击碎了三枚呼啸着落向人群的炮弹。
佝偻的老人不再佝偻，他左手持圣典，右手执一柄刻着祈光祷文的染血长剑，已经记不清将多少蛮国士兵送去了光明神的天堂。
大口喘息的他逐渐意识到，在抵抗的除了包括他在内的四名祈光教徒，便只剩下由罪犯、未缴齐税款的和不想饿死的城外居民们编成的骑士团冲锋队。
还有部分仍握得住刀剑的，无论男女老少的市民，他们也自发组织起来，掩护孩子们的撤退。
......
衰败至如今的帝国仍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优点的就是下一代、对孩子们的重视。
即使是现在的帝国，仍然保留着对市民的孩子进行义务教育的传统，会定期在外城开设只对一定年龄下的孩子开放的扫盲班，甚至会提供免费的午餐、晚餐。
就连劫匪般的巡街骑士，也只敢把剑锋对准西尔维娅的父母，一旦他们真的无法无天到越过底线，直接伤害了西尔维娅，那些本在一旁冷漠围观的市民群众一定会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即使已经淡化，但对孩子的保护依然刻在每一个帝国人的基因中。
......
“又一个.......”
将眼前的还在抽搐的身体推开，眼眸不再纯白的牧师拖着被血迹浸锈的长剑向教堂的方向慢慢走着。
圣典在混战中早已不知遗落在哪，奥古斯特在一名共事多年的牧师的牺牲下才得以返回教堂。
蛮国还没打到这儿，但用不了太久了......
教堂内不再空荡，座椅上、地上乃至神像边都挤满了惊恐不堪的人们。
有信者颤抖着祈祷，但光明神宁静纯洁的圣光没有如往常般让他们平静下来。
高高在上的神灵赶不走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没有人讲话，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出去寻找士兵相对较少的路的祈光牧师回来，而牧师大人在圣光的指引下会带着他们逃出去。
年轻的牧师小声说道:
“圣光通讯被干扰了！我们收不到查尔斯牧师......”
“他死了。”
奥古斯特浑浊漆黑的眼眸微闭，缓慢张开时重新闪烁起圣洁的白光。
“查尔斯死了，哈里森。你把人们组织一下，带他们从后门走，尽可能让他们都活下来！”
“您......您呢？”
名为哈里森的年轻牧师问到:
“我去神降，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老者平静的话语像是在说待会儿泡什么茶一样。
......
神降术，是理论上只有教皇能施展的，信仰神明者能使用的最强神术。
以施术者对所属神灵的虔诚信仰为纽带，向信仰的神灵索取部分权柄。
塔文大陆最近一次成功的神降，是三百年前归冥教团为彻底消灭数十年内屠戮七座城市、繁殖能力极强的、被数名强者三番五次灭绝却怎么都杀不干净的斯坦因鼠人。
祈求的神灵是归冥教团的主神，司掌死亡的冥河大君——赫斯塔·伊森加德。
神降自午夜开始，直至第二天正午，整个塔文大陆被长达半日的黑暗笼罩。
除了祈光教会的圣堂仍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圣光。
无论是炼金火药燃烧产生的焰光，还是强大法师施放的普世皆明，都无法穿透这绝对黑暗哪怕一丝一毫。
半日后，斯坦因鼠人从世界消失。
......
祈光牧师。
奥古斯特·格拉斯要再来一次。
......
哈里森惊讶地看着奥古斯塔扔下手中长剑，向教堂门外的喊杀声走去。
他咬牙向恐惧中的人群跑去，告诉在绝望边缘徘徊的人们较安全的路已经找到，等待奥古斯塔牧师发出信号就走。
人群并未惊喜，但至少不再慌乱。
在哈里森的组织下，逃亡者排成队列。
最外层是还能拿动武器的人，接着是已经拿不了武器的人，最后是被人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们。
他们在等待牧师口中的信号。
......
潮水般的蛮国士兵与所剩无几的抵抗市民和骑士团冲锋队都注意到了这位突兀出现在战场中央、形貌枯槁的佝偻老人。
“快走—————”
悠长的声音在每一个帝国人的脑中炸开。
老者缓缓将左手扣于右肩，至纯至净的白光立刻将双眸纯白的他笼罩。
他并未说话，祈光祷文却在蛮国士兵的耳边响起:
“亘古不灭的圣光啊”
“我是您行于地上的眼”
“我是您播种福音的口”
“凡良善的，我必予以关怀”
“凡弱小的，我必予以坚固”
“......”
