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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朔

    八岁那年,我被师父带上了山,那时道观里空荡荡的,师父给我的道号取名叫做沐云,在我来之前只有他一个人在,也没什么观光客。

    那会儿,白榆市的天还是蓝的,下山的马路也有些陡;山下的药铺掌柜还是个老大爷,最喜欢去的那家面馆里头还经常坐着个写作业的哥哥。

    那段时间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就去半山腰的学校上学,带着师父给的饭盒,傍晚回来后就和师父学术法和心法,两点一线,偶尔周末的时候师父会带我下山买点东西,这么来来回回也渐渐和那些经常去的店子里的老板熟了起来。

    药铺大爷是个老顽童,面馆的哥哥知道的东西很多,路边炒粉摊的阿姨要养两个孩子,公园里偶尔能碰到的同龄小孩在一个听过名字但不知道具体在哪的小学读书。

    夏夜,当时是月初,正是新月时,举头望天只见一弯月牙悄咪咪的埋伏在群星中,月光黯淡,院子里黑漆漆的;我为了练胆子打着个小手电筒在道观附近的山林里“探险”,回来后师父因为我大半夜出去玩的灰头土脸的还不和他说一声甚至还把刚洗好的衣服弄脏了训了我一顿。当然,师父也没有说太多什么,之后便是切了西瓜一起坐在栏杆上看星星。

    师父告诉我,我名字里的“朔”就是现在这个月相的意思,也就是“朔月”,朔月意味着一月的开始,也宣告着上一个月已经结束,又是一个新的轮回,十五天后的一轮满月之后又将慢慢变回朔月,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未曾变动。“古人不见今时月”,但说这话的李白也已经变成了古人,同样看不见今天的月亮,但就同后半句一般,“今月曾经照古人。”虽说那天是新月几乎没有月光就是的了。

    小学毕业后,师父给我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初中读书,不过路程比原先远了很多,放学也比以前晚了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什么好的地方——我平时上学也能下山了。

    刚好是那会,那条马路翻了新,还不放心我的师父也终于可以每天骑着个小电驴接送,毕竟山路没那么陡了。

    第一次遇见何竹是在初二之前那会的夏天吧,当天是周末,应该是下午,那会我从补习班回来吃完饭正在写作业。我是下半年生日的,所以当时还没满十三,当时好像是何竹生日刚过,也就五岁,他爸妈带他上山焚香祈福,那会师父也许是算到有缘了吧,送了何竹一个护身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保存至今——大概也是没有吧,毕竟这么久了我从没看他带过。

    初二升初三刚放暑假那会我破天荒的没有任何事情就下了山,我就去了小学那会熟悉的地方看看;面馆的哥哥据说读高中住宿去了还没放假;炒粉摊的阿姨仍每天兢兢业业的在路边工作,皱纹似乎变多了;公园里那个偶尔能遇到的朋友不出所料的没有遇见,不过公园的健身器材也被翻新了;药铺的大爷倒是没怎么变,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和我开玩笑打趣,一定要说的话,也就白头发的面积更大了,虽说头发看上去还算灰白的但也至少白了几个度。

    之后初三了,学习的任务一下子重了很多,特别是下半学期,师父甚至因此停下了修炼术法的课,让我专心去学习,我也就不负师父期待的在考试上超常发挥,考了个本地还算不错的高中。

    在考试之前,何竹被师父带上了山,道号叫沐尘。

    于是,我有了个惹人烦的傻逼师弟。

    他上山第一天就撒开了师父的手和我们玩躲猫猫,躲在平时用来装萝卜的竹筐里头以为我们找不到,但实际上刚进入仓库就能看到平时放在角落的箩筐被倒扣了过来摆在了走道正中间,以及散了一地的萝卜。

    暑假那会稍微安分了点,至少看着挺老实的,但也有大半夜钻我屋子里拿着个手电筒想吓我结果把自己吓得不轻啊让他拿着钥匙他就甩来甩去结果一下没小心甩飞出去正好丢我头上啊这种奇奇怪怪的事。

