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节

    冬去春来,幽灵列车建立以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到来了。在申请并被鹿头准许之后,我担任了为诸位写对联的工作。

    “来来来,一人一个,见者有份……”鹿头推着装满福字的小车,边走边在车厢里吆喝着。现在的我正在7号车厢——我的第一位客官雾雨的车厢。“路空阁下,鹿头阁下这是在干什么?”雾雨指着鹿头,“发福字,”雾雨毕竟来自一个没有春节的世界,不理解情有可原。

    “每年春节我们都要檐下挂灯笼,门上贴春联,而这个福字是要贴到门中间的。除此之外,我们还会放烟花收红包……”“原来如此……”雾雨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既然路空阁下说要给我写春联,那……春联怎么写?”“很简单,十八字就好,左七字,右七字,横批四字。”“好哦好哦,开始吧。”

    “来吧。”我深吸一口气,红色的烟气四散开来,“既然你叫萧雾雨,那我就把萧雾雨这三个字加进去吧。”我手一伸,眼前如墨水浸在纸上一般,染成白色。再一抬,脚下赫然升起几座大山,“哇……”见过这个能力的雾雨仍然表现的像个初次见面的观众。从我们身边又散出一片透明的雾,向远方看去,那透明色的烟霞又将远方遮挡得朦胧不清,模糊的地平线闪出一丝逐渐膨胀的金光,在丁达尔效应之下形成一条条绚丽的光束。

    “雾雨,你是这里最年轻最有希望的人,就像这直面朝阳,高耸的雾……”光越来越亮,吞噬了眼下的一切。俄顷,日落雾散,我撑着一把伞,指着前方骤降的细雨,落下没有声音,寂静又绵长,“还有这春夜的雨,致敬过去单刀独行的你。”我咽了咽口水,天边飞出十八个字,烙在长方形的红纸之上……

    “晨刻藏岳茫茫雾,亥夜潜音萧萧雨。路转见君。还不错嘛!”隔壁的凌波鱼不知道在身边站了多久,单手握拳放在嘴前,频繁的点了点头,一副思索状。“新年好啊阿鱼阁下。”雾雨说,“路空阁下,路转见君是什么意思?”“古人言山路回转不见君。路转见君,形容无处不在,颇有少年朝气。”“那……亥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我国的十二地支里这个代表猪吧?”“是有这回事。”我笑着说,“不过这个亥指亥时,指晚上的九点到十一点。”“什么?”雾雨两眼一亮,好像这个亥字成了她对联的点睛之笔。

    “空啊,是在写春联吗?”阿凌走了过来,“嗯,对啊”我回过头,“你也想要吗?”“当然,都不用你问我,我都得来求你!”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快来吧!福字早就贴完了!就差春联了!”“哎,慢点慢点。”

    “路空阁下帮你写对联,还会附带一次观景体验,很神奇的!”雾雨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兴致勃勃的向凌波鱼介绍着。

    “是吗!这么好!空啊,想好了就开始吧,已经等不了咯。”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睁开眼睛,“你这个好想,来个鲤鱼跳龙门。”

    我两手各一只遮住二人的眼睛。再一放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晴空之下的河流,里面鲤鱼成群。“这么厉害吗?”第一次看的凌波鱼露出了惊奇的神色,“这风,这空气,”他附身触碰了一下水,一条鱼游过,尾巴掠过他的手指。“所有的感觉,都完美复刻!”我笑而不语。

    “这是何等的贴近生活才有着如此细致的感觉,你的精神力简直堪比温妈。”凌波鱼感受着自然的气息,感叹到。

    “阿鱼阁下,你说的最后一句我不怎么赞同,其他的我很同意。”雾雨从身边的树上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嘴里咀嚼着说。

    “别急,重头戏在此。”我指着一条最大最红的鲤鱼,浑身透露着进取之气。只见它借着力气,一个大翻身,跳上了逆流的岩石,再一跃,不见踪影。我们跟上去,发现了一块更开阔的水域,里面清澈无鱼。突然这鱼长出龙的鳞角,直冲云霄。