“那些杀戮成性的有祸了”
“那无面的救主仁慈慷慨”
“祂平等的把救赎分给罪人”
白光更盛————
“我且要在此杀死你们，并让你们永不能复活”
近处的蛮国士兵在白光中崩解，肉体与刀剑甲胄一同蒸发，嚎叫着在痛苦中死去。
......
双眸纯白的老人凝望天空。
他看见了他的神明。
......
那是一个下午，满头白发的主教打断了为神像泼洒纯净水的奥古斯特。
他询问主教为什么领着一个深深埋着头的小女孩。
并未解答他的疑惑，主教道:
“奥古斯特，从今天起你负责照顾她。”
语毕便转身离去，留下悄悄抬头瞄他的小女孩。
......
“啊？我不会带孩子啊！”
“我虔诚祈愿主的光”
“你觉得法黛怎么样？”
“愿祂行在地上”
“怎么又把别人打了......没受伤吧？”
“愿祂的仁慈施给罪人”
“......”
“愿生灵传颂祂的福音”
“......”
“愿祂的国永远敞开”
“......”
“愿祂现世”
“生命不能用价值的多少衡量！！”
“愿祂现世”
“......”
“愿祂现世”
“再会。”
......
......
“神降。”
浩大的白色光柱撕裂眼前画面，无可阻挡的神明意志自苍穹尽头砸向佝偻身影，裁决的光晕转动着，净化光芒下一切不洁之物。
恐惧绝望的蛮国士兵在圣洁光芒的压迫下匍匐在地，迎接死亡的召唤。
“再会。”
老人在白光中轰然消散。
......
数息后，惊魂未定的他们发现自己仍在呼吸。
迷茫的士兵们在发现自己被耍了的指挥官的命令下继续着未完成的屠杀。
奥古斯特失败了，也成功了。
他奇迹般令圣光之神注意到他。
可他太弱小了，连神明所能给予的最小最小的力量都无法承受。
圣光之神的神降本应由够格的施术者引导，有选择的将圣光笼罩下的罪人净化为神圣的水蒸气。
弱小的奥古斯特无法掌控这股力量，倘若放任不管，不但他会因神术反噬化为圣光的一部分。
神降也会提前结束。
拖住的区区几分钟对逃亡中的人毫无意义。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目标。
他释放了神降。
神降术是由施术者向神明递出纽带传达祈求，神明也向施术者递出纽带送出力量。
奥古斯特无法掌握通过神明纽带送来的力量，但他可以拒绝神明的馈赠。
只要他将目标定为自己。
神罚便不再通过神明纽带交由他控制，而是经由他坚定信仰建立的祈求纽带直接轰向他本身。
神降术成功了。
念诵祷文的时间、神圣光柱缓缓落下的时间、圣光带来的压迫感、士兵在巨大恐惧后的迷茫......
满打满算为教堂中的逃亡者争取了三十分钟时间。
够了。
奥古斯特知道，他不是光明神，不是教皇，他甚至不是主教。
他只是个祈光牧师。
他代表不了圣光。
他也救不了阿尔甘的所有人。
但这次他又救了好多。
这是有意义的。
“接下来全看哈里森了......”
一阵风吹过，宁静微笑的圣光残响彻底消散。
奥古斯特·格拉斯蒙主召唤，长眠于光明神的永恒天堂。
女孩绝望的沙哑呼喊在废墟间回响:
“还有活着的吗！！！！！”
她不记得自己喊了多少声，只感到自己的喉咙从干燥变得疼痛嘶哑。
军队在昨天彻底退出了被屠戮殆尽的阿尔甘城，留下一地烧焦的尸体......还有未烧焦的。
烧尸体是怕自己入主中原后爆发瘟疫，剩下的是因为指挥官怎么也没想到，烧了五天的尸体，就算有两天边杀边烧，怎么还能剩那么多没烧完！
距离伊利斯与科尔二人抵达避难营地已经过去三天，距离伊利斯苏醒已经过去五天。
......
