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9
8月14日。
实验室的氛围好像从黑白两塔上一次合作宣告后就一直凝结在冰点。几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即使许钦凌尽量在没人的时候整理行李，仍然还是会出现她拿包裹的时候正面撞上陈明的尴尬场面。
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带的，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整理实验室的资料。有些资料比较散乱，她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到各自所属的文件柜里。在大厅的柜子里她找到一册被放在盒子里的项目书，项目发起人是姬恒，她是团队的一员。
纸张因岁月的流逝而发黄。她记起那年她刚本科毕业，进入生科大之后，被分配给姬恒带领。一开始，她觉得这个老师敬业、负责，却不平易近人。隔壁的课题组经常在闲暇时一起去爬山，听说项目压力大的那几天导师还会组织全组去打高尔夫。然而姬恒好像和他们只有工作上的交集，他从来不侃侃而谈自己的私事，也很少说什么多余的话。除了在面对来访的杺函时，他会流露出一些罕见的温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同时，他们组的项目基本都会被批为重点，这和姬恒日以继夜的付出息息相关。她许钦凌能有今日，少不了姬恒的带领。她把项目书翻到最后几页，那是她的鸣谢，黑色的字体在白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独属于油墨的气味因纸页的翻动而漂浮在空气中。
“感谢我的老师姬恒。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解，从未因为我们的年轻和稚嫩而降下责备。他是一位高尚而敬业的学术工作者，同时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师者。”
她的手指擦过这一段文字，感受纸页微弱磨砂的质感在指腹蔓延开。
“啪”。她轻轻合上项目书，把它放回盒子里。
这个项目做完没多久，杺函就确诊了癌症。病魔疯狂地席卷了这位医生，她一生救治无数人，却没法挽救自己的生命。那一段时间，许钦凌亲眼见证了一切的急转直下，也亲眼目睹了姬恒本就含蓄的情感在现实的冲击下彻底分崩离析，最终灰飞烟灭。他骤然苍老，又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是时候了。她回到房间，拿起自己写好的两张文件，走向二层。
实验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姬恒和陈明一起在控制台上讨论人的DNA结构。双螺旋的立体影像在台面上徐徐旋转。姬恒并没有抬头，而陈明说了一半的话却戛然而止。他静静地注视着许钦凌，说了声：“小许。”
“老师，陈博士。”她像脑海中演练的那样开口：“我带来了黑白两塔各自优劣的分析表格，还有进入黑塔白塔的待遇和留在实验室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我……”
“你选择哪一方？”姬恒关掉全息投影，坐到正中央下陷地台的椅子上。
没有想到姬恒会反问她，许钦凌的大脑瞬间混乱起来，预设好的话语搅成一团：“我……我更倾向于黑塔。”
陈明挑了下眉毛，然后坐到姬恒旁边，又招招手示意她也过来。她缓慢地走过去，坐下的动作有些僵硬。椅子很冰，她把手搭在把手上，金属特有的冷峻寒意刺入她的皮肤。
“我以为你会选白塔。”陈明往后躺倒，靠在椅背上，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温水。他的举动透露出一种惬意，却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有些怪异和违和。
“白塔的生物实力从实际角度来说确实要优于黑塔，但是黑塔的科技实力不容小觑。而且黑塔得出的结论基本和我们手上的信息是一致的。更需要考虑的是黑白两塔对待加入者的立场，这一点我认为黑塔比较好。不过我比较担忧的是黑塔如何控制传播，因为在广播中他并没有体现这一点。”许钦凌语速飞快地说完这段话，仿佛害怕如果不一口气说完，她的话语就会被打断，然后她就会彻底忘记要说写什么。她把手上握着的黑白两塔的对照表格递给陈明。纸张边缘由于她手心的汗水而变得不甚平整。
陈明接过来，沉默地扫视着表格。随后，他把表格递给姬恒，站了起来，开始背着双手在实验室里迟缓地踱步。实验室很大，但却没有窗户，因此他的视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停留在了墙上闪动的电子时钟。
“我一直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陈明的声音里有些自嘲的笑意。“看来你们这一代人对事物的接受度确实比较高啊。”
“我是唯物主义者……”许钦凌困惑地微微皱眉。
“那为什么选择黑塔？”陈明把脸转过来，他的视线擦过她迷茫的双眼，下一秒又立刻收了回去，“黑塔明显神化了DA……这名字，死亡天使！真酷炫。这样说吧，黑塔认为DA出现是自然选择的一环，仿佛上帝把这个东西投放到了地球上，这不是神化吗？”说完，似乎厌倦了盯着时钟上闪烁的数字，他又重新坐了回来。
