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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送别故人

    三天后,严思琦的追思会在距离大学城不远的一家殡仪馆大礼堂举行。

    出席的人不算太多,她的家人、朋友、同学,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人。

    前来送别的人自发地站在礼堂两侧,身着黑色衣服的人群形成两片巨型护翼,护送中央的已故女孩安心离去。

    庄严肃穆的礼堂摆满白色的小雏菊,那是严思琦生前最喜欢的花。

    此刻的她表情安详,静静地躺在散发着悠长檀木香气的棺木中,脸上的妆容精致动人,看上去与生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她的头顶戴着由小雏菊编织而成的花环,身穿浅色碎花长裙,被浅色蔻丹点缀的纤纤玉手交叠在小腹上。

    在追思会前夜,陈书生亲手为她涂上生前最爱的唇膏,那是他今年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珊瑚色的口红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她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却又了无生气。

    这个世界带给你太多的伤害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带着仅剩的一点体面和喜爱,看上去没那么可怜地离去——陈书生为她涂唇膏的手颤抖着,手中的刷子几欲掉落。

    在莫扎特的《安魂曲》下,悲伤的人们含泪送别故人。

    “思琦,你是我和你姑父一起抚养长大的,我们早已将你视为己出,把你当做我们亲生的女儿。你从小就表现乖巧,基本不需要我们过多操心,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或许有时会感到父爱母爱的缺失,那么都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让你充分感受到我们对你的关心和在乎。”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你已经离我们远去,我知道不管我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如果我曾经说过或做过对你造成伤害的事情,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思琦,对不起,在你还小的时候,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曾经无比感谢上天,赐给我机会让我在多年以后重新遇到你。我那时候单纯地以为这是莫大的缘分,让我们能够将曾经断裂的情感重新续上。到头来才发现,在我单纯憧憬我们美好未来的时间里,你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痛苦,而我作为你的男朋友,竟对此一无所知、束手无策。”

    “直到你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时候,我仍在逃避现实。我期望清楚地让你感知,我并非对你毫不在乎,相反,正是因为我太爱你、太在乎你,才会有那一系列的、奇怪行为。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在毕业以后的第一个冬季,也就是今年冬天,我要带你去北方一起看雪,你说你从来没有看过雪,我也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看过雪。”

    “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还没去,还有很多风景还没看,还有很多话还没说,可是你就这样毫无征兆离我而去了。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也是我此生最深的痛。”

    刘斯利和池星星各自手持一束白色鲜花,哀伤地最后一次凝望她的脸。他们轻轻地将鲜花放在她的身旁,深深鞠了一躬。之后,池星星接了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去。

    重新将头发染回黑色的林妮塔,站在棺木前久久凝视她,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模样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久违的友谊在这一刻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她们又变回儿时那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林妮塔泣不成声,缓缓将戴在手腕上的苹果头绳摘下,温柔地放在她的发顶上,带着深深的思念和不舍,与白色的花环缠绕在一起。

    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做永不分离的好朋友。

    不远万里从加拿大提前飞回来参加葬礼的李佳文,鼓足勇气才敢看向棺木中那个女孩的脸。曾经憨厚的少年感已经从他的脸上褪去,这是在当初分别以后的八年时间里,他们第一次见面,未曾想到还没来得及品尝久别重逢后的喜悦,竟已变成天各一方的沉痛。

    与严思琦共事三年的咖啡馆老板Joe,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盒子,陈书生认出那是她在咖啡馆打工的几年里最爱喝的咖啡。Joe默默无语,看着严思琦依旧娇美的面容深深叹息,转身离去的时候悄悄伸手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严思琦生前性格凉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会想到,在她与世长辞后,竟会有如此多人含泪送别她。这或许是她二十余年的短暂生命中,最热闹、最受人瞩目的时刻。

    最后为她扶灵的,是她儿时的七位同学,以及Joe。按照清水镇的习俗,本不应由未婚男女为逝者扶灵的,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斯人英年早逝,本就异乎寻常,又谈何循常习故。

    追思会结束后,宾客陆续离场,最后余下严素和陈书生两人打点剩余事项。

    严素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对陈书生冷嘲热讽,兴许是看出他的悲恸和用心,她不忍再过多责备。

    大到礼堂的布置,小到严思琦穿的服饰,几乎是陈书生一手操办。

    她不得不承认,陈书生对于严思琦的了解程度,要远远高于她这个既是姑姑又是养母的人。

    在追思会前的几个守灵夜,陈书生没有落下任何一晚,甚至是不舍昼夜地守在心爱之人身旁。他以旁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已。

    即便刘斯利不断劝慰,他也不为所动,就那样一言不发地一直守在严思琦的身边,全然不顾自己早已胡子拉碴、头发蓬乱。

    直到今天追思会之前,他才离开礼堂,不久后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重新出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也理得干干净净,尽管形容憔悴,但比起先前已经是精神整洁许多。

    严素明白,他一定也不想用那般萎靡不振的模样送别心爱的人。

    严素在这几天也逐渐冷静下来,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慢慢理解刘斯利所说的,和陈书生在一起是严思琦自己的选择,与陈书生的父亲是谁、做过什么并无关系。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以正常的心态面对陈书生,每当看见他,就会让她想起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陈可适,想起她曾经愧对严思琦的所作所为。

    在严思琦下葬以后,陈书生仍在墓碑前伫立,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天色昏暗,才被刘斯利半拖半拽着离开。

    她和陈书生两人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悲怆的音乐仍荡漾在礼堂的每一处。

    礼堂之外,另外两个神色哀伤的人在门口驻足,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即将与天色混为一体的山脉。

    他们的同学、朋友,从此以后都将长眠于此。人世间所有的欢乐和痛苦,美好与邪恶,都将与她无关,只剩下一片安详与宁静与她常伴。

    林妮塔不禁潸然泪下,默默地伸手揩去脸上的泪水。

    “明明在不到一个月以前,她才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又离开我了,就和小时候那次一样,她再次不告而别。”

    只是这一次的不告而别,是真正的永别。谁都不必再期待重逢的日子,谁都不必再担心重逢后不知所措的尴尬。

    刘斯利发出一声叹息,“我至今都无法相信,思琦她真的已经离开我们了。”

    两人看着远方的天空缓缓升起一轮明月,圆圆的月亮被一片乌云笼罩,月下的人们满眼哀戚。

    当云层终于散去,月亮终于露出全貌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拥抱对方,在皎洁温润的月光下,从彼此温暖的怀抱汲取些许力量。

    林妮塔闭上双眼,专注感受脸颊贴在胸膛的温热感,认真聆听从胸腔内传出的“嘭、嘭”心脏跳动的声音,尽力感受生命的鲜活。

    此刻她终于不再为斯人已逝感到悲伤落泪,而为生者如斯的宝贵流下感慨的泪水。

    刘斯利温柔地抚摸林妮塔的头顶,怀中的温热躯体让他重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让他从连日来的悲伤和意志消沉中走出来,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味道将与今日送别友人的记忆一起,夹杂着悲痛与希望,永远铭刻在他心里。

    夜色漫漫,繁星点点,斯人已逝,幽思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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