在焦黑碎块中蹒跚前进的女孩名叫西尔维娅，他是一对小商人夫妻的孩子。
突袭的前一天，敏锐的商人察觉到城里的大人物正在跑路，连忙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跟着部分同样想撤离的市民出城。
商人的直觉本应救他们一命。
可他们不够幸运。
在他们连马车都买好了，家中一切财物通通捆上车，下定决心离开住了十五六年的小家，过漂泊无依的生活时。
巡街骑士找上了他们。
莫须有的通敌罪扣在头上，骑士们拔出长剑，剑尖对准西尔维娅父亲的脸，宣称西尔维娅一家为换取在蛮国生存的条件，准备将车上的财产资敌。
无论夫妻如何辩解、求饶、乃至贿赂，骑士们只给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他们将西尔维娅一家成年的夫妻逮捕，编入冲锋队，车上财产充公。
要么将车上的资敌物资交给他们，他们上缴守备军保卫城市。
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群骑士在抢劫，就算是光天化日下明晃晃地抢劫，西尔维娅一家又能怎么办呢？
找领主？
狗日的东西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带着家眷逃了。
保民官？
那群贵族老爷的走狗何时正眼看过他们。
搏命？
护身小刀又怎么比得上骑士们的长剑。
绝望的夫妻将马车上的全部财产包括马车本身交给这群劫匪，除了在心中咒骂，什么都做不了。
躲在爸爸身后的西尔维娅紧紧握拳，她的呼吸逐渐急促，她不懂为什么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骑士们会刁难他们。
明明他们家一直都有交保护费啊......
但西尔维娅知道，如果失去这些许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家产他们根本活不下去，更别谈离开这座即将沦陷的城。
起风了。
感受到诡异刮起的风，骑士们将手剑鞘上警惕四周。
不......不是魔力，脖子上好多钱买的检测魔力反应的水晶没动静。
自然风？现在也不是刮风的季节啊......
“感谢骑士大人的大恩大德！！”
西尔维娅的父亲向着眼前的迟迟未走的土匪连连鞠躬。
“多亏了骑士大人啊！让我们迷途知返！！”
为首的骑士审视着眼前的小小家庭。
卑躬屈膝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过去骑士们常去他店里收保护费，也算是老相识了，也没见他上骑士团举报过。
兄弟们白蹲了他好几天。
孩子的母亲......相貌平平。
不过他也没变态到强抢民女的地步，虽然领主和市政厅能说上话的都走了，但事情闹大被第六团那群家伙盯上就麻烦了。
夫妻俩都这么普通，想必他们的女儿也......
骑士的目力让他看到了被陪笑着的母亲藏在身后的小女儿。
她的小臂缠绕着一圈圈蛛网般泛着微弱蓝光的铭文。
铭文？
这种家庭的女儿身上能有铭文？！
骑士下意识要抽出长剑。
但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看上去可不像是会惩奸除恶的正义骑士。
更像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地痞流氓趁着城中无主自称大王，光是劫财还不满足，他还要杀人。
在帝国把剑锋对准孩子？
骑士咽了口吐沫，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即使他真的将眼前明显有问题的一家人逮捕，审查后发现真的是未经注册、来路不明的法师。
虽然有功，但自己也一样脱不了干系，这点小错平时他可以靠着市政厅的关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第六团不处死他也会把他扔进冲锋队。
骑士们迟迟不走，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团长，这么多人围上来了，咱赶紧走吧！把第六团那帮人引来就完了！”
副手焦急着对他说。
“不行，这几个人有问题，我再想想......”
几道骑着马的银色身影自街道那头向喧闹的人群走来。
“第六团的来了！！快走！！！”
“该死！！”
没有任何犹豫，拖着抢来的财物，劫匪们扬长而去。
藏在人群里的无证法师？化作小女孩的巫妖？夺舍了一家三口的冥灵？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要带着这些白捡的钱逍遥快活去了。
咚咚咚......
钢制蹄铁踏击地面的沉重响声停下，人群自觉为利落翻身下马的银色身影让出一条路。
“我是第六骑士团的法尔克，这儿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抢了唔唔唔......”
他看见一个带着眼镜、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被一名猎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那个猎人挺厉害的，他认识。
“我为那群劫匪的可耻行径道歉，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法尔克苦笑一声，在人群的注视下向面前的三口之家单膝下跪，右手置于心脏前:
“你们被抢走的东西明天太阳升起前会一样不少的还给你们。”
他起身向着人群喊道:
“大家以后有什么需要去城门口的办事处就行！阿尔甘城暂时由西境守护骑士第六团接管！！”
再次向眼前的家庭道歉后，名为法尔克的骑士离去。
留下西尔维娅一家在已经止息的风中凌乱......
