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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请君入瓮

    等陈佛生回到唐人街时,才刚过十一点,凌晨未来之际,食色男女的欲望才滚开,街上正热闹至沸腾。

    他大步走入一家中餐馆,跑堂的阿嬷眼疾手快,立刻招呼了上来,“靓仔,要不是食馄饨面啊!”

    陈佛生指了指柜台上的电话,又塞给她一美金小费,阿嬷赶忙将钱塞进口袋里,笑逐颜开,“尽管用啊,我再帮你去煮一碗面!”

    “好啊,多放葱花。”

    陈佛生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神情和煦,旁人肯定想不到,刚才他像杀猪宰羊一样,收割了四条人命。

    他走到柜台前,先拨通了吉米的电话。

    甜美女声再度响起,“嗨喽,这里是特克斯酒店,请问您要预约什么服务?”

    “我找JL律所的吉米律师。”

    女人稍作沉默,随即大吼着敲击墙壁,“该死的吉米!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给你那些客户,留酒店的电话!”

    吉米虽然一贯认为,自己绝对是三藩市最好的律师,但他还没有自信到感觉自己的名气已经震动三藩,有人会大半夜不睡觉来找他谈官司。

    直觉告诉他,这通电话准备好事,他颇显颓靡地进入旅馆大厅,沉默着接过电话,“喂?”

    “哈喽吉米,早上我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又是这个宛如撒旦一般的低吟,尽管有所准备,吉米仍是打了个冷战,压低声音道:“告诉你,我是一个律师,是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不是任你使唤的奴才!”

    “你的意思,是没调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吉米稍作沉默,“调查到了……虽然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那里住着你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一旦让对方知道我打听过有关他们的消息,我也会死得很惨,所以我郑重警告你,我对你的帮助到此为止。”

    陈佛生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他是谁?”

    “金色的三叶草,那是爱尔兰人的标志,北岸区的那幢别墅,是属于谢伊·尼尔的,你应该也是混堂口的,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他是谁?”

    “……”

    吉米一时无语,陈佛生的表现实在让他捉摸不定,在双峰山上,陈佛生杀人不眨眼、心计狠辣,英语熟练,很明显是个在美国浸淫许久的悍匪,可他又不认识谢伊·尼尔……不知道是不是在拿自己打趣。

    “爱尔兰人是你们华人的死对头,三藩的爱尔兰人黑帮中,尼尔家族的影响力能排前三,而谢伊是尼尔家族的老大,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尼尔家族……那个女人说,她在那幢别墅做女佣时,怀上了雇主的孩子,如果这个雇主是谢伊,那就有意思了。

    陈佛生本已经不再打算理会此事了,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未必没有搞头。

    “往后有需要,我会继续联系你的。”

    听到电话挂断,吉米怔了一下,呆呆盯着电话,随即表情狰狞,破口大骂,“草!”

    他高举听筒正要往下摔,却听身后女声冰冷,“如果你敢破坏旅馆财物,我保证,今后你一个电话都接不到。”

    吉米权衡一下利弊,最后轻轻将听筒放下,黑着脸走出了旅馆。

    餐馆内,陈佛生半倚着柜台,拿出从眼镜男身上搜出的那张纸条看一眼,试着拨通上面的那串数字。

    “你是谁?”

    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嗓操着英语发问,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警惕。

    陈佛生道:“我是,王。”

    那声音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开口,“赫尔斯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十天后凌晨三点,去码头交易,过时不候。”

    说罢,男人立刻挂断了电话。

    赫尔斯,交易……陈佛生凝眉思索,跟眼镜男有金钱往来的三个爱尔兰人,已经被自己干掉了,说明这个赫尔斯很有可能是另一批人。

    蜈蚣钱除了跟爱尔兰人有勾结,还跟唐人街外的其他势力有生意往来,而纸上的数字写下没多长时间。

    所以陈佛生想,眼镜男应该在死前刚刚跟这个赫尔斯见过面,而且……就在他所在的这家中餐馆里。

    他抬头环顾,瞳孔倒映悬挂在天花板上盏盏大红灯笼,然后视线下移,或悲或愁的神情不断从他身旁掠过,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身前的老妇脸上。

    阿嬷捧着粗瓷大碗,灿烂笑道:“先生,你的馄饨面好了!”