    上高中后我因为办理的是走读每天还是两点一线,唯一不同的也就师父的小电驴给我开了,让我每天上下学方便了很多。

    高一下学期的学期末,距离何竹上山已经快一年了,又到了他的生日;不过我还记得的部分也只剩他一边哭的稀里哗啦的一边吃蛋糕,据我看到的师父似乎是大清早就下了山,在他去上学那会买了一堆东西,然后到了下午就马不停蹄的准备着生日,一刻都没敢怠慢。

    高中毕业后,我在道观又待了一年,至于原因,怎么说呢,我高考前一夜山里出了点事,似乎很让师父头疼,那晚师父整装待发让我安心去睡,我又怎么可能安得下心呢?所以我悄摸着跟着师父一起去了。

    我不后悔这个选择,那晚是山里没人发现的皇陵中钻出了僵尸群,看服饰应该是陪葬的官员与宫女,怨气积了近千年,又恰好因为负责城市开发的人到那去探查地貌不小心造成了局部塌方,结果就是,用于镇陵的部分本就因为长年累月的磨损脆弱不堪又这么折腾而彻底损坏,这事还是这几天道观后头的鸡圈丢了只很能下蛋的老母鸡师父才发现的。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很累、很凶险,雨很大、雷也很响。

    于是我便因此躺了三天,刚好错过了高考。之后的那一年呢便干脆呆在道观备考,同样的,也补了因为之前高三落下的术法课程。

    那是好像是初春的早上吧,师父让我和何竹切磋一下。

    道家术士的切磋其实挺麻烦,总不可能要为了什么比试之类的就消耗运势和命数吧?所以老祖宗就传下来一个法子,用糯米在一块空地里画个大圈,这就是比试范围了;然后就是三清像,小点的,先放在一起拜拜,燃九炷香,然后就是念借法檄文,念完了就一座像带着三柱香摆开,分别摆在北、南、东三个方向,这样在香燃尽之前的糯米画圈范围内就可以随意使用术法不必在意命数或是运势的消耗——当然,并非完全没有消耗,而是将命数与运势的消耗等比例换成精力与体力,至于确认只需要画张符之类的,精力与体力的消耗是很明显的,就是突然感觉好像绕着屋子跑了几圈之类的,一般事先双方都会画一张平时消耗运势的符作为热身,同样的,造成的伤害也都会作用到事先要穿的特殊衣服上,不会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而那天师父的态度很奇怪,心血来潮的让我和何竹切磋,就像是想要展示自己的什么宝贝。

    之前也不是没切磋过,不过几乎每次都是我迅速的解决了战斗,一般是先画一张离卦火符,然后再小声的开始念起护身口决,画好符一般刚好念完,等摆好架势准备开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抢占先机了,真正开始后就能直接撕毁火符化为掌心火,同时还能迅速的再掐几个手决,在对方还在傻傻的念口决摆架势掐手决使出第一个术法时的时候自己已经用出第三个了,至于第三个,我喜欢用巽卦,这样他就能迅速的接近然后用先前整的掌心火直接解决掉对方。偶尔何竹还能躲两下过几招,不过因为何竹语速记忆力与灵活度之类的因为年龄差距还是完全落下风就是的了。

    这会何竹十岁,这会还在上五年级,同样的,叶朔还是不认为对方能战胜自己。

    直接说结果吧:何竹果然还是输了。

    但这次让叶朔有些吃不消了。

    何竹好像一开始就预想到了自己会怎样,一开始就画了巽卦神行符法,然后,何竹一只手背了过去,只是闭着嘴带着些没能憋住的自信的笑。正式开始切磋的时候竟然与自己一样一边神行一边使出了掌心火,还谨慎的可怕,开始还是把一只手别在身后和我绕圈,我还以为他那是挑衅,想表达他单手就能吊打我,我就有点不爽,念了个能快速使用的四句口诀,那是一个坎字决,大概效果就是让对方脚下的土地摇晃起来,算是超小型局部地震吧,何竹就迅速站不稳了,差点摔了一跤,站稳身姿后我已经到了他面前,抬手轻轻的给了他一巴掌,他还想反击,但还是被我迅速抓住了手,我是真的没看出他什么时候掐的离字决,也是真的没想到他已经用出了掌心火;虽然只有一只手,但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迅速的撂倒了他结束了切磋。