......
......
阿尔甘城不允许城内市民私自建造地窖，明面上是为了城市的安全，实则是防止市民自己储备粮食，妨碍以领主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垄断粮食。
市政厅会定期对市民居所进行检查，如果被发现或被举报，就会视情节轻重处罚金或关禁闭。
至于城外？
在帝国如今的律法中，
“在帝国认定的城市区域内拥有或租赁一座或一座以上的房产，且居住时间达三年及三年以上者或拥有稳定工作者，即受律法保护的帝国公民。”
城外？他们连公民都不是！
敢建地窖藏粮食？
领主手下的私兵砍起来可不会手软。
这就直接导致了，大量的城市居民本就狭小的房屋中缺少躲藏的地方，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身为商人家庭的西尔维娅一家恰好拥有这么一处违建，急于逃难的夫妻不能也来不及将地窖中的部分食物搬上马车。
......
三口之家挤在西尔维娅的床上，感谢着光明神仍未抛弃他虔诚的信徒。床的材质就是普通的木头，价值不高且重量较大，便将它留在原处。
多亏了那位叫法尔克的骑士，明天他们就能离开这座城市了。
只多待一晚上，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西尔维娅却害怕极了，不知为何，她始终有种极强极强的不安感。
天色已晚，太阳渐渐没入阿尔甘河。
但祈光教堂仍然亮着。
不顾女儿的哭闹，求他们陪着自己哪都不要去。
夫妻俩执意挑着灯摸黑去找熟识的祈光牧师，他们想趁着晚上人少再去教会求一点免费的食物。
因为祈光圣典中如此写到: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良善的施以援手。”
......
......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良善的施援手。”
“无论日或夜，光明神必向罪恶的予惩戒。”
蓄着大胡子的佝偻老人将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肩，向面前身着主教服饰的女人微微鞠躬。
“法黛，这就是我们不跟你走的原因。”
这是向光明神祈祷的姿势，祈光教徒间常用的礼节性问候方式。
“奥古斯特，我以主教的身份命令你们，与我们共同前往西南诸岛传播主的福音！”
名为法黛的圣光主教回礼，同时低声温怒道，
“奥古斯特·格拉斯，我们认识三十年了，那时你还年轻，我还是个小女孩，三十年过去了，你仍是祈光教徒，我已是主教！”
“你的圣光术数十年没进步过了！他们用牙齿就能撕碎你。跟我走吧，看在我们共事三十年的份上！”
“跟我走吧！阿尔甘城被攻破已是必然，多守一天多守两天没任何区别！没有任何意义！！！”
轰—————
圣光自老者爆发散成波浪，教堂为之一震，细碎的灰沙尘土自神圣穹顶飘落，在圣洁光芒的照射下无可遁形。
老者浑浊漆黑的双眸霎地纯白，他直视主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多守一天，多活一万人。”
......
圣光收敛，教堂寂静无声。
......
“我在......我在圣光之书上......预见了你的死亡......”
寒风般冷酷的主教在老人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轻声说道:
“但圣光之书的预言是可以被改变的！跟我走吧......不要让圣光之神损失一位虔诚的信徒......”
“不要让......女儿......”
“失去她的父亲。”
“爸爸，跟我走吧。”
主教的命令、请求和带着些许哭腔的哀求都没有让面前的老人抬半分头。
“法黛，我只是收养了你一段时间，从未认你为......”
“从未认你为养女。”
“圣光之神乐于见证信徒寻得自己的道，法黛，我已寻得，未来你也会......”
“不必再说了，祈光牧师奥古斯特，祝贺你。再会！”
主教微微鞠躬，将左手抵向右肩，冷漠行礼，她变回了那个冷漠、公正、凌冽的圣光主教，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奥古斯特弯腰回礼。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就像是对他的主祈祷。
圣光赋予他的强大听觉与感知力令他确定法黛已经离去，空荡的教堂以及周边除了光明神的无面神像再无其他。
佝偻老人慢慢挪到圣像前，沉默不语。
......
......
......
时间如此漫长。
“法黛......”
“我的女儿......”
