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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送钟

    睢(suī)明国的首都睢京,近来十分热闹。

    这绝不仅仅因为那位膝下荒凉的帝王,即将迎来他第五十二个寿诞。

    更是因为他那天字第一号会送礼的皇弟晟城王,派来押送贺礼的使者今日进了京,马不停蹄地就要上殿献礼。

    太和殿内,此刻正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一列罗带轻衫的美人且行且舞,在掌事太监兢兢业业报送礼单的时候,娉婷摇曳着,鱼贯而入。

    美人各个手托金盘,丽色惊人,脚步轻得仿若莲瓣,掌事太监的尖细嗓音拂过莲瓣,响彻大殿。

    “晟城王贺礼到!”

    “得道高僧长生金丹一粒,药王沉香鼎一尊,西海透水鲛纱四匹,雪顶含翠四斤,云台铜樽四对……”

    赶在寿诞,这数字首先挑得就吉利。

    更有那饶有深意的地方被人拎了出来,低声吐槽:“三皇叔真真好本事,能让得道高僧好好的超度经文不念,转行去抢了道门方士的吃饭本事,炼起金丹来了?”

    吐槽之人列位殿内武将最末一位,是个眉目冷峻的少年,他穿一身无品级亦无腰佩的玄色猎装,十足干练的模样,眼尾漫不经心扫过莲步上殿的美人。

    猎装少年词锋利落,生怕槽得不够扎心似的,又低声道:“一二三……十一十二。啧,三皇叔也就这老一套,难为他每年都劳心搜罗来这么些个女人。”

    说着,那双细长眼眸微微眯起:“可惜,去年送了一半儿陛下都睡不……”

    “殿下慎言。”

    玄衣少年身后一步跟着个恭敬拱手的小跟班,眼看自家殿下的吐槽马上就要拐到岔路上去——

    殿下那话若是坐实,《睢京月报》里头的皇室专版八卦,可就要给素来风评良好的陛下添一条“不行”了。

    小跟班轻声打断自家殿下的话,似怕扫了这位主的兴头,索性就着晟城王贺礼讲起一桩轶事:“晟城王送礼风格从来如是。前些日子听说他得了架上好编钟,转手就送给了跟自己一样五音不全的德城王……”

    晟城跋扈,可怜德城素来木讷少言,被人按着脑门“送了钟”,还得忍气吞声道谢。

    毕竟,谁不知道晟城王是个既不秀外也不慧中的草包王爷,就好比狗咬人这事儿,你总不能趴下去跟他对咬,多跌份儿不是?

    玄衣少年嘴角微微一勾,嘲讽意味不减:“若三皇叔竟然敢今日将那编钟当做压轴送给陛下,孤才真敬他是条汉子。”

    晟城王带来的惊喜可能会迟到,但果然永远不会缺席。

    掌事太监纵然已经万分提防着这礼单里头藏着鬼,还是不幸一脚踩了个坑:“葡萄纹石榴……”

    念到这儿,尖细声音忽然就跟被掐了嗓子似的岔了音。

    按理说,诸如葡萄、石榴等象征多子多福的花纹,从来都是贺礼中的常客,其常见程度堪比“您好天气不错吃了吗”。

    但在给今上的贺礼中,却是大伙儿会心照不宣避开的选择。

    原因无他。

    今上膝下委实凄凉,知天命之年,只得一掌珠。

    这位公主胎投得固然绝妙,挑卸货时机更是巧之又巧,恰赶上先帝遇刺后药石无医魂归离恨天的好时分。

    正当那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为了亲爹遇刺的事儿焦头烂额之际,他这个呱呱坠地的闺女,又在哭声中送走了她那位死于难产的亲娘。

    赔了夫人又折爹的今上,如何能对这丫头喜欢得起来?

    尤其这位“掌珠”,还不是个肯乖乖躺在亲爹掌心的货色,能跑能跳能吹能打,偏偏就是不能按她爹的想法,做一个温顺恭柔的女儿家。

    这位公主殿下六岁习武,九岁就能打得校场同龄贵族子弟满地找牙。害得睢京城中贵族少年们,就算如今早就过了换牙的岁数,也照样对她的彪悍心有余悸。

    属实是心理阴影面积忒大,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治得好。

    正因此,如今公主殿下长到十五岁及笄,亲爹忍着牙疼赠了封号武烈,眼看尚无半点儿能顺利招来驸马入天家的迹象。

    陛下那因岁月不饶人而日见稀疏的头顶,为了这唯一的闺女,怕是得再赔上一半发量。

    掌事太监如何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弯绕?

    巴巴地挑个意喻“多子多福”的贺礼混入队列,不就是含沙射影嘲讽陛下您没儿子吗?

    于是掌事太监这位倒霉蛋,足足抖了三抖才继续念下去:“葡萄……葡萄纹石榴花鸟鎏金银香囊四个……”

    从兢兢业业到战战兢兢只用了一张礼单的功夫,他也算是乖觉,好赖念完了赶紧啪嗒一声跪得利索。

    果然听得帝王缓缓道:“只是报礼单而已,如何就念得磕磕绊绊?回头往尚书局多历练历练,再回来当值罢。”

    好容易熬到殿前当值的掌事大太监,知道这些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懊恼之余,依然不得不恭敬地叩首谢恩。

    帝王一个下马威立完,转头又向晟城王使者道:“朕的三弟近来可好?”

