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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感谢这块瓦片

    因为没像父亲一般出了海去谋生计,所以我是不害怕海的,虽也不会游泳,但是拿着大白泡沫替我浮着身子,我也乐意去海里不断地扎腾。如那总是渴想着去海边度假的人的想法类似,早年在村里生活,乐于去海里游泳耍玩,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对面潮起潮涌,海也仅就停留在了做一段风色。后来离了家乡远走,偶尔的回家,海给我的感觉就如家乡一般,只要看着海,那离家也就近了,就更谈不上恐惧和害怕,反倒多了几许亲近。

    比起对海的恐惧,小时候我更害怕的是我们那的台风天。

    那时候农村的房子都是泥坯,屋顶是呈三角形,用五到七根大木柱子斜支着墙体,中间就着瓦片的大小两个木柱子间常有七八根方形细长的木椽子,然后上方铺着灰褐色的瓦片,瓦片上拿石头盖着。下雨天,雨水就顺着瓦片下了房的四周。门是木头的,早的时候用木杠支着,在我的记忆里家家都逐渐换上了门锁。窗户也是木头的,用简单的窗户插销稳着才能不被打开。风穿过这门窗的缝隙总是吱吱作响,也时常有风掀出窗户碎了玻璃的时候。

    对台风最深刻的记忆是在八岁那年,海边还不如现在有了防塘,浪高时海水就径直进了街路,街路上的房子皆被海水淹去了一层,加上大雨随着风来,村里也就乱了。外公家便在街路边,我家地势相较偏高,外公全家便连夜地往我家挪着脸盘、木桌、衣服、被褥,这里头最重要该挪的当属那地瓜苗。地瓜属一年一季,想要收获那地瓜,当年春末夏初就该去外村采买了地瓜苗来,等过了这往下的涝季就给种上,接近冬末就差不离能出土了。到了收了这地瓜,那村里各井边就该闹腾起来,大缸的碎瓜机轰轰响着,各家把那长得偏小的留了,平日里熬成汤水亦或伴着稀粥,长得大的都往井边挪,个大的并不容易存储,一般也不生甜,因了地瓜本就都随着土出来,碎瓜前都得清洗得干净。碎完后就出了那白乳色的汤水,在那碎机口处网了个丝袋,沥出那水进了木桶,留了那碎渣,在墙角沉上一周,倒去没沉下的白水,捞了那沉了的垫沫,选上阳光不烈的日子搓成粉块,风干就得了那地瓜粉了。这地瓜在那时都算各家的主粮,那这地瓜苗自然淹不得,遭了那海水的浸,基本也就脱了水了,再想下地出了果已无可能。

    等一家人风雨里去半宿,已然入了深夜。一楼满满铺着外公家搬来的或多或少泡了水的家财,我虽不进那雨场里忙活,但从雨里进来的都得先经了我的眼了,在一旁看着、摆着、擦着,兴奋不已。那个时候就是觉得这个家是我的,家里人也需要我,我还是极重要的。

    台风过境的那一二天里,村里指定是停了电的,一到入夜,透过窗,隔着窗外满幕的大雨,星星点点的只能模糊看着各家亮起的烛火。虽隔着雨幕,但各家应是都如我家般风火凌乱。

    楼上和楼下仅就隔着木楼板,大人的唏嘘哀叹清晰入耳。

    “这要说没泡,好像也多少泡着了,应该没甚大事!”。

    母亲端着外公的话往下接,“等过了半月,下了地,再过几月就出果了,就这点雨水海水,即使下了地哪有不泡水的季节,您就收了心睡吧。”。

    往后一段消寂,伴着唉气声,再过半点鼾声就渐起了,听着熟悉,该是母亲的。

    楼下大人渐已入了眠,我和二姐并不能消停下来。就着那烛光的灯火,二姐将枕巾包在头上,烛光也就盖过半张脸,远看着甚是威严可怖,二姐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意皆围绕着要收了我这怂仔。我自然不甘示弱,扯上床单的两角系在脖子上,洒出披风,站在烛光近处,将影子拉长,全都淹没了二姐的模样,并舞着拳头朝二姐奔去。你来我往,气氛也愈加紧张起来,后就由那耍玩变成了真仗,嘶喊哭声一片,母亲闻声上楼,顺带着拿了细条子,如此我二人皆遭了顿揍,那大风大雨夜,揍完,闲静了,伴着抽泣声慢慢也就过去了。

    早上再醒来,外头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有被掀走屋顶的房舍,碎了满地的玻璃,成片倒下的树干。我顾不上那么多,原从家门口石板下穿过的山水如那牛蹄之涔,现如今都似要没过那石板,我欣喜不已坐那石板上任由那山水冲着我的脚。

    这台风天似已过去,这淅淅沥沥的雨水却得没完没了地近一周。这一周,我家的房顶就该开始漏雨了。父亲年年春末都得上了屋顶翻找那瓦松,将尘了一年的泥灰和瓦松去了,这活往大了干的时候,父亲甚至把整个屋顶的瓦片都挪下清刷了一遍,但是到了雨季家里该漏的丝毫也没耽误过,而且年年漏雨的地方和雨量都不相同。人说雨水是财,但那么些年也从未见着父亲因雨水得了福得了财报。回回漏雨,我们姐弟三人便是埋怨父亲没有用了全心,父亲回回也总是自嘲,“房子太大,咱家房子太大。”。

    漏雨这事既然来了,那从不会是一处,刚拿了脸盘接着屋北的水,屋南又能新出了雨水落在楼板上的声响。这一轮圈翻找应对下来,我家的楼板上锅碗瓢盆遍地,我的尿壶也得多了这用处。好在雨水似也懂点人情,从不会在家里洒得连个落床的地方都没有。不过那床得时时挪着,时常半夜我姐与我被雨滴浇着脸皮惊醒,迷迷糊糊间擦着脸上的滴水,也不言语,各抬着一头就干那挪床的活去。一处落床的地方能挺上两个晚上,那就是该庆幸的,心里不禁得感谢这块地头上的瓦片,人常说能有一块遮风挡雨的瓦片就足以,那时夜半迷迷糊糊间我也这样觉得。

    后来父亲在屋南和屋北间,顺着瓦片,做了条泄水的沟渠,这漏雨的情形算是好了很多。站在楼板上斜侧着透过沟渠看,还能看着沟渠上的天,两侧的灰褐色的瓦片挤着把天变得很小,时有云层穿过,不漏雨的夜里,变成了夜夜听着潺潺的水声。如今雨夜,在屋里待着,透着窗只能看着雨水刷打着地面,都无半丝声响,雨夜睡觉,我总喜欢开着电视放着点声儿,不然很难入睡,没声的雨夜时常睡到半夜醒来,想是那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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