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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尽量弥补

    朱曈太爱骗人,连一位老前辈也骗。穆老正在救治简姐姐,不宜分神。东方鸣无心争吵,便没有揭穿朱瞳的鬼话。

    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对着所处的这间地室踱步打量。

    此室位于牛宫的地下一层,但并非是阴暗潮湿,而是明亮宽敞。

    他留意下来,发现里面的家具都很古旧,看似已有很多年头了,其雕纹千禽百兽,鱼类更多。因见识不多,亦叫不出名堂。惟见很多蓝色的浪花图案,忽而又想起牛宫的很多走廊、隧道,木柱、石门等处,皆有此种图案,颇似图腾、族徽。

    “我可以下去参观吗?”东方鸣手指楼梯突然说。

    “不可以。”穆老立马肃声道,“这里都是老鼠,没什么值得参观的。”

    冷冰冰的话语让东方鸣有些尴尬,而没过多久,见朱砀走了进来,穆老又是冷冰冰地命令一声,“时间不早,你带他们上路吧。”

    逐客令已下,朱曈没有从命,吵着要见朱珪。

    穆老没有理睬,在此之下,那个态度很好的朱砀,竟然脸色大变,全然不管朱曈是不是王女,恁是拽着她走出了地宫。

    而后,五名巨持炼士受调前来,跟着朱砀准备启程。

    此时返回汉州,实际上正合东方鸣的心意,他见朱瞳不依不饶,执意不走,便劝了几句。

    朱曈瞠目一瞪,一句话没说,却把这个比她还要大的小少年吓得禁噤起来。

    曈殿下远涉到此,只为面见朱珪,如今目的没有达成,势必不愿回去。她眼睛怒而威,柔而美,眼力又见常人所不能见。

    察那朱砀玄腑坚实,有一千圆田没有佃作出来,朱瞳眨眼鬼笑道,“朱砀,你也忒惨,一株玄草很难搞到吗?”

    一句话说到痛处,果然受用,朱砀沉吟半晌,反问道,“瞳殿下这是何意?”

    “何意?”朱瞳笑道,“天有四季,人有千季,你都到了‘闭门苦季’,怎不为自己的圆田着想?万一丢了这些圆田,岂不又要重做功刻?”

    是啊,对于混境炼士来说,每得一千圆田,便要开始佃作。欲行佃作之功,不光费时,而且很苦,是该放下一切繁琐,专心佃作,所以炼士们管这叫“闭门苦季”。

    圆田如耕田,倘若闲置久了,则要荒芜,搞不好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朱砀本是战乱中的弃婴,很多年前被朱珪捡来,赐了朱姓。因见他有块灵骨,遂引入四象门当了内府弟子。

    后来朱珪离开四象门,朱砀便也跟着离开。

    朱砀的年纪和朱变相仿,只怪根骨不是很好,如今到了巨持位,依旧还是二混境。朱曈看出他此时已有一千圆田,只要佃作出来,便能直达三混境。这本是刻苦佃作的紧要关头,却抛头露面,终日当个阍者,必是佃作太苦,无方继续。

    当然啦,佃作确实很苦,若没有辅宝缓痛的话,恁谁也无法忍受那种苦。

    按道理来说,那缓痛的辅宝不算很贵,无非百两金,无非千两金,最贵也不至万两金……

    朱砀跟着朱珪,自不会缺少这种辅宝,但他此时显然没有!

    修为,对于炼士来说太重要了,比如那一千圆田,一般资质好的人,亦需要几年光景才能如数耕耘出来,如若一个不小心,全部荒废掉了,那就比死还难受……

    “珪爷爷有这么抠门吗?”朱曈掏出岁囊,取出一枚丹药,明晃晃地亮了出来,“此丹名曰‘九味丸’,出自玄机城,乃佃作神药,是我师父钟华尊者赐给我的,本殿下以前吃了一颗,只用了一晚时间,就将所有圆田佃作干净,如今还剩最后一颗,你要还是不要?”

    谁都知道,钟华是瞳殿下的师父,而那玄机城右城辅的丹药岂能有差?莫非是价值万金的上等辅宝?

    朱砀吞了吞口水,“瞳殿下,莫非要我引路?”

    朱曈笑道,“果然是我们四象门的内府弟子,真是聪明!”

