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知好歹

    梁储冷笑一声,拉长了语调。

    “后生可畏啊。”

    他转头望向杨廷和,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说道:“我等已是年迈,不若退位让贤。”

    杨廷和盯着严嵩,胡须微微抖着,显然被气得不轻。

    尤其梁储的那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他与杨廷和共事多年,早已清楚对方是什么性子。

    首辅面上看起来秉节持重,实际上恋权重名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

    吏部尚书王琼为九卿之长,论资历,早该入阁了,还不是因为首辅不乐意,至今还徘徊在六部之中。

    更别提天子驾崩的七日权力真空时,杨廷和将六部九卿排除在外,对王琼等人的抗议沉默以待。

    其因不过是王琼脑子活络,善于通过结交天子身边亲信,所奏皆准,得以施展才干。

    其诛赏多由中旨,不过内阁,没给内阁,或者说,没给首辅面子。

    再者,王琼入阁,定然会分薄四位阁老手中的权力。

    这种事,杨廷和不会干。

    是以打压王琼,算得上是杨廷和手下第一打手,张九叙的日常斗争之一。

    不仅要打压王琼,就连他提拔的人也要一并连坐。

    王守仁镇宸濠之乱,泼天之功,压着没给赏,杨廷和在其中没少做文章。

    无他,盖因王守仁是王琼提拔的。

    梁储深谙杨廷和的心思,是以将话递了过去。

    他是对严嵩的话不高兴极了,但出手打压这种事,还是首辅做得更地道些。

    杨廷和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站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严嵩。

    “你想做,那便去做吧,老夫拭目以待。”

    又朝梁储等人笑呵呵地道:“年轻人,可真好啊。若我是严编修这等年纪,也是热血未凉。”

    “如今不成咯,老咯。”

    四位阁老一一离去,徒留严嵩一人。

    严嵩面不改色,拱手朝着空着的四个座位行礼,步履坚定地离开。

    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做天子的打手。

    绝不回头。

    杨廷和戴着眼镜,透过开着的窗户往外看严嵩的背影。

    嘴角微扯,露出个冷笑。

    严嵩想过自己之后会很难,但从未想过会这么难。

    同僚的排挤,还在其次,调往南京翰林院的任命,已经摆在他的桌上。

    当他下值回家后,发现家中狼藉一片,妻子欧阳氏正含泪在拾掇。

    严嵩没有多问,大步上前,抢过妻子手中的扫帚,用力地将地上的木屑和碎瓷扫到一旁。

    欧阳氏用衣袖擦擦泪,望着严嵩泄愤似的力道,看了许久。

    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炊烟在严家暂居的这所院落升起,饭菜的香气飘入严嵩的鼻间。

    再出来时,欧阳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方才的泪痕,满是笑意。

    “良人,勿要扫了,先用餐饭。”

    严嵩停下手里的动作,咬了咬牙,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才笑着应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房内落座,桌上摆的都是严嵩爱吃的菜色。

    欧阳氏忙不迭地将肉菜往严嵩那边摆。

    “这是我今日上街切的肉,新鲜着呢。良人日日苦劳,多吃些。”

    严嵩大口大口地嚼着饭菜,味同嚼蜡。

    他自己如何,都不觉得苦,不觉得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不怨任何人。

    唯独连累家中妻子,是最令他难受的。

    欧阳氏不断地替严嵩夹菜,把肉全都挑出来,放到他碗里。

    “今日他们上门时,奴家就在想。幸好没把孩子们带来京师,不然小小年纪的,怕是得吓出病来。”

    “这些苦头,我们夫妻二人吃就足够了。莫要叫家中老小晓得,免得为我们操心。”

    “哎呀,你作甚用这种眼神看奴家?奴家没事儿!”

    “奴家可机灵着呢!他们打砸的时候,奴家躲得远远的,都没伤着半分。”

    生怕严嵩不信,欧阳氏撸起袖子,卷地高高的,白生生的臂膀伸到严嵩面前。

    “喏,你看,是不是没事儿?”

    又把碗推了推。

    “快些吃,现下快到冬月了,饭菜凉得快。别吃冷菜冷饭,伤了胃可不好。”

    “你在翰林院如何,奴家管不着。到了家里头,还是得服侍良人吃上一顿热乎乎的。”

    “嗯。”

    严嵩用力扒饭,咸香的菜里混进了一股子酸涩味道。

    欧阳氏假装没看见,还在絮叨着家常,说着自己对留在老家的三个孩子思念之情。

    夜间,严嵩照例是要在外间挑灯夜读的,欧阳氏也没矫情,自顾自先睡下。

    家里还没收拾完,明日还要去采办新物什,一堆事儿要做。

    良人要上值,家里操持全得指着她,不好好睡一觉,明日就没精神。

    左右东西都打砸完了,再烦躁怨怼也无用,权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严嵩捧着书卷,耳旁是妻子睡熟的鼾声。

    他今晚无心读书。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不在家中时,妻子是如何被那些穷凶极恶之人欺负的。

    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用不着十年,他严嵩就会叫这些人好看!

    他朝想入严家大门,都求告不得!

    第二天,有一个大消息在京师爆炸开来。

    兴府世子一大早,还没上值的时候,就被叫进宫里,受了天子一顿责骂。

    之后,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另有巡捕营的提督内臣、都察院左右御史,全都从床上被薅起来,提溜着排队进宫听训。

    据说天子在乾清宫的责骂声,声音大地不行,连乾清宫宫门前的石阶都给震碎了。

    京师议论纷纷。

    有说是宫中宝物失窃,看守的太监已经自杀谢罪。

    又有说城中有官员家中失窃,官员大清早就陛见,对天子哭诉家中惨状。

    不管怎么说,肯定是出了大事。

    要不怎么连最受天子宠爱的兴府世子都捎带着挨了骂?

    朱厚照冷若冰霜,扫视着下面跪着的一大批人。

    他重重地拍着桌子。

    “纵是七品,在京师不起眼,那也是皇明的官员!”

    “其家中遭打砸,蒙受奇耻大辱。尔等肩负巡城搜捕之责,那么大的动静,难道就不曾去看一看?”

    “还是说你们与那些贼子坑瀣一气,根本就是听见了动静也不去看?”

    “朝廷每年花这么多钱,养着你们,就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废物?”

    “说话!都给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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