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隐忍不发（上）

    夜色已深，原本在友谊广场跳舞的中老年人、玩轮滑或滑板的青少年都已离去。放眼望去，广场已空无一人。

    刘斯利拎着一打灌装啤酒，低头朝阶梯连吹了几口气，将落在上面的树叶和花瓣吹走，示意旁边的陈书生一起坐下。

    陈书生伸手将领带扯松后一把拉下，随意丢在旁边的树叶上面。

    他原本猛然消瘦的脸颊已经稍有恢复，但脸上的沧桑感和眼神中的悲伤却有增无减，有些瞬间刘斯利会突然感觉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非二十几岁的青年。

    “别墅准备就这样一直空置在这里了吗？”刘斯利抿了一口啤酒，朝不远处别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人会愿意再回这里住了，”陈书生也仰头“咕咚咕咚”三两下便让一罐啤酒见了底，“书婳连看都不愿再看这间别墅一眼。这么好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埋藏了这么多罪恶。”

    还埋藏了他和严思琦那独一无二的亲密回忆，那段在他得知真相、失去所爱之人以后，不敢再忆起的甜蜜又苦涩的珍贵时光。

    “我……陈可适说要把别墅卖了，但我不同意，他看我这副样子也就懒得跟我争辩了。”

    陈书生眯起眼看向黑灯瞎火的别墅，“我在这里度过了三口之家的快乐童年，那时候你和刘叔叔婶婶还会经常来我们家；以及有些烦恼但还算开心的少年和青年时光，我和妹妹在这个别墅里一起长大，尽管里面藏有罪恶，但我依旧不舍得就这样把它丢弃了。”

    那间富丽堂皇、充满复古气息的别墅，承载着他那并不算漫长的二十余年的大部分美好回忆。

    自从严思琦离世后，陈书生就不再用代表“父亲”含义的词称呼陈可适，在公司的时候他会喊“陈总”，回到家后两人几乎不会有交谈，而在刘斯利面前，他则直接称呼父亲的全名。

    这样的转变让刘斯利经历过数次后才勉强适应。

    刘斯利拍拍他的肩头，发出一声感同身受的叹息。

    “我实在难以忍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面对那张虚伪的嘴脸，不停歇的演戏对于我来说实在太有难度。原本我打算搬出去住的，不过又想到书婳，现在的我完全不放心书婳有哪怕一秒独自面对那个禽兽的时候。”

    自从那天陈可适被扣留二十四小时后，刚踏进家门便看到陈书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黑暗的影子散发出冰冷的寒意。

    他预想中儿子的质问或咆哮并没有发生。陈书生只是像一尊石像，一直维持着身体前倾、双手手臂撑在大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一语不发，仿佛被冻死在冰天雪地的旅人，毫无生气可言。

    只有陈书生清楚，那一刻的他是耗尽力气才将几欲冲破的怒意压制在心底，他不敢开口说一个字，担心自己那一触即发的情绪会爆裂，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为了严思琦，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隐忍下去。

    “莫姨不是也会到家里来吗？”熟悉又温厚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唔，她现在没有住家，即使周末都会在我们家做事，可是她总会有独自忙碌的时候，不会时时刻刻都关注到书婳。每天晚上我都会比陈可适先下班回到家，早上比他晚出门，我晚上都是睡在客厅里，在距离书婳房间最近的位置。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且我不敢告诉她我的担忧，她已经够难过了。”

    “那今天晚上……”刘斯利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陈可适出发去机场了，要去外省出差两天，我已经请了莫姨到家里住两天。”好不容易，他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外出和刘斯利见上一面。

    刘斯利蹙眉，不无担忧地转过头看他，“可是，以前那么长时间，他们总有独处的时候吧？包括张姨去世之后那段时间。而且，那是他的女儿……”

    “那种禽兽，谁知道哪天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气愤地打断刘斯利的话，“不过我前些天旁敲侧击问过书婳，陈可适应该是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缓缓舒一口气，又抓起一罐啤酒“啪”一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