    朱砀灵骨不好,脑袋瓜子不差,左思右想之后,双手一拍,“珪爷爷其实很想你,而那冥渊之地,只要不涉水下,自是无甚凶险,要我带你去也行,但你要听话,必须紧紧跟着我。”

    废话交互几句,朱曈方一扔去九味丸,便被朱砀迅速接过。

    他前前后后笑了有一阵子,眼见瞳殿下皱了眉,就将几名巨持喝走,然后甩开一张飞行符。“那就带你去冥渊,出发!”

    东方鸣嗟叹几声,见朱曈骑上了飙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跳上。

    ……

    汪洋大海,势镇穹苍,有关海的传说数不胜数,其中以东溟与南溟最多:说什么海怪,说什么龙精,恁是天天传,年年说。

    自有炼士起,往海探秘者前仆后继,直到后来,才发现东海有条冥渊暗藏造化,惹得寻宝之士结群而往。

    东海愈往东行,汪洋之水愈发地暗,阳光照而不亮,似有无边暗黑……

    朱砀的符箓不怎么好用,每每总被飙妹甩在后方,几张符箓用完,朱曈叫他也别浪费了,不如骑上飙妹,速度还快些,能省则省。

    这种话,对于一个穷困潦倒的炼士来说,谓之天大善言。

    朱砀欣然领受,跳上鸟背后,一行人果然更加神速。

    “你走私这么多年,为何这般穷?”朱瞳突然好奇。

    “嗨,别提了!”朱砀摇头叹道,“钱都被珪爷爷拿去雇人用了……”

    “雇什么人?”朱瞳愈发好奇。

    “为了搜捕奇灵,我们牛宫有支捕鱼队终日航行在冥渊。”朱砀说道,“从事这种事属实危险,死人那是常有的事,不出高价钱的话,哪有炼士干这个?”

    “噢,”朱瞳笑道,“看来你还挺孝顺的呀!”

    “……”朱砀赧然一笑,欲言又止。

    几个时辰后,朱曈和东方鸣鸟瞰海水,已遇几艘船只,朱砀解释道,“其实我们早已到了冥渊,只不过这是外围,大部分炼士航行至此,以取魄璘,而珪爷爷为取灵胆,则纵深在腹部水域。”

    “何为灵胆?”朱曈不免疑问。

    “灵胆,乃奇灵之胆。在那冥渊腹部地带,水下藏有五色奇灵,乃暗海生物,其胆具有延年益寿之用。”朱砀叹道,“这种五色奇灵暴戾无比,也只有像珪爷爷那样的修炼者,才能猎杀。但五色奇灵可遇不可求,珪爷爷每每寻觅无果,已有几次空手而归。”

    朱曈听此,没在意别事,只苦着脸问道,“珪爷爷身体不好吗?为何要那延年益寿的灵胆?”

    “也不是不好……”朱砀顿了顿,解释道,“珪爷爷来此,是为了救一位老先生,那老先生岁数很大,寿元无多,已快死了,只有得到灵胆,才能苟延残喘活下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强求?”朱曈一脸担忧道,“要是珪爷爷为此而遭危险,我宁愿那老先生承应天数。”

    “可不?珪爷爷不是没有受过伤,以前经常为此受伤。”朱砀愤恨一声,又道,“而且,那灵胆也并非没有害处。那东西有损五脏,不瞒你说,之前你见过的那位穆老,本来也是一位全真,后来吃过一次‘祝寿丹’,乃至修为跌到象翥中期,兴许再吃下去,他的修为连我也不如。”

    “那要来灵胆不是自讨苦吃?”朱曈懑声道,“我一定要劝珪爷爷随我回汉州,想他一把年纪了,本该颐养天年才对,为何非要深居险地?”

    朱砀亦不知为何要说这些,尤其是对这个年方八岁的瞳殿下说出此事。

    上次朱珲长老来此,方说了“回汉州”三个字,就惹得朱珪破口大骂,最后只能夹着尾巴狼狈而走,不知这次瞳殿下再次提起这事儿,会不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朱砀亦想搬回汉州去住,却是颤栗道,“瞳殿下,你最好别提这件事,你呢,大抵是没见过珪爷爷的另一面,他那脾气,连你珲爷爷都怕。”说完,又呵呵地笑道,“瞳殿下,其实我带你来此,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虽说珪爷爷对我很关爱,可他发起火来,我也怕呀!这想一想……”说道这里,将头一摇,“这真不方便想,因为不堪设想……”

    “哈,懂了懂了,不消你提醒!”朱曈大笑起来,“你呢,既然与我方便,那我自会与你方便,放心便是!”