    后来,我问师父他是怎么做到的,师父笑呵呵的让何竹呆在圈子内展示,只见何竹有些得意的单手摆了些手势,似乎也是手决,但我从来不知道这种东西还能单手使用;掐完后何竹大声的喊道;“离火!”,然后何竹的那只手的手心就亮起了金色的火光,我当时就瞪大了眼,哎真的……那尼玛就像……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对,就尼玛像有人用脚弹琴一样,还弹得超他妈快!

    他第一次打赢我那会我已经大三了,那会是大三的暑假,他十四,我已经二十了,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那次之后的切磋我还是经常能赢,不过那仅仅是因为我用的他还没学到,掌心雷啊之类的,但他学会一项我之后就不能用一项,我甚至完全无法用以前的了,因为他会事先想好应对方法,我第一次感到和他切磋是这么需要小心谨慎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我离开了道观,然后就是到处去闯荡,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道观,去了挺多地方吧,这么又耽误了一年,我爸的遗产还算可观,玩了这么一年只出不进才花了一部分,但我也明白我该找份工作了。

    之后,我去了我爸死后就闲置的房子,在天元市北城区那块,然后就是到处投简历找工作,很幸运的找了个还算轻松的工作,朝九晚六周末双休平时挺闲,但我也总算发现一件事——我从来没能融入过别人的圈子里。

    小学那会因为家庭变故,搬了家,新学校的同学不咋玩得来,再之后因为我修了道,我认为我看得比所有人都透彻,我不屑于和他们玩在一块,也因为这个态度也就没人愿意和我玩;上了初中,还是没有什么对我性子的人,让我烦躁的人倒是不少,所以我还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社交的想法;而到了高中呢,因为有了何竹这个傻逼师弟,我又是一群苦逼住宿生中为数不多的光荣走读生,所以我反而更……直到大学,我稍微听了几节教周易的课程……怎么说呢,完全听不懂,本来想借此装逼提升一下人气的;之后也就是完全忘了这回事,因为不习惯玄学社之类的神棍氛围要么就是满口黑话听不懂再说什么,我就加入了稍微“专业对口”的超自然研究社,然后果不其然,因为说了些奇怪的东西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了。

    上班了也是,除了些商业互夸啊应酬啊什么的基本上说不上几句话,顶多也是午休那会在员工休息室和同事没事聊两句,也是那会,我在道观待过算个道士的事也就这么传开了,于是就有人午休的时候来找我算算命啥的,因为没什么消耗我其实挺乐意没事帮别人算两卦的,于是我就有了个外号,叫“叶瞎子”,其实主要来源还是我工作的时候经常不小心看漏了些东西眼力不咋行久而久之同事传出来的;比如要处理的文件明明就摆在桌子上却还是经常找半天没找到,刚刚放下没多久的东西一下子就又找不到了之类的糗事。

    然后就是过年了,我回了白榆市,何竹个头已经快赶上我了,似乎今年十七了吧?让我有些意外的就是,他这段时间的倒是没什么长进,简单切磋了一下,我竟然很轻松的赢了。

    然后师父要和我切磋了一顿,我被打的很惨。

    回公司后有天嘛,大概是周五;我照常呆在员工休息室里,有个女同事向我搭话了,她是刚毕业来实习的。

    “呃……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你就是那个……算命很准的叶瞎子吗?”她是这么说的。

    “嗯,是的,怎么了?”