    使者诚惶诚恐道:“回陛下,我们王爷往日里总是对陛下思念不已,奈何非年非节之时亲王无诏不可进京,甚为遗憾。此次陛下寿诞,王爷便苦心搜罗来了诸般奇珍,命卑职一路快马加鞭先至睢京道贺……”

    说得跟真的一样。

    帝王仍是微笑,十足和颜悦色的模样,与使者又攀谈两句,命人赏了一对白玉如意,一双美人薄胎瓷酒碗。

    这其中的门道,可就比“葡萄石榴”、“上好编钟”来得更耐人寻味了。

    此时那位列在武将末尾、气势神情宛然是个倨傲少年的家伙,不巧正是那位陛下的独女、彪悍如封号的公主殿下——

    武烈公主,君世绝。

    她还没品出来陛下回礼中的味儿,早有小跟班在后面轻声提点:“当初晟城王半生努力,为取太子而代之,而今如意不如意?”

    君世绝瞥一眼那剔透如意,没忍住嘴角微弯。

    “碗大能装,好酒好色,贴切不贴切?”小伴读声音压得又低又柔,委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二连击。

    这下君世绝干脆不忍了,哈地一声笑出声来,文武两侧大臣纷纷投来注目礼,一看是这位无法无天的主儿,又赶忙识趣地噤了声。

    “子卿,你说我爹生辰,我送点儿什么合适?”这俩人被目光洗礼了一番,还在旁若无人交头接耳。

    君世绝的这位“跟班”,是自打她九岁上就一道读书习武的伴读徐子卿,城防营徐掌兵的幺子,风流俊秀,占了睢京双璧之一的风头。

    不过催人泪下的是,这个“读书”往往是某人直接承包双份课业来替殿下打掩护,而“习武”则是某人单方面挨揍化身人肉沙包。

    这年头一个伴读打双份工还不给加薪俸,公主殿下也算是彰显了阶级特权里头的“压迫”二字,好一个物尽其用。

    “咳……臣不敢揣测君上心思。”有压迫就有反抗,徐子卿自知打不过这位好武的小公主,口头上就不免要揶揄一番,“不过若是殿下肯少惹点事儿,想必对陛下来说就最合适了。”

    话音未落,名满睢京的徐公子嘴角一抽——君世绝一个不露痕迹的撤步,恶狠狠踩到了他脚尖儿上。

    “我明儿要去趟猎场,给我爹打件雪豹披肩回来。”小公主踩了人出了气,骄傲一扬脖子,直接宣读结果,压根儿不准备考虑这位伴读兼谋士的意见。

    “殿下一片孝心拳拳,苍天不落泪都是他老人家有眼无珠。”

    “乌鸦嘴,明儿个要是下雨你就得负责给孤打一路的伞。”

    徐子卿倒吸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被殿下一双小马靴踩得脚趾头淤肿了疼的、还是想到这位殿下的任性劲儿吓的:“巧了不是,微臣正好要向殿下告一天的假。”

    君世绝斜飞过来一个眼刀:刚说完明天要打猎你就告假,是生怕孤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徐子卿哪儿还不懂这位殿下的意思?六年相伴,哪怕她抬抬眼,他都知道她要抽什么风。

    于是他只能苦笑:“殿下见谅,今儿我爹他递了急信让我回家一趟,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这次真不是故意告假。”当然,以前的那就说不准了。

    君世绝下意识往殿上武将一列扫了一眼——上首第五个位子果然缺了一块儿,徐掌兵今日并没上朝来,可见徐子卿说的还真不一定是诳自己。

    “明日辰时之前,我要见到你人。”公主殿下不是那号不讲理的货色,也不胡搅蛮缠,直接下最后通牒。

    “见不到呢?”

    君世绝一锤定音:“孤就亲自去徐府提了你的头!”

    徐子卿嘴角不自觉扬起,悄声:“不劳殿下大驾,微臣就是分身乏术,也管保会把自己脑袋准时送到殿下面前。”

    这话说得忒不吉利。

    饶是公主殿下不敬神鬼也觉得刺耳,下意识就想去摸腰中银鞭,抽一抽这位嘴上从不服输、五行金木水火土俱全唯独欠揍的伴读:“嘴欠不是?”

    徐子卿一看殿下手往腰间一抬,条件反射摆了个防御姿势向后跳了小半步,差点踩到一位幸运观众——

    好巧不巧,正赶在这当头上,无事可议的朝会散了,手持笏板的诸位朝廷栋梁,自动自觉绕开这对儿惹不起的青年男女,鱼贯出殿。

    ——结果君世绝伸手竟然摸了个空。

    徐子卿抢先一步反应过来,忍笑道:“殿下,朝堂之上不许妄动刀兵,您的鞭子……今日朝会之前就收起来了。”

    君世绝意兴阑珊挥挥手:“滚滚滚,准了你的假,赶紧回去看看你爹。”

    好巧不巧,今儿她爹也说要单独跟她谈谈,等会儿她还得去趟御书房应付皇帝陛下,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徐子卿省了顿打,离得远远的向她一躬到底:“殿下便是礼贤下士也不必送了,微臣这就家去。”

    话音刚落,这厮撒丫就跑,头也不回。

    ……看那姿势,显然还防备着她兴致一起、飞身一脚、送他一程。

    可太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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