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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劣马之明鉴(一)

    转眼荣锦来信贷科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除了三天两头跑金鼎催款外,基本没有发放新户贷款。科里大大小小的酒局很多,有有内部人请客的,有客户联谊的,有没事找乐的,反正几乎是盘子天天转,酒杯夜夜端。在双台银行,喝酒都是有些目的,但目的只能“都在酒里”而不能说破,所以酒的气氛一定要热烈,需要比比酒胆、酒量和酒技,前两个是天生的、没啥说的,酒技就有说道儿了。信贷科在这方面确实有些高明之处,经过几代“长员”的努力,创造性地发明了一系列“战法秘籍”,当然不是藏奸耍滑,信贷科最重信誉口碑,场场都是“真刀真枪”,杯杯都是“真材实料”,口口都是“真情实意”。不过,这“杯中术”跟“房中术”一样秘而不宣,没有经验介绍和总结材料,靠着每天上演的活生生的典型案例和信贷员不同寻常的悟性,才能掌握精髓,应用自如。

    时间长了,这些“杯中术”的招数和套路也被信贷科的高手们起了很有历史文化内涵和丰富想象力的名字,什么“围魏救赵”、“丢车保帅”、“避实就虚”、“闪电战”、“车轮战”、“持久战”、“游击战”等等。小酒局靠实力,大酒局靠技术,在大酒局中比较多的是两方对局,在这类酒局的技法中,荣锦掌握最熟练的就是“田忌赛马”了,顾名思义就是模仿田忌用劣马拼掉对方良马的策略,用一个酒量差一些,级别低一些的年轻选手打头阵,冲击对方酒量最好,级别最高的选手,当然,这匹“劣马”也不能太劣,要有一定潜力,有表演能力的年轻选手来扮演,关键时刻还能杀他个回马枪。

    为此,道长还在某次“赛马”得手之后,才思大发,写了篇《劣马说》——-大意为“马之劣马者,食少量小,能力有限,才美不足,然规矩本分,勤于表现,明辨事理,可与良马等有同用;且不畏困难,勇于奉献,以小博大,以劣驱良,敢担重任兼有牺牲精神,实为良马也。”对照《劣马说》,荣锦资历浅、职务低,又恰有“驴秀才”的江湖美名,用他作劣马很合适。几次用下来效果都挺好,表现绝对是中规中矩,可圈可点。有时候,荣锦躺在沙发上冷眼看着面前的酒局思考问题:我是赛马,那谁是田忌呢?用我这种经验不足的新人去啃不良贷款中最硬的“骨头”,是不是也在用了一样的套路呢?

    这天下班,胡子叫荣锦一起去喝酒,荣锦问胡子今天要不要他提前倒下,胡子说今天不用。说起胡子,荣锦总有种敬畏。在酒场上,他是极少数滴酒不沾的人,说这是当警卫的习惯,以前他是部队首长的司机兼警卫员,还曾是高行长的首任司机。他认为何时何地都应该需要有保持清醒的人来保证喝酒人的安全,而他就是这个人的最佳人选。所以,滴酒不沾跟留胡子一样是他的特权。胡子在酒场上虽不喝酒,但礼节路数却很清晰,不但不会因为不喝酒而让领导和同事感到不快,而且光凭一张嘴一杯水就能让别人没脾气,这种“鲜明个性”让荣锦十分佩服和向往。

    喝酒的地方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店,两人走进包房时,已经有几个人了。“李科大驾光临了,有失远迎,不好意思!”一位中等身材的精壮男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两步就迎了上来,伸出双手来和胡子、荣锦握手。荣锦感觉这个人手劲很大,尤其是两只眼睛。一般中年男人的眼睛都是浑浊不堪的,而面前的这对眼睛却是皂白分明,亮得跟探照灯似的,跟人握手的时候,眼睛定定地直视着对方,让人感到热度的同时也同时有种被穿透感。

    “你这家伙,发财也不请客,今天怎么想开了?”胡子打趣着,回头向荣锦介绍,“这是我发小,占景中,景紫建材贸易的占老板。”接着又介绍荣锦,“这是小荣,大学生,我们科的秀才。等下王科晚点也过来,让咱们先开始。”

    “我哪是什么老板,可别忽悠自家兄弟了。荣老弟你好,你叫我老哥好了,岁数大点,占点便宜哈!”占景中应着,接着又介绍先来的客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初,还有一个叫占春来,是占景中的本家侄子。服务员过来问人到齐没有,要不要提前走菜,占景中跟胡子交换一下眼神,然后吩咐服务员等一等,几个人开始闲聊。