“小许，你也要考虑大众对于这两种观点的接受度。在整个地球的人员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人力就是稀缺资源。黑塔的理念非常超前，这会导致他在初期招收的人数一定远低于白塔。”姬恒平稳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多余的语气，双目中有淡淡的悲悯。
“我知道……”她把眼眸垂下去，“但朱厌模型已经告诉我们结果了，白塔一意孤行，我觉得……噢，但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想选择白塔也可以，我肯定不会有反对意见。我问过朝儿了，她没有什么立场，跟着自己的亲人会更好一点……当然我也更希望大家能在一起，反正去哪里都比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不走好吧！”
她感到复杂的情绪溢满了她的身体，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力感堆积在胸口。她极力克制，让自己冷静，但对面的人长时间的沉默却在摧毁她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我列了很多种情况，你们可以看看，在这张纸上……如果不离开这个地方可能会发生什么，都写在上面了，你看看……”
她把纸张向陈明递去。可这次，他却没有接。
“没事……你不看没事……我读给你们听。”许钦凌的声音颤抖起来，那种命中注定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无力感让她哽咽，“据黑塔白塔广播所言，和平共处协议仅到8月15日。8月，15日之后应该不会立刻开战，人员整顿完毕后，由于黑白两塔理念相悖，为了争夺霸权，双方必定开战。会议室的空洞已经是前车之鉴，谁都，不能保证战火不会殃及这个地方。”
“还有……”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尽管她已经动用全身的精力去保持冷静。“实验楼的供电怎么办？万一黑白两塔决定控制区域的电路？？万一发电机出现问题，这个地方一定一片漆黑，还有饮用水、食物这类消耗品如何获得？？？如果说炮火会炸得人一瞬间粉身碎骨，后面我说的这些，就是凌迟处死啊！”她双腿发软，不想看见眼前两人给予她的结果是不为所动，她想要逃避这一切，那种歇斯底里的力量让她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她跪了下来。
地板的合金有些冰冷。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板，温热的眼泪轻轻滴在地板上。
“求求！求求你们了！和我们一起走啊！”
她几乎痛哭出声。
有人来扶她。她摆动身躯，甩开那人的手，再次将额头紧紧贴住地板。她的声音痛苦而扭曲，嘶哑又恐慌：“求求你们了……不要寻死……好不好……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又有人来扶她。这次是两个人的力道，她被迫站了起来。
泪水氤氲了她的视线，因此她只能模糊地看到陈明反常地抱了抱她：“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结果呢。小许……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的归宿。”他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松开了手。她身遭属于人类的温热顷刻消散。
“唯有科学……唯有科学的神圣和客观性是不容侵犯的……在这一点上，我和姬恒不会做任何的退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行李打包好了吗？”陈明的语气罕见地温柔起来。
姬恒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会一直把研究出的结果和数据同步到朱厌模型里，你明天把镜像芯片也带走。”
“去理行李吧！年轻人！”陈明也有样学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力道控制得不是很好，让她的整个上半身都随之歪斜了一下。
许钦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实验室的，周遭的一切都在泪水的作用下宛如迷雾般朦胧。她只记得陈明对她微笑了一下，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眼泪的扭曲而显得有点勉强，她好像在迷蒙中看见了他的眼角也藏蕴着未滑落的泪水。
门关上了。她看见姬朝茫然地站在过道里，走廊的射灯让她脸上的光影很斑驳。她似乎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看见许钦凌出来，姬朝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许钦凌的拥抱打断。
她紧紧、死死地抱住她，感受她身上那种沉静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拥抱的是郑杺函，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是。这是姬朝。往后的每一天，将会只剩她们两个相依为命，而姬朝，最终也会走上像她一样失去所有亲人的惨痛命运。