    陈佛生微笑道:“我刚才有位戴眼镜的朋友在这里吃过饭,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跟赫尔斯先生来过这里。”

    阿嬷闻言,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但转瞬便恢复了自然,在各族裔混迹的金山开餐馆,每天收到的威胁比小费更多。

    她随口道:“放心啊先生,别看我是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但我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跟警察有关系的事,我怎么会随便往外说呢……”

    陈佛生闻言立刻打断她,咄咄逼人,“谁告诉你,赫尔斯是警察的?”

    他撩开西装,腰间染血的左轮手枪让阿嬷登时冒出一身冷汗,“我不知谁是赫尔斯啊,只知道跟你那位朋友来吃饭的那位先生,经常跟白人警察混在一起…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阿嬷显得六神无主,开始胡言乱语,在其他食客注意到异常前,陈佛生一压礼帽,快步离开了餐馆。

    在回庙街的路上,陈佛生不停思索,之前与蜈蚣钱交谈时,他只当此人老谋深算,是个不得不加以注意的对手。

    但现在看来,蜈蚣钱这潭水,比他想得要深太多,爱尔兰人、白人警察,还有电话另一头莫名其妙的交易……真是,天助我也。

    陈佛生瞳孔发亮,有蜈蚣钱这样的蛀虫扎根在龙青内部,龙青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但蜈蚣钱现在还未成气候,处处受到堂口掣肘,否则他也不需要偷偷摸摸跟外界联系。

    龙青跟陈佛生没关系,说到底,唐人街这些大大小小的会馆、堂口,在将来都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少一个他便少一分阻力,但他现在可以利用龙青给的压力,将手头上这些线索,变成针对蜈蚣钱的把柄。

    想着,他回到了弹子房,乌烟瘴气的房室内已经人去楼空,满地都是发黄的烟头,荣仔跟阿标在打扫卫生,阿豹也在,过来收账。

    自来卷阿灿将铁盒里的零散钞票数了一遍递给他,十几块钱而已,阿豹此刻根本不放在眼里,随意往口袋里一塞,正准备走,却迎面碰上折返回来的陈佛生。

    阿豹立刻笑了起来,“喂生哥,好巧啊,我还以为今晚见不到你了!”

    陈佛生抬头道:“阿豹,不要那么吝啬,兄弟们辛苦一天,留几块钱让他们去喝茶。”

    阿豹闻言想也不想,将刚放进口袋里的钱抓出几张,数也不数,直接丢给阿灿,“呐,生哥给你们的!”

    “多谢生哥!多谢豹哥!”

    阿灿三人捡起钱,笑得合不拢嘴,今天虽然挨了一顿痛打,但一天拿到的钱,足以顶上他们以往十天半个月的收入。

    陈佛生摆摆手,“你们先去楼下,我有些话要同阿豹讲。”

    阿灿三人常年混迹于此,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笑道:“放心生哥,有人来,我们一定上来禀报。”

    陈佛生踱步到台球桌旁,随后拿起一颗台球扔了出去,问道:“是宋长岭让你来的?”

    阿豹点头,“是啊,他让我来观察一下你的动向。”

    “阿虎呢?”

    “他听宋长岭的话,去找刺客了……对了生哥,你那边应该没问题吧?”

    “我这边你们不用担心,一切按之前计划行动就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东西拿给你看。”

    “好。”

    陈佛生大步出门,寻个角落取出了眼镜男那颗人头,四下找找,发现没东西可包,干脆直接拎着返回了弹子房。

    他本意是打算等明天,找阿豹二人过来看一下,认不认识此人,但既然来了,那便择日不如撞日。

    阿豹本正眯着眼乱撞着台球,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砰的一声,脚步趔趄,险些没惊得摔倒在地。

    只见陈佛生右手抓着根辫子,下方牵连的头颅被褐色的血泥包裹,肮脏不堪,唯有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充血暴凸,明亮异常。

    阿豹吞了一大口唾沫,绷着脸皮缓缓站直,“生…生哥,这连皮带瓤的,你从哪里淘换来这么个东西?”

    陈佛生戏谑道:“这东西地里可不长,得自己去摘,仔细看看,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阿豹锁着眉头上前,接过人头,胡乱拂下其脸上泥污,一开始满不在意,但随着那死人五官逐渐清晰,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好像见过……但一时记不起来了,让我想想。”

    陈佛生知道他脑子不好用,也不打岔,让他慢慢去想,突然,阿豹眼中精光一现,用力拍了下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的确见过他,不过是两三年以前了,这个人叫什么我不清楚,但好像姓王,他曾经是威安的打手。

    之前龙青与威安堂斗,龙青有不少人折在了他手上,后来威安被灭,堂口的人或死或散,我们也没有在唐人街见过他……生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死在你手里了?”