大滴大滴泪水在沉默中自斑驳面颊落至神像脚边，砸出一朵朵液花。
灵族般冷静寡言的老者如今像疯子一样嚎啕大哭。
时而锤击地面，时而殴打自己。
直到彻底脱力，老者蜷缩在圣像下轻声呼唤:
“法黛......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而那无面的神像只是注视，就如不掺杂任何颜色的、洁净纯白的圣光，无殇无悦。
—————城破前三月
......
......
蛮国袭击当天。
午夜。
在西尔维娅在床上等父母回来等到睡着的时候。
在城市内外居民入梦已深的时候。
在城墙守军最为松懈、打着瞌睡的时候。
蛮国军队开始了第一轮炮击。
一颗颗装满炼金火药的炮弹带着嗡鸣声精准命中城内的军营、军火库，引起巨大爆炸。
大部分守备军进入了永恒的梦境，侥幸活下来的也失去了战斗意志，丢下炼金火枪、精钢长剑，从本应属于自己的位置逃走。
双眸化为纯白的奥古斯特高举圣典，赞颂主的名讳，以圣光之力击碎了三枚呼啸着落向人群的炮弹。
佝偻的老人不再佝偻，他左手持圣典，右手执一柄刻着祈光祷文的染血长剑，已经记不清将多少蛮国士兵送去了光明神的天堂。
大口喘息的他逐渐意识到，在抵抗的除了包括他在内的四名祈光教徒，便只剩下由罪犯、未缴齐税款的和不想饿死的城外居民们编成的骑士团冲锋队。
还有部分仍握得住刀剑的，无论男女老少的市民，他们也自发组织起来，掩护孩子们的撤退。
......
衰败至如今的帝国仍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优点的就是下一代、对孩子们的重视。
即使是现在的帝国，仍然保留着对市民的孩子进行义务教育的传统，会定期在外城开设只对一定年龄下的孩子开放的扫盲班，甚至会提供免费的午餐、晚餐。
就连劫匪般的巡街骑士，也只敢把剑锋对准西尔维娅的父母，一旦他们真的无法无天到越过底线，直接伤害了西尔维娅，那些本在一旁冷漠围观的市民群众一定会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即使已经淡化，但对孩子的保护依然刻在每一个帝国人的基因中。
......
“又一个.......”
将眼前的还在抽搐的身体推开，眼眸不再纯白的牧师拖着被血迹浸锈的长剑向教堂的方向慢慢走着。
圣典在混战中早已不知遗落在哪，奥古斯特在一名共事多年的牧师的牺牲下才得以返回教堂。
蛮国还没打到这儿，但用不了太久了......
教堂内不再空荡，座椅上、地上乃至神像边都挤满了惊恐不堪的人们。
有信者颤抖着祈祷，但光明神宁静纯洁的圣光没有如往常般让他们平静下来。
高高在上的神灵赶不走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没有人讲话，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出去寻找士兵相对较少的路的祈光牧师回来，而牧师大人在圣光的指引下会带着他们逃出去。
年轻的牧师小声说道:
“圣光通讯被干扰了！我们收不到查尔斯牧师......”
“他死了。”
奥古斯特浑浊漆黑的眼眸微闭，缓慢张开时重新闪烁起圣洁的白光。
“查尔斯死了，哈里森。你把人们组织一下，带他们从后门走，尽可能让他们都活下来！”
“您......您呢？”
名为哈里森的年轻牧师问到:
“我去神降，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老者平静的话语像是在说待会儿泡什么茶一样。
......
神降术，是理论上只有教皇能施展的，信仰神明者能使用的最强神术。
以施术者对所属神灵的虔诚信仰为纽带，向信仰的神灵索取部分权柄。
塔文大陆最近一次成功的神降，是三百年前归冥教团为彻底消灭数十年内屠戮七座城市、繁殖能力极强的、被数名强者三番五次灭绝却怎么都杀不干净的斯坦因鼠人。
祈求的神灵是归冥教团的主神，司掌死亡的冥河大君——赫斯塔·伊森加德。
神降自午夜开始，直至第二天正午，整个塔文大陆被长达半日的黑暗笼罩。
除了祈光教会的圣堂仍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圣光。
无论是炼金火药燃烧产生的焰光，还是强大法师施放的普世皆明，都无法穿透这绝对黑暗哪怕一丝一毫。
半日后，斯坦因鼠人从世界消失。
......
祈光牧师。
奥古斯特·格拉斯要再来一次。
......