实验室的氛围好像从黑白两塔上一次合作宣告后就一直凝结在冰点。几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即使许钦凌尽量在没人的时候整理行李，仍然还是会出现她拿包裹的时候正面撞上陈明的尴尬场面。
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带的，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整理实验室的资料。有些资料比较散乱，她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到各自所属的文件柜里。在大厅的柜子里她找到一册被放在盒子里的项目书，项目发起人是姬恒，她是团队的一员。
纸张因岁月的流逝而发黄。她记起那年她刚本科毕业，进入生科大之后，被分配给姬恒带领。一开始，她觉得这个老师敬业、负责，却不平易近人。隔壁的课题组经常在闲暇时一起去爬山，听说项目压力大的那几天导师还会组织全组去打高尔夫。然而姬恒好像和他们只有工作上的交集，他从来不侃侃而谈自己的私事，也很少说什么多余的话。除了在面对来访的杺函时，他会流露出一些罕见的温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同时，他们组的项目基本都会被批为重点，这和姬恒日以继夜的付出息息相关。她许钦凌能有今日，少不了姬恒的带领。她把项目书翻到最后几页，那是她的鸣谢，黑色的字体在白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独属于油墨的气味因纸页的翻动而漂浮在空气中。
“感谢我的老师姬恒。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解，从未因为我们的年轻和稚嫩而降下责备。他是一位高尚而敬业的学术工作者，同时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师者。”
她的手指擦过这一段文字，感受纸页微弱磨砂的质感在指腹蔓延开。
“啪”。她轻轻合上项目书，把它放回盒子里。
这个项目做完没多久，杺函就确诊了癌症。病魔疯狂地席卷了这位医生，她一生救治无数人，却没法挽救自己的生命。那一段时间，许钦凌亲眼见证了一切的急转直下，也亲眼目睹了姬恒本就含蓄的情感在现实的冲击下彻底分崩离析，最终灰飞烟灭。他骤然苍老，又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是时候了。她回到房间，拿起自己写好的两张文件，走向二层。
实验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姬恒和陈明一起在控制台上讨论人的DNA结构。双螺旋的立体影像在台面上徐徐旋转。姬恒并没有抬头，而陈明说了一半的话却戛然而止。他静静地注视着许钦凌，说了声：“小许。”
“老师，陈博士。”她像脑海中演练的那样开口：“我带来了黑白两塔各自优劣的分析表格，还有进入黑塔白塔的待遇和留在实验室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我……”
“你选择哪一方？”姬恒关掉全息投影，坐到正中央下陷地台的椅子上。
没有想到姬恒会反问她，许钦凌的大脑瞬间混乱起来，预设好的话语搅成一团：“我……我更倾向于黑塔。”
陈明挑了下眉毛，然后坐到姬恒旁边，又招招手示意她也过来。她缓慢地走过去，坐下的动作有些僵硬。椅子很冰，她把手搭在把手上，金属特有的冷峻寒意刺入她的皮肤。
“我以为你会选白塔。”陈明往后躺倒，靠在椅背上，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保温杯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温水。他的举动透露出一种惬意，却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有些怪异和违和。
“白塔的生物实力从实际角度来说确实要优于黑塔，但是黑塔的科技实力不容小觑。而且黑塔得出的结论基本和我们手上的信息是一致的。更需要考虑的是黑白两塔对待加入者的立场，这一点我认为黑塔比较好。不过我比较担忧的是黑塔如何控制传播，因为在广播中他并没有体现这一点。”许钦凌语速飞快地说完这段话，仿佛害怕如果不一口气说完，她的话语就会被打断，然后她就会彻底忘记要说写什么。她把手上握着的黑白两塔的对照表格递给陈明。纸张边缘由于她手心的汗水而变得不甚平整。
陈明接过来，沉默地扫视着表格。随后，他把表格递给姬恒，站了起来，开始背着双手在实验室里迟缓地踱步。实验室很大，但却没有窗户，因此他的视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停留在了墙上闪动的电子时钟。
“我一直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陈明的声音里有些自嘲的笑意。“看来你们这一代人对事物的接受度确实比较高啊。”
“我是唯物主义者……”许钦凌困惑地微微皱眉。
“那为什么选择黑塔？”陈明把脸转过来，他的视线擦过她迷茫的双眼，下一秒又立刻收了回去，“黑塔明显神化了DA……这名字，死亡天使！真酷炫。这样说吧，黑塔认为DA出现是自然选择的一环，仿佛上帝把这个东西投放到了地球上，这不是神化吗？”说完，似乎厌倦了盯着时钟上闪烁的数字，他又重新坐了回来。
“小许，你也要考虑大众对于这两种观点的接受度。在整个地球的人员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人力就是稀缺资源。黑塔的理念非常超前，这会导致他在初期招收的人数一定远低于白塔。”姬恒平稳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多余的语气，双目中有淡淡的悲悯。