    她的手在我眼前摆了摆,问道:“你真的看不见吗?”

    “我看得见,有这个外号单纯是因为我平时有点眼瞎同事这么说而已。”

    “原来如此,啊…抱歉,你好我叫余静,是实习生,就是……我想找你算一卦”她那双棕色的眸子在眼眶中向上从左往右画了一个半圆,继续说道,“请问要多少钱?”

    “我不收钱,只是算着玩玩,你想算什么?”

    她的眸子又从右往下瞟了瞟,微微低了头,表情有些羞涩,说道:“就是……爱情运。”

    “哦,好的。你知道你出生的具体时间吗?就是生辰八字之类的。”

    “嗯,我问了……”她拿起手机点了点,然后平举在我面前给我看,上面是她的出生年份、日期、还有时间。

    “嗯,好的,那我帮你算算。”

    我寻思着,虽然直接掐算来的快一点但缺乏信服度,干脆就摇个六爻吧,然后我就从包里翻出了三枚铜钱,装模做样的放进一个小龟壳里摇晃,摇着摇着就撒在桌上,然后记录下摇出的结果,就这么反反复复摇了六回。

    “你啊……正逢烂桃花,虽然会有不少好处,但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对方说的事情,破财是小事,要是见了血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我会这么说,短暂的沉默后她轻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我先走了。”她说完便带上东西起身离开。

    我再次见到她就是下一个星期的星期一了,那会我因为开会以及各种事情有时间吃午餐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我去公司楼下买了个煎饼就带到员工休息室吃,准备吃完了稍微休息一下就继续工作;她当时就在员工休息室,我们这层楼的员工其实都不咋爱来这块待着,平时没事就在这坐坐的人这会估计也在楼道抽烟,这会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你终于来了,上次忘记谢谢你了。”她见我来了就站起身来面露喜色对我说道。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上次说我正逢烂桃花嘛,我回去就好好想了想,我男朋友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啊,之后就去查了一下,就发现,果不其然我男朋友有问题!”

    “希望别找到我头上……没事你继续说。”说着,我吃了一口手中用油纸袋包着的煎饼。

    “就是,我男……不对,前男友大概是个杀猪盘的,反正很喜欢骗人,我发现他连护照都没有,但他之前朋友圈里都是些什么去国外旅游啊什么夏威夷开游艇啊之类的,而且连开的车也不是他的,他还狡辩说什么借给朋友了,我之前问他那么多钱哪来的他说是靠什么软件程序漏洞赚的,我估计就是个博彩软件,我没发现之后就要让我一起赚钱然后让我把存款全部充值进去之后就取不出找他人也找不到了,我大学看的防诈骗宣传片里有几乎一样的套路。”

    我能感受到,她在扯谎。但我不想当面指出。

    “嗯好,大概就这样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没什么,主要还是你自己发现的及时醒悟的早,我大学那会有个舍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我怎么劝都劝不听还让我死远点,最后被骗得人财两空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呢。”当然,我也是骗人的,我大学那会的确有又被骗钱又被骗感情的舍友,也的确整整一天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回寝室发现还以为他没气了,但我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聊也聊不到一块去,现在我连名字都不记得,甚至长相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她说的每一句谢谢都绝不是违心话,她好像真的在感谢我,但是又在感谢我的原因上做了假,我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她不想提起伤心的事吧;也许因为我给她算的结果只是让她下定了什么决定也说不定。

    之后,几乎每天吃完午饭我们都会在这里聊天,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同辈人建立起还不错的关系。

    她实习期过了之后继续留在了这个公司,然后,一切照常。

    有一件事除外,我听师父说何竹背着一麻袋书连夜跑路了……这小逼崽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余静告诉了我那天骗我的事情还向我道了歉,我也总算知道她之前得到算命结果后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她的前男友脾气相当恶劣,但在情绪不失控的时候对她很好,她因为对方的脾气感到精疲力竭身心千疮百孔,又因为对方对自己好的部分无法忘怀,于是这么纠结来纠结去就拖了半年,最后找我算命也只是为了打一剂强心针去下定决心分手。

    不过她告诉我也已经是找我算命后半年了。

    然后又是过了三个月吧,我感觉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有点不对劲,也许是我主观感受吧,毕竟那会我似乎有点奇怪;不对,可能是我的态度变奇怪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和她聊天感觉特别自在,但又不自觉的不敢去面对她,就是有种想和她多聊聊天,但又有些不敢去触碰,只觉得有时候会一阵心慌,难道是熬夜熬多了?

