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张永

    朱厚照保持着动作,不曾变过。

    因为离得近,他能清晰地看着张永身上的汗珠,用什么样的速度落下。

    他垂眸,看着地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朕问你的话,为何不答?哑巴了?”

    张永重重磕了个头,直接破皮流血。

    “奴才有罪。”

    朱厚照坐直了身体,脸上笑意浮现。

    “起来回话吧。”

    张永心头一松,复又磕了个响头。

    额头破皮越发厉害,地上的血混合着汗,成了一片红晕。

    咸涩的汗水触及伤口,疼得张永无比清醒。

    朱厚照看着张永额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也没让他先去处理伤口,而是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下去。

    “你同阁老们走得近,比司礼监的人还有过之无不及,朕心里有数。”

    “这些天冷着你,心里头可想清楚了?”

    张永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天子。

    “奴才心知犯下大罪,触怒天颜。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奴才甘之如饴,心中不曾有半点怨言。”

    “你是个有才的。若非家道中落,合该也是进士之身。只是运道不济,入宫净身为宦。”

    想起旧事,朱厚照有些怅然。

    “昔年东宫时,你就陪伴朕左右,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多年来,宫里头上上下下,对你颇有赞誉。”

    “朝外,杨先生同梁公,也曾夸过你。说你与其他内宦颇有不同。”

    “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将你提拔到御马监去。”

    “但你太让朕失望了。”

    背主,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执掌权力的人,都无法接受的。

    朱厚照也是说服了自己很久,才闷闷不乐地接受这件事。

    天下英才多有怪癖,仅为贪婪劣性,就放弃一个人才,还是有些可惜了。

    再者说,如真将桩桩件件说清楚,张永还是利用了他的身份,以及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做了一些善事的。

    功大于过,就够了。

    朱厚照没打算换人,主要是无人可换。

    选择当宦官的,大都是家境贫寒、不学无术之辈。

    这里面想要挑人才,远比科举更难。

    司礼监和御马监不同于其他。

    对于随侍太监,朱厚照觉得只要自己看的顺眼,服侍地贴心即可。

    但这两個,却是重中之重。

    内廷又不能就此让它就这么继续烂下去,否则何以与外朝相抗。

    朱厚照只能选择退一步,再看看有没有人能培养的。

    张永既然能与外朝结交,更能得其赞誉,自然是个聪明人。

    他早在来之前,就知道转机到了。

    天子还是要继续用自己的。

    至于往后天子是否还会同以前一样,与自己亲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永重新跪下。

    “奴才求陛下,再给奴才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奴才定当将功折罪。”

    朱厚照盯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吸了一口唇肉。

    心里其实还是不得劲,但眼下实在无法,还得用他。

    “既然知道朕要用你,就别再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朱厚照转着手上的扳指,吩咐道:“往后……你就兼任镇国公府管事太监一职。”

    虽然受到了冷遇,但京中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张永心里门儿清。

    京中的镇国公府,不过是个空壳子。

    是天子想做事的借口。

    张永思绪转得飞快,嘴上却问:“奴才定为陛下看顾好镇国公府,不叫那等无眼无珠之人,欺辱了镇国公府上下。”

    朱厚照笑骂了一句。

    “朕还没吩咐伱具体去做什么事呢,急什么!”

    “哎,奴才就是这把年岁了,也改不了这老毛病。请陛下恕罪。”

    言谈间,倒是有了几分早年融融之乐的氛围。

    这事是朱厚照想了很久之后,才决定下来的。

    不管将广府的军匠籍,放到内廷还是外朝,他都觉得不放心。

    这些人,是往后留给弟弟最大的一张底牌。

    有了军火,弟弟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若在交给弟弟前,就已经与外头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届时又是一盘糊涂账。

    “朕给了镇国公制造火器之权。之后也会在京畿,另辟一处地方,专门制造、实验新式火器的威力。”

    “这些人,与军器局、兵仗局,都没干系。你又是个知兵的,就先由你暂管吧。”

    朱厚照特地提醒了一句。

    “这次别再和外朝的牵扯不清。你知不知道,谷大用他们已经在朕面前说了你不少难听话。”

    “再有下次,朕也保不住你。”

    张永面露感激之意。

    “奴才多谢陛下维护之意。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厚照不耐烦看这个,挥挥手,让他下去做事。

    “先将镇国公府的事处置完了。这是要紧事。旁的都先放一放。”

    张永赶紧应下,又等了会儿,见天子没有其他吩咐,便退出乾清宫。

    出了殿,苏进笑呵呵地迎上来。

    “恭喜张哥儿。给张哥儿道喜了。”

    张永从他手上接过药,一点点往额上抹。

    “陛下的天威,比往日更甚了。我今日真是怕极了。在陛下跟前,只觉得小命不保。”

    苏进叹道:“谁说不是呢。陛下看着似乎比以前更亲和了。但规矩越发严了。”

    “我同陈哥儿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了事。”

    他试探着问张永。

    “不知陛下这回,又派张哥儿去做什么大事?我也想知道知道,往后……”

    他用手指了指天。

    “也好往上爬一爬不是。”

    谷大用和张永这几个,都是天子还在东宫时,就在的老人,年岁不小了。

    退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如他这等年轻一些的,不就是接班的吗?

    张永好脾气地笑道:“能有什么大事?陛下先前冷了我这么些天,你还没看明白?”

    “不过是派了些镇国公府的杂事让我去做罢了。”

    “我如今算是废了,往后呐,还得看你们。”

    苏进见他滴水不漏,心里啐了一口。

    面上还是殷勤地将人送到宫门口,笑呵呵地将张永扶上马。

    等张永策马离开,阴毒的眼神再也藏不住。

    “什么玩意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那些说给陛下听的闲言碎语,还真是说少了。”

    “呸!”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