    威安,也就是蜈蚣钱在加入龙青前所效命的堂口。

    陈佛生暗自点头,那这一切就都对上了,他再问:“三藩有个叫赫尔斯的警察,你听说过吗?”

    阿豹面露难色,“什么赫尔斯、黄瓜丝、肉丝、路易维丝,洋人这些名字一起放进锅里,都够煮一盆杂烩菜了,就算真有人叫这名字,那我也分不清。”

    陈佛生笑笑,不再多问,接下来他还要让阿豹帮自己办件事,所以也不隐瞒,将在广运赌坊的发现简单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电话的事。

    阿豹听罢勃然大怒,“干他娘,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蜈蚣钱竟然吃里爬外,爬到洋人身上了,还是爱尔兰人!生哥,我现在就去堂口告他一状,他这罪名,千刀万剐也是轻的!”

    告诉堂口,帮龙青铲除内奸,那对他陈佛生有什么好处?

    “谁不知道蜈蚣钱跟宋长岭较着劲呢,你手上没有证据,现在去了,蜈蚣钱有一万种说辞,将屎盆子扣到你身上,别没吃到羊肉,反落个一身骚。”

    阿豹渐渐冷静下来,他忽然想起阿虎的教诲,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解释道:“生哥,你别介意,我知道自己现在是给你办事,但我就是看不起这种狗汉奸,不管他是不是龙青的人,既然让我碰上了,必须想办法整治他!”

    陈佛生笑笑,他知道阿豹快人快语,说话不过脑子,所以根本不在意,反而欣赏他的反应。

    “别着急,想办他还不容易,但现在,我们得先拿他一个把柄。”

    “生哥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陈佛生稍作思考,让阿豹将阿灿三个人叫了上来。

    “生哥,有什么吩咐。”

    陈佛生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阿灿伤太重,行事不方便,“荣仔,阿标,你们两个帮我去跑一趟广运,把周掌柜给我请过来。”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悄悄看向阿豹,他们知道周掌柜是蜈蚣钱的人,当着宋长岭的心腹跟其他主事的心腹联系,恐怕不太好,一时间三人不敢应声。

    阿豹沉声闷喝,“你们墨迹什么,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宋公子的主意,尽管去办,不管是拉是拽,一定要把他给我带过来。”

    陈佛生抬手打断他,“不管他问什么,都别回答,只说我叫他就行,去吧。”

    见阿豹不介意,二人宽下了心,立刻动身前往广运,不到几百米的路程,很快赶到。

    赌场要散场,大约要到后半夜了,此刻堂内还有生意,周掌柜正在柜台后敲算盘。

    一个伙计过来,附耳道:“周掌柜,有人找你。”

    周掌柜闻言抬头,看向站在门槛前、四下环顾的荣仔二人,“什么来头?”

    “后街看弹子房的。”

    “弹子房?”周掌柜稍作思索,颔首自语,“是宋长岭的人……陈佛生好像在那里看场子,让他们过来。”

    阿标二人只是堂内最底层的四九仔,在周掌柜这管事的面前显得颇为拘谨,周掌柜则笑容满面,丝毫不端架子,拱手道:“二位兄弟,咱们都是一个堂口的兄弟,又在前后街共事,却不见来赌坊耍两把,倒显得我做事不周了。”

    荣仔赶忙回礼,“周掌柜客气,是生哥喊我们过来,请周掌柜去弹子房谈些事。”

    陈佛生请自己?

    周掌柜觉得有些突然,这陈佛生如果有话,为什么之前不在赌坊里说?

    “哦,是陈爷……他说什么事了没有?”

    “生哥的事,我们也不敢问,只是他很急。”

    周掌柜心下冷笑,虽然蜈蚣钱说这陈佛生是个人物,但之前与其喝了几杯茶,却只能感到此人心浮气躁,不堪大用。

    这时来请自己,不用想,大概是想从自己手里捞些好处,此人想事未免太过片面,认不清个人的身份。

    虽然他与蜈蚣钱与宋长岭都有合作,但明面上还是跟宋长岭关系近些,如果被宋的人发现自己进出弹子房,以宋的性格,定然对其心生间隙。

    不过也好,既然蜈蚣钱有心招揽,那自己就去添这一把火,设法分裂他与宋长岭的关系。

    周掌柜想罢,抬手笑道:“既然是陈爷有请,那这面子我不能不要,二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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