    然后就又是除夕了,我照常坐高铁回了白榆市,也总算有段时间可以好好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异常了。

    今年道观里就我和师父两个人,有点冷清。

    我问了师父,师父问我是不是最近和什么女生走的近,或者是有没有特别在意某个女生,不愧是师父,这都算得到。然后师父给我的建议就是早点把握住,错过了可能就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了,挺奇怪的一段话。

    然后师父又心血来潮让我和他切磋一顿,这次竟然意外的是我赢了。

    师父告诉我他已经放心了,就找出来一个黑色的木牌和一面八卦镜,他将那个木牌子给了我,说这叫敕令碑,用法以前教过,是他自己做的法器。

    我问那面镜子是什么,师父说还没到给我们的时候。他用了“你们”这两个字,想必是给我和何竹的吧。

    给何竹打了电话,打过去了,没有什么关机啊空号啊之类的提示,但他没接。

    回公司后发现没有看到余静来上班,莫名有些在意,工作状态就就有些差了,时不时就停下手头的工作四处张望或者去上厕所“顺带”开始寻找她的声影,一直没有看到她就莫名有些坐立难安。之后知道她是多请了几天假。

    这几天没看到她,我便开始审视自己的感觉——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有点喜欢上她了。

    我是什么迟钝系男主吗?我是什么十几岁青春期初恋纯情少男吗?我怎么会以为这种事情把自己的状态搞得一团糟?我已经快二十五了。

    不,也许我还不如那些十几岁青春期少男。毕竟从小到大有过来往的无非也就是何竹和师父了。

    我第一次在这方面感到无助,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的社交问题,只会打马虎眼敷衍自己,无论如何装作完全不在意也仍然无法避免这种问题,但总有一天当我尝试去改变时,我之前积攒的问题便都会一鼓作气找上门来。

    所以,我必须做出改变,就现在。

    我决定告白,为自己定一个期限吧;三个月内,没能做到就死了这条心。

    然后,又是一个周五,我们照常在员工休息室聊天,她突然让我帮她久违的算算命。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容易发抖。”

    “好好好,我算算吧。”我干脆直接掐指算了,因为最近没带铜钱在身上。

    她将于明天下午横死街头。

    原因是逛街时被逃犯劫持当作人质,然后因为警方谈判失败逃犯情绪激动便下了毒手。

    “你这人烂桃花挺多啊。”

    “什么?”

    “就是,如果你明天下午出门的话你就会碰上烂桃花,警惕了也很难防住,而且破的财会比较多,所以明天下午没什么必须要出门的事的话就干脆呆在家里吧。”

    “原来如此啊。我发抖难道是因为我对渣男已经有雷达感应装置了?话说你之前摇的铜钱呢?”

    “这段时间没带在身上,不过我平时也不爱用那玩意,掐算会更方便点,不过比起掐算果然还算摇六爻看起来更靠谱点吧。”

    “呵呵呵,确实。我看到你掐指一算还以为你犯中二病了。”

    ……

    第二天下午,我莫名有些不安,要是她中途出门悲剧仍然发生了应该怎么办?

    越想越是心慌,我便拿起手机用社交软件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没出门吧?”

    “我翘掉了和闺蜜的逛街,现在人在沙发上躺尸,完全不想动~”“有什么事吗?”