    荣锦坐在胡子旁边,打量着围桌而坐的其余的人,除了那个占春来稍显稚嫩,其他每张脸上都是饱经风霜的样子,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样子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环顾四周,除了荣锦自己,没有一个人戴眼镜。这时候荣锦总怀疑自己的书是不是读的太多了,抑或是读书的方向错了,这会儿什么都用不上。大家寒暄间,道长到了,身后还带着小温侯,像欢迎首长一样,大家全体起立。落座后,胡子重新将众人一一给道长做了介绍,并做了开场白,说自己的几个好朋友一直想结识王科长和信贷科的朋友,今天终于有了机会。然后占景中“开酒”,所谓“开酒”就是由做东之人首先做祝酒辞,然后按照尊贵老少等顺序每人提酒,一轮后再开始自由发挥,在双台,不管是多大的酒局,差不多都是这个套路。

    占景中语气坚定,声若洪钟,有股虎虎生威之气,几句干净利索的开场白之后,随着一句“结识科长和各位领导,小占非常高兴”,一整杯五十二度的五粮液被一口喝光,看占景中如此豪爽,道长也微笑着把酒杯举起来,胡子拦住了他:

    “景中,你整这么快干啥?你能不能先让王科吃口菜,王科下午开会,加班到现在,你让领导先缓缓。”

    “对对,王科长您吃口菜,不着急不着急!”占景中陪着笑,拿着酒杯,但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道长笑意迷离,咳嗽一声,并没有放下酒杯:

    “不好意思,让占总和各位久等了,这两天确实忙,心脏也有点不舒服,不过这占总的第一杯必须一口闷了…….”

    还没等道长往下说,小温侯把道长的酒杯夺下来放在桌上,表情严肃地说:

    “药放哪个口袋了,这一口闷下去,万一有情况,我好第一时间抢救你啊!”说话间就煞有介事地拿手往道长胸口上摸,

    “干什么!摸什么!我又不是你媳妇儿!”道长有点抗拒,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差点儿把酒杯碰倒了。

    “你看你看,酒都洒了……”道长埋怨着,好像真生了气。

    说话间,小温侯真的从道长胸口衣兜里拿出一袋东西,揣进自己怀里,看得荣锦都一愣一愣的,其他人更是一脸关切,小温侯的临场发挥真是绝了。

    “没事儿,不管咋地,占老板这酒我得喝呀!”道长还想坚持,

    “别喝别喝!交情有,啥都是酒;有交情,多少都行嘛!”占景中也不让喝,

    “不行,我得喝!”道长还挺犟,

    “领导,要不你征求一下占总和各位朋友的意见,匀一半给我或者小荣?”小温侯建议道,

    “那这样,您喝一半吧,剩下一半给我!”占景中说着把道长手里酒杯抢过去,往自己的空杯子里倒,接着一口又喝光了,动作就像装子弹,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道长倒是不忙喝酒,而是仔细端详着占景中,沉吟半晌,说到:

    “我略懂一点相术,占老板双眼乌黑发亮,正应了古相书上所说的‘黑如点漆,灼然有光者,富贵之相也’!”

    听道长这么说,占景中哈哈大笑,自己又倒了些酒,说了句”谢您吉言”,陪道长喝光了两人杯里的酒。看道长用半杯酒谈笑间陪了对方两杯酒,着实喝酒有道。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能完全被对方掌控,这在信贷科叫做“仙人问路,只走半步”。

    一轮下去,每人二两垫底了,接着作为主宾,道长开始回敬,接着就按照长幼尊卑开始提酒,血管里的血液流速开始倍速增长,酒场上的温度一下子热起来了,除了喝酒,就谈家常趣事,没人提贷款。

    话题的转换器就是一大杯酒,琼浆玉液一落肚,下一个更有趣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刚刚认识的人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该到荣锦提酒了,道长特意在占景中面前给荣锦做了个较为正式详细的介绍,占景中边听边点头,最后用那双“探照灯”对视着荣锦,问荣锦怎么喝,荣锦说:“抱歉占总,我这杯下去肯定就趴下了,但今天这杯酒我一定要喝…….”