    “我以为这是神话故事,没想到是真的吗?”阿凌问,“估计是我想的太逼真了。好了,干正事。”我手上突现一只笔,凌空写下,“且待江日升七晓,一跃龙门生鳞角。横批,驾风趋天。阿凌,祝你新的一年进取不断,步步高升。”眼前的景象去墨水褪色般,变回檀木的纹理。

    “太感谢了路空,你真是个大才子。”阿凌看着这份对联,爱不释手。“没什么,捣鼓捣鼓春夏秋冬东南西北江河湖海亭台楼阁花鸟风月,一副对联就出来了。”

    “下一站,66号车厢,k老师。”k老师是个医生,平常以傀儡的形态示众,据说本人是古神样貌,管他呢,我们仍然关系要好。

    “k老师,来写春联了。”我打个招呼,“哦?阿空会写春联?我看看。”ker打开门。

    k老师的春联有点难想,毕竟从他身上,也得不到什么适合写对联的信息。“嗯……”我冥思苦想,虽说闭着眼睛,可k老师看着我,仍旧尴尬的很。

    “对了!医生!”我想到,“k老师,你最喜欢的季节是什么?”我试探性的问一嘴,“嗯……春天吧,你看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嘛。”

    这回答,正合心意,我头脑中闪过无数春天的诗词。

    只见我脚一踩,绿色的草以我为中心,蔓延开来,直至整个车厢。

    我和k老师进入了又一个幻想的境界。一阵风吹过眼前结冰的河流,冰居然如融化一般变成了浮冰,顺着水流,一点点融化。一只鸟落在k老师的肩膀上

    “真是神奇啊,这就是你的心吗,路空……”他用手指摸了摸鸟脑袋,把它放在手心上,几秒后这只鸟飞走了,飞到最近的树上,落在仍然枯萎枝头,怪的是,树枝褪去了颓败的气息,吐出了一片又一片青绿的树叶。

    “那么,对你说的话就在这,把春联拿来。”k老师取来春联,看着我写字。

    “来,长风碎凌东流璃,北归落栖新叶枝。横批,春至气暖。”“不错,不错。”k老师说,“这个春联写到我心里了,无论过去的天气多么凄寒,我们总能等到下一场春天。我正是有着成为医生的意愿,我的冬天才会结束,才有春天的到来,谢谢你。”“应该做的,你满意就是最优情况。”我说。“对了,”k老师叫住我,“这个‘碎凌’,是薄纱凌波鱼吗?”呃……“不是,这是中国古代,冰的另一种叫法而已。”“原来如此。”

    一路走来,帮了不少朋友的忙。不知不觉间,来到了235号车厢,渡边彻就在这里。

    “你好啊,空空。据说今天你来写对联?”“是啊,你也知道春节吗?”“虽说我的名字是日本名字,可是我曾经的院长是华裔,自然也了解这些。”

    渡边彻,这个名字细看起来也有一些中华的气质。渡边,渡江,渡,我瞬间想到了那首我最爱的《赤壁赋》,“对了,彻,知道《赤壁赋》吗。”“当然,十分经典。”“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我越说越起诗兴,当年苏轼游赤壁的景象快速的出现在我们眼前。“不愧是你啊,空空,整活都很高大上。”“至诗当作至友联,这一次我必须认真。”

    很快我便吟出了送给他的十四字:“一舟一人渡沧海,一赋吟毕东既白。”“妙!”彻鼓起了掌,别说他这么想,回过神来我也为我的幻想而震撼,好像刚刚观阅完惊世文人的作品一般,缓过神来,我们原本在赤壁的山崖上看船,这一瞬间竟出现在船上。