    “那就好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就单纯想问问。”

    “喔,我懂了”“你暗恋我是吧( ̄▽ ̄)”“啊没办法,谁叫姐天生丽质,追我的人都可以从这里排到法国了”

    “从这里排到法国?有那么多吗?”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嘛(~ ̄▽ ̄)~”“等等你在在意什么奇怪的地方(#°Д°)?”“我就随口开句玩笑难不成你真的……”

    我是什么带着白头巾的狂热宗教恐怖分子吗?这就自爆了?

    我得想想应该怎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然后,我一整天都没能想出什么好的方法,越是刻意去想就越难想到。她除了十分钟后发来的一句“哎,拜托回句话啊”也再没有其他消息了。

    周一上班,我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面对她,毕竟那么长久的沉默就已经是默认了。

    奇怪的是,她又没了踪影,旁边同事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一直到下午,老板叫我去办公室,只是交代些工作内容,我随口问了一句她为什么又不在,老板却说了句挺奇怪的话——“你没看新闻吗?”

    一阵强烈的不安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感觉到背后有些凉意,便从办公室离开。

    那股不安一直持续到了下班,下班后我从公司离开,却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门口。

    之后,我被带到了警局做口笔录,原因很简单,余静死了。

    她在家中被入室行窃的盗贼割断了喉咙,直到昨天下午尸体才被来找她的好友发现。

    根据聊天记录发现那个盗贼行窃的时候她本该出门逛街,至于为什么留在了家里——警方的推测是因为我,这是因为我发的那句“你没出门吧?”。

    我无法解释原因,总不可能说我算命算到她出门会被人杀吧?但她留在家中被人杀害了,这不是理由,我无法说出口。

    虽然仍然存有疑点,但我很快被放了出去。原因是那个小偷在当晚被逮捕了,根据审讯,他本来是踩好了点知道余静当天下午会出门,却在潜入她家中的时候发现她仍然在家,于是就起了争执,这才有了最后的结果。

    也就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怎么参与,唯一存疑的就是我让她留在了家里,审讯我时我又没法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本来应该再留会等我说出原因的才对,负责审讯我的警官却打了个电话就放我走了,还叫人开车送我回了家。

    回到了家,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空虚。

    我在悲伤些什么啊……我只认识了她仅仅不到一年而已,我对她知之甚少,甚至连她家住哪都不知道,她死没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有个脾气不好的前男友,我只知道她喜欢吃辣子鸡甚至为此还花了不少冤枉钱跑到其他城市去,我只知道她喜欢看科幻电影花里胡哨的和颇有深度的都同样喜欢,我只知道她一直想养只仓鼠又怕养不好,仅此而已!任谁和她没事聊聊天都能知道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明明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为她而流啊,为什么胸口会感觉这么闷呢?为什么越尝试不去想就越难受呢?

    本来我以为这是结束,但事情远比我想的影响更大。

    我注意到,同事们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那段时间午休只要我在员工休息室待着就不会有人再进来,就算是进来了也会看到我就转身离开。他们甚至不愿意和我待在一个地方。

    后来我偶然听到了,他们认为是我害死了余静。

    那天算命时员工休息室还有其他人,也许是其中有人偶然听到了我让余静别出门的事,于是便开始有人推测我是在借刀杀人。平时来找我算命的人我都会一五一十的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比如丢失的宠物大概在哪里啊最近会因为什么破财啊之类的;而他们按照我的建议真的避免了破财或是找到了宠物之类的于是我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面锦旗,他们对我算命的能力也是深信不疑,所以他们也相信我算到了有人会去余静家行窃,更相信我想杀掉她于是就让它留在了家。

    至于为什么一直避着我……他们竟然宁可相信我会下降头,即使这根本不是一个体系的,他们认为我知道了就会把说我坏话的一个个全部像他们传闻中借刀杀了余静一样杀掉,并且不会有任何追责。