哈里森惊讶地看着奥古斯塔扔下手中长剑，向教堂门外的喊杀声走去。
他咬牙向恐惧中的人群跑去，告诉在绝望边缘徘徊的人们较安全的路已经找到，等待奥古斯塔牧师发出信号就走。
人群并未惊喜，但至少不再慌乱。
在哈里森的组织下，逃亡者排成队列。
最外层是还能拿动武器的人，接着是已经拿不了武器的人，最后是被人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孩子们。
他们在等待牧师口中的信号。
......
潮水般的蛮国士兵与所剩无几的抵抗市民和骑士团冲锋队都注意到了这位突兀出现在战场中央、形貌枯槁的佝偻老人。
“快走—————”
悠长的声音在每一个帝国人的脑中炸开。
老者缓缓将左手扣于右肩，至纯至净的白光立刻将双眸纯白的他笼罩。
他并未说话，祈光祷文却在蛮国士兵的耳边响起:
“亘古不灭的圣光啊”
“我是您行于地上的眼”
“我是您播种福音的口”
“凡良善的，我必予以关怀”
“凡弱小的，我必予以坚固”
“......”
“那些杀戮成性的有祸了”
“那无面的救主仁慈慷慨”
“祂平等的把救赎分给罪人”
白光更盛————
“我且要在此杀死你们，并让你们永不能复活”
近处的蛮国士兵在白光中崩解，肉体与刀剑甲胄一同蒸发，嚎叫着在痛苦中死去。
......
双眸纯白的老人凝望天空。
他看见了他的神明。
......
那是一个下午，满头白发的主教打断了为神像泼洒纯净水的奥古斯特。
他询问主教为什么领着一个深深埋着头的小女孩。
并未解答他的疑惑，主教道:
“奥古斯特，从今天起你负责照顾她。”
语毕便转身离去，留下悄悄抬头瞄他的小女孩。
......
“啊？我不会带孩子啊！”
“我虔诚祈愿主的光”
“你觉得法黛怎么样？”
“愿祂行在地上”
“怎么又把别人打了......没受伤吧？”
“愿祂的仁慈施给罪人”
“......”
“愿生灵传颂祂的福音”
“......”
“愿祂的国永远敞开”
“......”
“愿祂现世”
“生命不能用价值的多少衡量！！”
“愿祂现世”
“......”
“愿祂现世”
“再会。”
......
......
“神降。”
浩大的白色光柱撕裂眼前画面，无可阻挡的神明意志自苍穹尽头砸向佝偻身影，裁决的光晕转动着，净化光芒下一切不洁之物。
恐惧绝望的蛮国士兵在圣洁光芒的压迫下匍匐在地，迎接死亡的召唤。
“再会。”
老人在白光中轰然消散。
......
数息后，惊魂未定的他们发现自己仍在呼吸。
迷茫的士兵们在发现自己被耍了的指挥官的命令下继续着未完成的屠杀。
奥古斯特失败了，也成功了。
他奇迹般令圣光之神注意到他。
可他太弱小了，连神明所能给予的最小最小的力量都无法承受。
圣光之神的神降本应由够格的施术者引导，有选择的将圣光笼罩下的罪人净化为神圣的水蒸气。
弱小的奥古斯特无法掌控这股力量，倘若放任不管，不但他会因神术反噬化为圣光的一部分。
神降也会提前结束。
拖住的区区几分钟对逃亡中的人毫无意义。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目标。
他释放了神降。
神降术是由施术者向神明递出纽带传达祈求，神明也向施术者递出纽带送出力量。
奥古斯特无法掌握通过神明纽带送来的力量，但他可以拒绝神明的馈赠。
只要他将目标定为自己。
神罚便不再通过神明纽带交由他控制，而是经由他坚定信仰建立的祈求纽带直接轰向他本身。
神降术成功了。
念诵祷文的时间、神圣光柱缓缓落下的时间、圣光带来的压迫感、士兵在巨大恐惧后的迷茫......
满打满算为教堂中的逃亡者争取了三十分钟时间。
够了。
奥古斯特知道，他不是光明神，不是教皇，他甚至不是主教。
他只是个祈光牧师。
他代表不了圣光。
他也救不了阿尔甘的所有人。
但这次他又救了好多。
这是有意义的。
“接下来全看哈里森了......”
一阵风吹过，宁静微笑的圣光残响彻底消散。
奥古斯特·格拉斯蒙主召唤，长眠于光明神的永恒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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