    “这么吧,你喝一指吧?”占景中可能看出了荣锦的不情愿,很体贴地给个提议。喝一指是当地酒场上的专有量词,按照口杯的深度,以拇指的横宽去衡量,一指就是一指宽,算是一大口,经常喝酒的人一口下去,心手感应,非常准成。荣锦那拇指也许是点钞点的结果,比常人都宽,一指顶别人一指半,别看用它点钱又快又准,可用它来量酒,就差强人意了,就这一指让荣锦喝了好几下。占景中耐心地端着空酒杯等着,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那边,占景中的朋友和手下已经将道长、胡子和温侯围住,开始了“混战”。道长跟每个人都碰杯,热聊,大呼小叫,小温侯不动声色,稳稳地给道长倒酒,每次都是恰如其分地只把杯底覆盖为止;胡子虽不喝酒,但这时也得拿着跟白酒并无二致的水杯跟每个人轻碰、热聊、大笑。显然,今天的酒局正如胡子来之前路上说的,是一种相互认识,加深了解的仪式而已。酒到半酣,就有机会或者借口说一些平下里不能说出口的话,就会使沟通可以更深入一些,酒场高手一般能把握这种火候,试探性地说一些核心话题。占景中又敬了一轮酒,发了一圈烟,看似悠闲地问了一个问题:“王科,刚才好像听您说小荣还没结婚,我能不能给小荣介绍介绍对象?”

    “咱们都晚了,人家小荣有对象了,还是电视台的记者呢。”没等道长开腔,小温侯抢着答道。“怪我们认识晚了,能不能问问这位记者是谁啊?”占景中接着问,在酒桌上盘问个人问题似乎是这种东北小城的特点,问的人顺嘴一问,显得热情体贴;听的人随口一答,没什么礼貌不礼貌、私密不私密的。

    荣锦本来不想说出燕红的名字,但碍于领导都在场,也不好隐瞒实情。

    “燕红啊!大名鼎鼎!”众人本认真半夸张地一阵惊呼,

    “才子配佳人!绝配绝配!”占景中的感叹听上去似乎发自内心。

    老江湖们呵呵笑着,笑声中有几分艳羡,也有几分荣锦拿捏不到的意思。

    “她现在算是骨干了,人漂亮,又有才华,几期节目都反响震动很大啊!我很喜欢看她报道主持的栏目。”那个姓张的说着,嘴里还嚼着五香肘花。

    占景中又提了圈酒,放下酒杯,才开口说话:“说起电视节目,我请教王科长,前段市台新闻上说,金鼎商厦招人不招离过婚的,在社会上反响很大,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这事?您怎么看呢?金鼎商厦要是申请贷款是不是可以优先呢?”

    荣锦没想到占景中会从这个地方转入正题,

    “噢,占总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会也冲出围城了?”道长满面红光,和刚进来的时候判若两人,酒喝到他体内,就像给他提神醒脑、沐身洗面一样。占景中微微笑着,算是默认,姓张的插话道:“老占现在是钻石王老五,后面美女足有一个加强连,羡慕啊!”

    “净瞎扯!不过也好,没有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姓初的也凑过来:“今天在座的都是兄弟,说句实话,现在离婚很正常,其实婚姻就是交易,婚书就是合同,买卖不成仁义在,婚姻不成情义在嘛!对不对?”

    姓张的迫不及待地发表看法:“现在这种事太正常了,在座的都是带把儿的,说心里话,谁不想换换,现在流行那话怎么说,说男人有三大乐事:出差、离婚、死老婆!”

    占春来因为喝了点酒,说话开始随意起来:“对呀,离婚不是坏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连我们农村都有句土话,男人不娶几房妻,死了不如大公鸡!”

    几个男人哄笑,占景中板着脸呵斥他侄子,道长则摆摆手,心平气和,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占景中关心的问题:

    “企业贷款呢,当然没有离婚不离婚的要求,金鼎纯粹是个案,南方老板也是做做噱头。银行自有银行的要求,你们如果有需要,该申请就申请!”

    话说至此,占景中已心领神会,他举起酒杯,高声提议道:“今天咱们新朋加老友,一口接一口,来来来,再整一口……..”

    那晚酒喝得不多不少,道长似乎意犹未尽,占景中便张罗去唱歌,道长能歌善舞,是舞厅歌房的常客,胡子开着占景中的212给大家当司机。212里,道长打着酒嗝,拍着肚子,做了下一步的安排:“我看,占总的事咱们可以介入。海美那边收息最近挺困难,牵扯老李不少精力,老李和占总还是老朋友,最好避避嫌,我看让小荣这次做主办,老李做协办,但实际上还是以老李为主。”

    胡子似乎聚精会神地开车,并没有说话。

    “小荣,第一次做主办,有没有信心啊?”道长拖着长音问,

    “有!感谢领导的信任!”荣锦赶紧回答,看来他这匹真劣马终于有了新用场,即使是一次假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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