    一周后,我又被老板叫到了办公室,这次的原因很简单——我被辞退了。

    老板先是摆出一张笑脸说了一堆奉承的漂亮话,然后说什么他们公司容不得我这座大佛让我另寻高就,我试图问为什么的时候他又开始话里带刺的又说了一堆漂亮话,真是恶心。

    总之,我收到了两倍赔偿金和这个月的工资离开了公司,感觉真不好。

    好在,我没往公司里放些什么东西,只是提着个平时用的公文包就离开了。

    我提着公文包走入平时绕近路走的小巷,旁边的楼都有六层以上,又挨得近,阳光不怎么照得进,平时冷冷清清的;不过今天意外的有个没见过的人靠在墙边抽烟。

    我从他旁边走过时,他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的说了一句“你就是叶朔对吧”,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迅速拉开距离,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吸了口烟,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雾,淡淡的说道:“我的名字叫莫喻,我们是第一次见吧。”他的语气平淡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让人联想到地府而来勾魂索命的阴差。

    “不用那么警惕,我来只是问你句话,不过——要是不如实回答,可能的确会吃点苦头。”那人将烟按在了一旁垃圾桶的灭烟处上,冷漠地注视着我。

    “第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余静的人?”

    莫名的恐惧包围了我,我不敢由一丝犹豫:“认识,她是我之前公司的同事。”

    “好,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她的死亡是否与你有关?”

    “那和我没关系!”我完全出于下意识的怒吼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也许是这段时间那些事情让我神经有些薄弱了吧。

    “你确定?”

    “我都说了和我没关系你还要怎样?!”

    那种事情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吧,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和我有关?我也想救她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想杀了她?

    “你在撒谎。”

    “我没有!我都说了我没有!!”

    “给我冷静一点。”

    突然,我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部分——那是他的手。

    他只是眨眼间便移动到我面前且抓住了我的头,还把我按在了一旁的墙上。

    他要干什么?

    然后,我的额头和后脑勺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现在能冷静了吗?”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预感——我如果再不配合,他会在墙上把我的头按爆,即使他看着没那么大力气——但我就是莫名有这种感觉。

    “我问的是否和你有关的意思不是在问是不是你杀了她,我只是在问和你有没有关系,给我好好听人说话。”他有些疲惫的说道。

    我挣扎的身体放松下来,道:“那……的确和我有关……”

    “她的聊天记录里你问的那句‘没出门吧’是什么意思?”他松开了手,我瘫坐在了地上。

    “我……我接下来说的可能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请相信我……算我求你了。”

    “你说。”

    “我是在道观长大的,算是个道士,我会算命……她死前让我给她算一卦,我就算到了她如果那天出门的话会被当街杀害,我就找了个别的理由让她别出门,但是没想到……”

    “啧……她还是死了啊,你发消息是因为你担心她出门对吗?”

    我无力的点了点头。

    “就这么点事啊……抱歉了。”他伸出手扶我站了起来。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对了,你被你之前的工作单位开了是吧?有兴趣要一份新的工作吗?专业对口按月领工资平时一般没活只要不忙随便请假的那种。”

    就这样,我加入了负责西、北城区的事务所。

    事务所这东西,大概就是负责超自然事件的调查与处理的,不过一般只要问题不存在就够了,明面上要解决问题,但实际也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行了,比如什么事件的受害者啊只要那个事件不再发生让受害者封口就行了。

    毕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得到完美解决,就算只是刑事案件也是如此,更别说比那更麻烦的这种事了。

    之后两个月又陆续来了两新同事,一个叫夏毋阙,一个叫徐阚茫。加上我一共也就五个人——还有一个之前就在的是莫喻的妹妹,叫莫须然,平时一般只是打杂的。

    然后,大概是七月份吧好像,莫喻说要和负责东、南城区的事务所的那三个人聚餐,莫喻提到他们那新来的一个和我一样也是个道士,不过年龄挺小,不知道满没满十八,染了一头绿。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记得前几年何竹还没跑路之前我们闲聊的时候说过:“等我下山了我就要把这玩意染成绿的,多那帅啊!”因为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品味所以那句话就印象深刻,我怀疑他下了山之后真就那么干了,并且年龄也对得上。