“我知道……”她把眼眸垂下去，“但朱厌模型已经告诉我们结果了，白塔一意孤行，我觉得……噢，但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想选择白塔也可以，我肯定不会有反对意见。我问过朝儿了，她没有什么立场，跟着自己的亲人会更好一点……当然我也更希望大家能在一起，反正去哪里都比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不走好吧！”
她感到复杂的情绪溢满了她的身体，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力感堆积在胸口。她极力克制，让自己冷静，但对面的人长时间的沉默却在摧毁她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我列了很多种情况，你们可以看看，在这张纸上……如果不离开这个地方可能会发生什么，都写在上面了，你看看……”
她把纸张向陈明递去。可这次，他却没有接。
“没事……你不看没事……我读给你们听。”许钦凌的声音颤抖起来，那种命中注定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无力感让她哽咽，“据黑塔白塔广播所言，和平共处协议仅到8月15日。8月，15日之后应该不会立刻开战，人员整顿完毕后，由于黑白两塔理念相悖，为了争夺霸权，双方必定开战。会议室的空洞已经是前车之鉴，谁都，不能保证战火不会殃及这个地方。”
“还有……”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尽管她已经动用全身的精力去保持冷静。“实验楼的供电怎么办？万一黑白两塔决定控制区域的电路？？万一发电机出现问题，这个地方一定一片漆黑，还有饮用水、食物这类消耗品如何获得？？？如果说炮火会炸得人一瞬间粉身碎骨，后面我说的这些，就是凌迟处死啊！”她双腿发软，不想看见眼前两人给予她的结果是不为所动，她想要逃避这一切，那种歇斯底里的力量让她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她跪了下来。
地板的合金有些冰冷。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板，温热的眼泪轻轻滴在地板上。
“求求！求求你们了！和我们一起走啊！”
她几乎痛哭出声。
有人来扶她。她摆动身躯，甩开那人的手，再次将额头紧紧贴住地板。她的声音痛苦而扭曲，嘶哑又恐慌：“求求你们了……不要寻死……好不好……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又有人来扶她。这次是两个人的力道，她被迫站了起来。
泪水氤氲了她的视线，因此她只能模糊地看到陈明反常地抱了抱她：“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结果呢。小许……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的归宿。”他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松开了手。她身遭属于人类的温热顷刻消散。
“唯有科学……唯有科学的神圣和客观性是不容侵犯的……在这一点上，我和姬恒不会做任何的退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行李打包好了吗？”陈明的语气罕见地温柔起来。
姬恒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会一直把研究出的结果和数据同步到朱厌模型里，你明天把镜像芯片也带走。”
“去理行李吧！年轻人！”陈明也有样学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力道控制得不是很好，让她的整个上半身都随之歪斜了一下。
许钦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实验室的，周遭的一切都在泪水的作用下宛如迷雾般朦胧。她只记得陈明对她微笑了一下，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眼泪的扭曲而显得有点勉强，她好像在迷蒙中看见了他的眼角也藏蕴着未滑落的泪水。
门关上了。她看见姬朝茫然地站在过道里，走廊的射灯让她脸上的光影很斑驳。她似乎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看见许钦凌出来，姬朝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许钦凌的拥抱打断。
她紧紧、死死地抱住她，感受她身上那种沉静的氛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拥抱的是郑杺函，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是。这是姬朝。往后的每一天，将会只剩她们两个相依为命，而姬朝，最终也会走上像她一样失去所有亲人的惨痛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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