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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厌姜没想到余遮牧早就准备了这一颗头颅,他心中对眼前男子的评估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人……应该放了两三日了。

    “余遮牧,你从多久开始筹划这些了?”陈厌姜认认真真的看着他。

    余遮牧微笑不语,但额间过长的头发,总显得那双眸子有一丝丝阴森。

    陈厌姜打量着余遮牧手臂上的鞭痕,又细细看了眼这人身上多处经年未消的伤疤。

    “陈掌柜是我的人,本身就作恶多端,烧杀抢掠,都是在听书堂养出的毛病,他理应受到报复,何来筹划什么,我只是恰巧打算帮帮陈公子有机会为自己妹妹报仇,什么筹划,这可是不小的污蔑。”余遮牧笑颜不减。

    陈厌姜看着他,不禁想到第一次相遇,带着几十号城中士兵,去追杀来自长京的要犯。

    这事打一开始就很荒谬,就疑点重重,余悲吟如何出现的那般凑巧,他们又如何碰的那样尴尬?

    京城要犯,不也在那个时候知道吗?

    人们都低估了余遮牧,陈厌姜心中默念了遍,陈厌姜有预感,这是一场事关整个惘居的局。

    而执棋人,就是他这个被各种低估的余遮牧。

    但光是他,不够,陈厌姜猛然惊醒,张口问道:“七门……你…”

    余遮牧盖上他的嘴:“别多想,我只是想替这座城,医治一下顽疾。”

    陈厌姜忽然意识到,眼前和他近乎同龄的人,眼底是广袤的厌恶,仿佛,厌恶这个世界。

    “我帮你,但你要保证陈泊伊在听书堂没什么危险。”陈厌姜说道。

    余遮牧说道:“陈厌姜,你现在还在担心你妹妹呢吗,你该思考的是可是自己的处境哦,毕竟……你是一定会去京城的,而京城对你……才是真正的‘无人归!’哈哈。”

    但陈厌姜却坦然一笑:“无妨,我早该在七岁就死在无人归的,现在,我只想守护能守护的,珍惜拥有的。”

    余遮牧咧嘴一笑:“陈厌姜,我多提一嘴,你是长京这一局的中心,是好是坏,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有时候……你越是珍惜什么,什么便越容易失去。”

    陈厌姜看着余遮牧,眼神中有些变化。

    “我从小就在不断的失去,一开始是喜欢的玩物,后来是珍惜的食物,再后来就是我自己珍视的人,我不想……从来不想失去,于是竭力去守护,去拼尽全力的拥护。”

    陈厌姜渐渐站起,眼神凝视中有些许的杀意。

    “后来,想通一个道理,一个不讲道理的道理。”

    “夺我所好者,皆以死谢罪。”

    “无论是谁。”

    他走向城门外,提着一把银白的剑,背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刀。

    雨淋在上面,溅起水花。

    余遮牧看着少年远去,风吹动他的衣衫,一名黑甲出现在他身后,他脸上神色冰冷。

    “少堂,京城要犯,就在城门外,我们……可需要助他一臂之力?”

    余遮牧摇头,反而转身看向听书堂的位置。

    “京城啊…黑甲,去做件事,去……杀了陈泊伊吧。”

    黑甲一愣,但看着余遮牧的神色后点点头。

    几个黑影在雨中穿梭而行。

    余遮牧坐在台阶上,头发被雨水吹散,他望着城门口,陈厌姜离去的地方,沉默不语。

    而后街巷四处传来马蹄,黑压压一片,拥向余遮牧。

    枪尖银白,雨滴清脆。

    为首之人魁梧雄壮,他一身黑袍,站立在余遮牧面前。

    余遮牧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黑压压一片。

    “杀了城中重臣陈榆树,私调黑甲,受罚之时逃狱,私自翻越听书堂书信……余遮牧,你可听明白了?!”

    余遮牧点头:“明白的,余堂主。”

    余悲吟面无表情:“余遮牧,今日起,革除你听书堂少堂一职,贬为庶民,斩你一境,入狱十年以正法度,随你同行者,入狱二十年,行同谋者,死罪。”

    “更重要的,剥你长京大考之机会,余遮牧,你可听明白了?”

    余遮牧看着他,看着自己父亲,他那么正义,也那么虚伪。

    “余堂主,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

    余遮牧在大雨中站起身,神色清冷,乃至冰寒。

    可又有一丝惨笑。

    “惘居城大,偏偏富贾宗门繁多,听书堂内部腐烂不堪,各处势力仗势欺人,为所欲为,烧杀抢掠,他陈榆树就是一个,贩卖,城外围,城外人口,其数量……多至过千。”

    余遮牧颤颤巍巍的走向余悲吟,声音似是有些自嘲:“这种人,逍遥所谓的法度之外,仅仅是因为他是你曾经战友之子。”

    “京城内乱,七门等自顾不暇,各处听书堂自立新法,民不聊生,你和我说法度?陈暮良死前拼尽全力改革,得来什么?得来一个死无全尸!”

    余悲吟看着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明白,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陈榆树之事他知道,但他是自己曾经战友临死托付,自己怎么可能去杀了他。

    惘居很多这样的情况。

    但自己又怎么能杀掉那些与自己共赴沙场的故人子女?

    余悲吟看着他,一掌推出。

    余遮牧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身体中的内脏破碎的声音。

    蓦然间

    他似乎看见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拿着书简,指点城中各处风云。

    她叫陈暮良,一个回眸笑了笑就惊艳了余遮牧一生的女子。

    哪怕死前,她还是对着余遮牧笑。

    那天余遮牧在雨中抱着她的头,雨水刺骨寒痛,从她口中,露出一个小锦囊。

    上面写了句话,写了那句让余遮牧一生难忘的话。

    余遮牧倒下了,再次跌境,但隐隐约约,有什么变了。

    余悲吟眼神微微震撼:“斩他天地一境,没想到,人间……又升一境。”

    心境升境,那个女子,当真祸害无穷,当初应当快些杀她的。

    余悲吟心中暗悔,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

    他看向城门,执刀向前。

    黑甲中一个男子忽然说道:“余堂主,陈厌姜那边,不能让他和要犯相见。”

    “知道了,他们也不会相见的。”

    黑甲一路向前,走出城门。

    而身后的黑甲正准备抓住余遮牧,但却抓空了,只有一身黑袍和涣散的白雾。

    而他们身后,一座茶楼上,嘴角有血的余遮牧坐在那里,饮茶如酒。

    他手中又打开那包锦囊,将那张纸条铺平。

    “余遮牧,这场人间,我想来想去,理想也好,苦乐也好,仕途也好,最终还是觉得啊。”

    “认识你就好。”

    余遮牧猛然咳出一口血,也不知是因为被斩一境,还是受了风寒。

    他没看见,自己的发尾渐白。

    他忽然自言自语。

    “你的理想,你的人间。”

    “我从来都没忘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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