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肩扛日月

    朱厚熜的作息时间很固定,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邵太贵妃年纪大了,觉少,起得早。

    她现在的乐趣,就是守着乖孙,“看”他用膳、读书。

    不出意外,朱厚熜今晨准点起来用膳时,邵太贵妃已经在桌边等着他了。

    给祖母请过安,朱厚熜便坐下用早膳。

    食不言,寝不语。

    待等到没有了碗筷碰撞的声音,邵太贵妃才问他昨日与天子出宫的情形。

    朱厚熜点点头,“京师确与安陆大有不同。可惜祖母患有眼疾,孙儿更想同祖母一道去看看。”

    邵太贵妃笑着摇头,又问:“陛下……昨日可曾对你说了些什么?”

    朱厚熜沉默着。

    他思忖着,该捡哪些话说给邵太贵妃听。

    昨天皇兄对他说的话,过于惊世骇俗,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

    就连朱厚熜自己也还没回过神来。

    他是被朱厚照从马车上抱下来,一路背着到未央宫门口,才被叫醒的。

    朱厚照做到了他所说的那样。

    推衣衣之,推食食之。

    受如此恩荣,怕是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让朱厚熜想起了一个小故事。

    白起吮疽。

    预先取之,必先给之。

    皇兄要做的事很大,大到随时能咬了自己小命。

    到底要不要上这艘贼船,朱厚熜还没想好。

    昨日朱厚照离开前,对朱厚熜说过这样一番话。

    “……我不欲逼迫自己手足,王弟只管斟酌便是,朕……我会在乾清宫等你。”

    邵太贵妃见朱厚熜不言语,只淡淡说道:“我听闻宫人说,昨日是陛下亲自将你背进宫的?熜儿可知白起吮疽?”

    朱厚熜一笑,他们祖孙两个想一块儿去了。

    “孙儿自然知晓。”

    邵太贵妃轻缓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随后,再不对昨日之事多问什么。

    朱厚熜陪邵太贵妃略坐坐,就告退回偏殿去读书。

    不过今日怎么也看不进去书。

    朱厚熜索性把书撂开,临窗赏景,专注于心事。

    皇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五百年后,大明国当真有大难?

    朱厚熜犹豫不决。

    他没办法去印证朱厚照说的话,却能推断出朱厚照想要做的事,很不容易。

    对藩禁下手,于朱厚熜而言,是在革自己的命。

    对于他这个既得利益者而言,是很难做出决断的。

    宗室内部的反对力量,朝堂届时也会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是天子,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好比中旨虽出于上,可若百官不认,天子之威顷刻间就会荡然无存。

    皇权和相权,是天生的敌对势力。

    朱厚熜不知道朱厚照除了对自己说的那些事之外,是否还想着别的。

    他笃定皇兄是有想的。

    倘若自己答应了皇兄,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自然会获得无上殊荣。

    同样也会受到莫大危险。

    兴许会身首异处。

    朱厚熜细长白皙的手指无节奏地敲打桌面,心里的风暴一刻不曾停歇。

    未央宫的掌事太监在檐下轻唤。

    “世子,陛下派了人,给您来送赏赐了。”

    朱厚熜恍了一下神,起身收拾衣装,郑重从屋内出来。

    来的人朱厚熜昨天见过。

    就是他,把那道理应被封存起来的旨意递给自己的。

    陈敬手捧着赏赐,满脸堆着笑。

    “见过世子,奴才给世子来送陛下赏赐的好物件来了。”

    朱厚熜面上淡淡。

    在他点头后,掌事太监取了银钱,往陈敬手里塞。

    照例,是要给送赏的人一些好处。

    陈敬可不敢收,回头让天子知道,他准落不到好。

    谷大用在宫里能算得上是个人物了,主子下来,头一个就是他。

    现在如何了?

    一步错步步错,回京后,连陛下的面都没敢见,直接称病,在榻上动都不敢动。

    这兴王世子正是陛下跟前得宠的时候,谁上赶着给人不痛快,就是老寿星想吃砒霜。

    掌事太监没坚持,弯腰接过陈敬手中的赏赐。

    “劳您走这趟了。咱晓得您老人家忙,就不多留您了。赶明儿得闲,请您老人家吃杯水酒。”

    陈敬乐呵呵应下,朝朱厚熜告了声罪,径自回乾清宫复命。

    邵太贵妃在殿内道:“熜儿,陛下送了什么过来?”

    朱厚熜进了殿,坐在邵太贵妃边上。

    “孙儿也不知,是个十分精美的木箱。”

    他示意宫人将箱子打开。

    里头是一件蟒袍。

    邵太贵妃听后,皱了眉。

    “陛下已是而立之年,怎么还如此糊涂!你乃亲王世子,怎可穿蟒?!”

    邵太贵妃非常不满。

    “不合礼数!”

    朱厚熜直愣愣地盯着那件蟒袍,头一次没理会气得直打哆嗦的邵太贵妃。

    他伸手去摸那件蟒袍,怔愣着,半晌没出声。

    邵太贵妃宣泄一通后,发现朱厚熜没了声音。

    “熜儿?”

    朱厚熜赶紧道:“孙儿在。”

    邵太贵妃很不耐烦地道:“将这蟒袍收起来,我这就去回绝了陛下。岂有亲王世子穿蟒之理?”

    “这也太过了,慈寿皇太后是怎么教导陛下的?阁臣们不是个个都是顶有才学的吗?怎么就将陛下教成这般模样!”

    朱厚熜赶忙阻止,“天子相赠,岂能回绝?这不是下了皇兄的面子吗?祖母亲自面圣,反倒会让皇兄下不来台。”

    “不若孙儿跑这一趟,如何?”

    邵太贵妃勉强压下心中怒意,“嗯,这样也好。”

    她辈分高,的确不太方便。

    朱厚熜哄了老太太一上午,用过午膳,就在邵太贵妃的催促下,前往乾清宫辞赏。

    朱厚熜在偏殿磨了半天时间,等邵太贵妃午睡,才出来。

    掌事太监见朱厚熜换上了送来的蟒袍,赶忙低声叫道:“我的小祖宗哟!要让那起子嚼舌根的瞧见,禀告给主子,奴才这小命怕是就得去了一半。”

    朱厚熜斜眼看他。

    “你管事不力,制不住底下人,反倒要主子委屈自己?”

    掌事太监打了下自己嘴巴。

    “奴才有错。”

    朱厚熜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谁要是敢去祖母跟前说道,我先要了他的舌头。”

    掌事太监赶紧称是。

    他偷偷抬眼去看朱厚熜,目光略过他正摆弄的肩部,霎时一惊。

    一日一月分绣于两肩。

    日月二章,乃是天子龙袍才能用的!

    掌事太监险些跌坐在地上。

    陛下赐世子这绣了日月纹章的蟒袍,究竟是何用意?

    自己要不要同主子知会一声?

    他心里正琢磨,余光瞥到朱厚熜冰冷的目光。

    登时歇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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