    “你说今天在一块赏景讨论人生或是宇宙的二人,会不会是我们?”彻探过头来看我。果然,这首诗的精神力如此的强大,竟然让我忘记了自己实乃船上。

    “是啊……既然在我们船上,那我的横批应该也能着笔了。”“嗯?愿闻其详。”我们看着远处的山河,“来,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我给你的横批就是,纵苇凌千。”“非常好!不过原句不是万顷吗?”“只可惜我的思想高度还不够格,千顷就为止吧。”

    说完,场景又变回车厢的样子。写满字的对联,也出现在渡边彻手上。我仍然回味着令我折服的那些瞬间,脑子里全是那些内容。“空,空?”彻把手在我面前晃晃,“啊……”我回过神来

    “我……我们来贴对联吧!”“我贴完了。”彻把门展示给我看,“哦……”“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你看,这么好的对联,同时还有一场奇妙的……用你的话讲应该叫幻想吧,总之,真的感谢你,明年春联我还找你写。”“不客气,面对最好的朋友,当然要拿出这样的认真。”临走前,我看了一眼彻,他和那个和我分别的朋友,真像啊……

    “新年快乐布丁,恭喜你晋升管理员。”罕见的,522好车厢里出现了没有被过滤过的声音。“唯二如此的,你是路空吧。”粉色的粘液球变成人型走来。

    “谢谢你的祝贺,也祝你新年快乐。”她抬起头,用装着星空的大眼睛看着我,“你来做什么?”“写对联,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刚醒。”

    好吧,不过我来到这里是需要做正事的。布丁和我的能力有一些像,就是制造梦境,我的话……也差不多,那我们这次,就以梦来起手吧。

    不过我该怎么去创造这个意境呢,我手上出现一团红雾,捏成蝴蝶,绕着522号车厢特有的眩目的强制,这只蝴蝶绕着布丁飞了好几圈,布丁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

    说到梦,我想到了什么?看似不存在,实则存在而无处可寻的,也是梦吗?不得而知。不过即兴创作才是最重要的。布丁貌似看起来也没那么呆滞了,追着蝴蝶走了起来,我必须要吐槽一句,这个家伙,真的是我的同龄人吗……

    说会来,上一个如此的地方,就是桃花源了,慢慢,思路逐渐清晰,我的话也随口而出。“逢源复行临桃花,化蝶翩飞忘黄粱。”完美,不过四个字瞬间将我拉回现实,那就是“你说什么?”贴完了春联刚要走,布丁拽住我,说:“你是不是忘记写横批了?”啧,有了管理员头衔的布丁力量更强,我也被不可抗的因素影响了,真是……

    “好好,我立马写。”我和布丁盯着桌上的一块红纸,“你打算写什么呢?”她问,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到了一丝迷茫,据雾雨说,她一直在追求“爱”,这一句听得我心痛,我也从未被爱过。不过被爱的前提是将心比心,就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布丁,我写下了四个字,“愿随心遂”。“完成了。”我说,再看看旁边的布丁,她终于挤出一些笑容。相比她知道我的意味。

    “鹿头!”一堆人拽着我,狠狠的敲着禁入的5号车厢的门,“快出来!鹿头!”门打开了,一个乐呵呵的高个子(但是比我矮)的鹿头人(加上鹿角比我高)。“你们都收到自己的对联了吗?”他问,“写的特别好!”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我知道,我的工作接近尾声,大家跟着我,是为了看我给鹿头的对联,以及,温。

    “这么高的评价吗,来吧空儿,尽兴的写,想必一定是大家都喜欢的佳作。”“我明白了,”

    我憋着笑,只要想到鹿头我就永远忘不了且放白鹿青崖间,虽然他是棕色的鹿。自从接下这个活并且简单构思的时候就早有准备。

    “尽兴?那我不客气了。”我打个响指,山,白云,悬崖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其他人都在兴奋的指指点点,鹿头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原来这就是你的能力吗,世界上绝无仅有啊,看来我带领的列车后辈们都很有出息呢。”

    白云被山峰透过,山路远处一片朦胧,远远的,走来一只白色的鹿,停在鹿头旁边,用头蹭蹭他的手。看看身边的景色,我也有了确定的想法。“各位,我要开始了。”

    听见我的话,所有人都看向我,布丁也从鹿背上跳了下来。“古人云:‘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和‘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那我就写一个‘云兮雨来水兮雾,访山即行牵崖鹿’横批,披裳归云。怎么样?”“大气!”“豪爽!”“潇洒!”“不负众望!”