    再往深远飞,飙妹渐飞渐缓,似乎体力有些不支,朱砀则认为,这是嗅到了海底的那些潜在危机。

    咸闻海水是蓝色的,之前是有些发黑,然而到了此时,那海水就像墨汁一样:俯瞰层层巨浪,惊滔拍云,没有一面高墙涌起,或有黑暗的高峰倾斜倒来。

    值此之际,飙妹只能往上而躲。

    而今满世界都是黑浪争雄,前方一浪接一浪,迈上云层,又有雷电呼啸。

    飙妹毛坚羽厚,虽不畏惧,却恐背上的人经受不住,终究还是不敢久留雷云之上。它风驰电掣地一上一下,使得朱曈和东方鸣连连作呕。朱砀自恃修为高一些,本想照顾照顾二人,孰料一个没留神,竟从飙妹的背上栽了下去。

    “朱砀!”朱曈大喝一声。

    飙妹见此,低头望见一层黑浪排山倒海,如同吞噬一只蚊虫似的席卷朱砀,便以为此人亡了,无可挽救,下一刻理也不理,便举翅飞上云层,以避骇浪。

    “不管他了吗?”东方鸣木讷地一问。

    朱曈眼力超群,俯瞰许久,见有一个人影闪动,以为是朱砀,方想指引飙妹去救,不觉眉目一惊,瞠见巨浪里人影有异,实为两人。

    仔细再察,奄然大笑大叫,“珪爷爷,是珪爷爷!”

    “珪爷爷?”东方鸣疑惑一声,方要去看,余眼竟捕捉到身边有人逼近,他猛一个扭头,目光里:惊见一位身着黑色布衣的耋颜老者飞在身边。

    老者抱着朱砀,一边飞,一边打量着东方鸣,与其说肃目以对,不如说惊疑参半。

    这会儿,朱瞳望见下方的人影消失,正觉奇怪,在一个回眸之间,却见身边有位老者飞在一旁。

    她先是吓得小鹿乱撞,而后喜笑颜开,“珪爷爷,你,你真是神出鬼没!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老者犹在打量东方鸣,听到朱曈这句话,严肃的目光顿时瞥向朱曈。

    很快,老者回肃转喜,“要不是我这老头子早布了法阵在此,你们葬身大海谁能知晓?瞳儿呀,你本事见长很多哩,这冥渊之腹,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不用说,这肯定是朱砀带你来的,是也不是?”

    说完,未得朱瞳回应,便把正想说话的朱砀直接扔了,然后跳上飙妹的背,又道,“爷爷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这里不宜久留。”

    眼见朱砀坠落下去,跌进浪里,朱曈几欲哭将出来,她急道,“珪爷爷,是我求他带我来的,你怎么能这般狠心?他,他也叫你爷爷啊,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是我认识的珪爷爷吗?你不能这样,快救他!你快救他!”

    朱珪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呢?爷爷怎么听不懂啊?”

    朱曈挝住朱珪干柴似的胳臂,大叫道,“人命攸关,还开玩笑?你这个老头子,能不能先救人!”

    朱珪闷哼一声,脸色唰地一下变暗,“你这小丫头,忒大胆,你爹见我都得弓着走,你竟喊我老头子?”说罢,便对朱曈一推,“走你!”

    随着一声惊叫,朱曈恁是一句话没有交代,就已跌将下去。

    “瞳殿下!”东方鸣遽然一振,不住地凝望下方。

    但见下方的滔天巨浪之中,已无朱瞳的身影,自是身葬大海难挽回。不知怎地,东方鸣口齿禁噤,浑身哆嗦。

    过不多时,他被朱珪转了个方向,二人就此面对面地骑在飙妹的背上。

    东方鸣不敢对视朱珪,仍是低头打颤,“她,她,她可是你的侄孙女……”

    朱珪不以为然,捻着山羊胡,笑问道,“你爹复姓东方,你单名一个鸣字,是也不是?”

    连侄孙女都杀,可见禽兽不如,东方鸣不敢隐瞒,点头道,“是……”

    “一晃九年了……”朱珪嗟叹道,“你能和瞳儿作伴,乃我之愿,看来旦儿终于放下了,很好,很好……”

    说着,他又面色凝重道,“四象门终究对不住你,只能尽量弥补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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