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回来的路上，已经挺晚了，昏黄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雨来，细细的雨丝像是昏暗中一个个不速之客，射向我的车玻璃，更透过玻璃刺入我的心脏。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从未如今夜这般迷乱和沉痛，不止是心，我的整个身躯都似乎变得如岩石般僵硬。

    我把车停靠到路边，眼睛直直的盯向前方，希冀用这种方式可以让我混乱无度的大脑稍稍平静下来。

    王乐的事仿佛在无形之中开启了我内心深处的某扇大门，而那扇大门一但开启，便再无关闭的可能。

    回到小芳那里，大约晚上九点半过了。

    进了门，小芳正坐在床上洗脚，兀自低头摆弄着手机。

    “回来啦？过来洗脚。”小芳见我进来，把手机丢在床头，双手支在身后，抬头喊我。

    我缓步走到小芳面前，蹲下身，握住小芳的脚，轻轻的搓洗。

    “怎么了？”小芳轻声问。

    “没什么！”

    “不用你，我自己洗，你歇会去。”小芳轻轻拍打着我肩头的雨水，拉我坐到床上。

    “不，让我给你洗完。”我稍用力的轻按住小芳的脚。

    “你究竟咋了？去王乐那里一趟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天底下最后知后觉的人。”

    “怎么就后知后觉了？”小芳格格一笑。

    “就是后知后觉。你看，今天若不是给你洗脚，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天你的脚竟然磨出这么多的血泡。”

    “几个血泡嘛，早干巴了，至于吗你？多走了几步路而已！”小芳挠了挠我的头，接着笑着说：“好啦，好啦，不洗了。看我给你展示个才艺，嘿嘿！”

    我不明所以，还没来的及帮小芳把脚擦完，她已经跳到了床上，双手掐着腰，一直脚向前伸出踏在床边。活像个高傲的芭蕾舞演员。只见她的脚掌微微一动，五个脚趾竟瞬间出奇的分开，分开的幅度之大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就像是在脚掌上开出五朵肉肉的花瓣。

    “怎么样？可爱吧？哈哈哈！”小芳叉着腰，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哈哈，再看看这只。”

    现在她的两只脚上都开出了花。

    不知为什么，望着小芳滑稽可爱的模样，我竟半点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心疼。

    我猛地站起身，将小芳抱进怀里。我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我只知道此刻我想抱紧她，我想保护她，想一辈子不再让她一个人。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心里堵的慌。”

    “是因为小兰怀孕的事吗？”

    我一怔，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

    “今天下午，我陪她去的医院，孩子，已经打掉了。”小芳突然垂下了头。

    “什么？你怎么没有跟我说起？”望着眼前的小芳，她那出乎寻常的冷静让我的背后一阵阵发寒。

    “王乐找你去是想让我劝小兰拿掉孩子，是吧？”

    我沉默未语，本来难以启齿的话，现在已再无说的必要了。

    “你可以把实情告诉王乐。还有，让他以后永远别再靠近小兰了！”

    “我明天就去找那个混蛋，这事他得做个男人样。”我无比愤慨的说。

    “没必要。这个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小兰傻，该经历的教训迟早得经历。”

    “至少……至少他必须为此做出补偿。”

    “哼！”小芳淡淡一笑，“倘若为了钱，小兰就不会打掉孩子了。这事就这么结了，别再提。”

    一颗眼泪从小芳眼角滑落的瞬间，她直起身，端起洗脚盆，走出了卧室。

    在小芳走出房门的那一刹，我的脑子混乱到了极点——“怎么会是这样子？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平静？不争，不闹，平静到简直不可理喻！”

    这事就这般平静的了结了？

    不是的，她们当然不是平静，她们只是可怜的看透了一切，只是可悲的甘于接受这一切的不公罢了。

    相比之下，王乐那诚惶诚恐的担虑，欲抛之而后快的所为，是多么的可笑和无耻啊！

    不多时，小芳重新端了一盆水进来。

    我很快的洗完，便与小芳睡下了。

    那一晚，小芳一直紧紧抱住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以她那般细腻的人，必能体会到我心之所想吧！其实，从我离开王乐的公寓之时，我的脑海里就一直在想小芳，我一遍又一遍的想象着她从十三岁离家打工直到现在，所受的全部苦和罪。我想，小兰的遭遇她应也经受过吧！

    而我呢？我跟王乐又有什么区别？我又给了小芳什么呢？

    我能给的，无非只是那片刻的温存，但那也终究只是片刻。我怎会不知道小芳的对爱的渴望，对家的渴望，我当然知道，因为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就是小芳，小芳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