    鹿头拍拍我,“可以啊空儿!”他说到,“我一次性安排了好几个人写春联,然后依照他们写的如何决定唯一一个给列车长——温写对联的人选。”“不用想了,必定是我。”

    我头也不抬。“啊呀你有点无聊啊,就没有一些晚辈的单纯吗,剧透可不好。”“理所当然的事,还用悬念吗?”我说。“啊哈哈哈,也是,那今天的对联活动,就由我们伟大的乘客路空来收尾吧。”

    “温……吗。”虽说听到这个竞争资格机制的时候我想得到,我的胜出理所当然。但是真正面临需要美到无法描述的文采的时候,我仍然怀疑我的能力是否能使大家满意。不管如何,这一次,拼了——

    “诸君,”我稳了稳语气,说。此刻是幽灵列车历史性的时刻,多少人眼里(不包括我,我很理智)至高无上的列车长门前的对联,将出现在我的手中。现在,我打个响指。

    所有人并排坐在一座山顶的高楼最上端,面前是没有边际的大海,一轮明月挂在黑夜中,与我们高度平齐。

    月光照向海面,夜晚的海在光的照耀下泛起的波澜清晰可见。也许是反射,我们眼中的彼此也镀上了一层纯白的月光。鹿头貌似发现了眼前的酒杯,笑着举起,慢慢的饮下。

    “路空阁下,你想好了吗?”旁边的雾雨戳戳我,小声地说。

    “千古名句久流传,那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各位都听过,你让我用一个词形容温,那我讲告诉你是月亮,只不过,照到的是遥远的我们。

    也许在座的各位,有留不住花的遗憾,有看不清自己的混乱,自我孤独的浪漫也好,追求不得的东西也好,按理来说,我们永远无法窥见月亮的一点。

    幸好,有着可以‘照到远方的月亮’,我等得以会聚于此时,此地。”“所以说你的对联,有头绪吗?”彻问我,“当然,有道是登楼列酒面遥月,海上明月映远楼。”

    “好!”霎时间掌声雷动,众人心潮澎湃。果然,我还没有让人们失望。“那个……横批又是什么?”阿凌说,“我们可是幽月夜啊,难道这三个字会不齐全吗?”您别急,咱们这个横批就叫,长夜清幽。”

    忙活了一天独自回到17号车厢,发现自己的对联还没有着手准备。“再怎么能为他人写出华丽的篇章,无法悦纳最真的自我,无疑是失败的。”

    冥思苦想,也丝毫没有头绪,我便站起,望向窗外漆黑的天,我关上了灯,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却反而什么也做不了吗?我将一路上全部的景色幻化,一首即兴词脱口而出:

    “冯虚越尘,江山潇然。

    南兮游船,北兮送寒。

    西兮降霖,东兮兴澜。

    梦游临夕天,接霭问上仙,皓色染汽若香烟。

    弥久见,逾凡茫茫,得所无处。

    吾宁作吾,飘乎,赤空飞略鹧鸪。

    昔秦扫六国,望咸阳?谁人当其帝王路?

    浅笑出门替旧符,友我花鸟松竹。”

    突然,我灵机一动,面对着空字的对联,我执笔写下:

    “宵宴将进西城月,居高笑看大江山”

    横批:

    “壮我独凛”

    写下最后一个点,挂起的红灯笼亮了。

    一根触手抓住了我。

    “……彻?你来干什么?”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吃饭了!”

    走吧,就这样走,走到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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