    我就回了一句:“我就不去了,我怕你说的那个道士是我那傻逼师弟,想到他我就胃疼,别等会吃着吃着我就把桌子掀了把他腿打断连夜回去带到师父面前问罪。你就说我胃病犯了去医院了。”

    当然,我去不去也没人多在意,毕竟我发现他们对我都莫名其妙的有点排斥。

    这可能就是孤命吧。

    当晚,莫喻给我发了个视频,内容染着绿色头发的何竹抱着垃圾桶发酒疯。

    “你看看是你师弟不?”

    “错不了,就他。”

    “你师弟挺横的啊,我劝半天让他别喝了愣是没劝住”

    我再次点开了那个视频,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喊着:“来,哥们,再干一个!”然后就抱着垃圾桶呕吐。

    看来这小逼崽子这段时间过的挺滋润啊。

    后来我听莫喻说何竹有三个女朋友……这家伙真该死啊!

    过了一个月,我也去烫了头,试图改善运气,但事实是并没有什么用还被夏毋阙那个疯婆娘吐槽了一顿。

    然后就是上月月底了,徐阚茫死了。

    那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放松警惕,我就应该先好好确认然后再接近那个孩子。

    “饕餮”当我目睹了那个白头发小孩的攻击方式后这个词从我脑海中冒出。

    书上说有一种炼邪术的术士,叫“饕餮”,吃人,但师父告诉我不只是如此,饕餮什么都能吃,甚至可以咬碎兵刃消化钢铁,同类相食不过是“饕餮”最有效的进食方式,“饕餮”在古代只能饿死或是烧死,他们甚至不会老死或是死于一般的疾病,据说活的最久的一个活了整整四百年,见证了一个王朝从繁荣走向衰落。因为“饕餮”害怕高温的特性,以前闹“饕餮”的地方的人们普遍有个习惯,就是走夜路拿火把,但是“饕餮”实际上也没那么怕高温,只是进入环境温度到达一定程度的地方后会暂时无法控制的全身痉挛,但也只是暂时,很快就会再适应温度,也就是只要“饕餮”想,手持火把是无法驱散的。

    不过根据现代的技术,一些化学物质也能杀死饕餮,氯化钾之类的都能有效杀死饕餮,但暂时未经证实。

    我的手被咬伤了,真的……我太失败了。

    然后过两天我就听说那只“饕餮”已经被解决了。

    稍微休息会后就回去看看师父吧,向莫喻请假没什么事一般都会批。

    过了三天左右吧,一大清早我就出发了,因为不是什么假期高铁没多少人。

    如今的白榆市,天变白了啊。顺路去看了看药铺,却发现那个老顽童大爷不在了,问现在掌柜的才知道,走了有一年多了,因为我这段时间回白榆市只是为了回道观,完全没有去镇子里逛逛的想法,所以时至今日我才知道,那大爷葬礼上还请了师父来做法事。想着早餐没吃就去以前喜欢去的面馆吧,又发现关了门上面贴着“旺铺转让”了,实在不行就去找了路边摊吃了碗炒粉,但连之前那个阿姨的车都找不到了。

    上了山,楼梯似乎被翻新过,旁边的一些平台也摆了椅子建了凉亭,不过至少上山不用交门票钱,而且也没看到上山的人。

    倒是到了道观门口,那里停了一辆在道观那会的确没见过但很眼熟的车,也许是师父的熟人?

    进了门,看到了师父,正准备行礼又发现其他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哟,沐云,来了啊。”

    “师父,这两位是?”

    “按理说你应该见过,这是和你一样在事务所工作的,但好像你的是负责西北的,他们是负责东南的。”

    聊了会后大概知道了,一个是叫罗牧,之前听莫喻提到过,一个是叫唐烟樊,听他们说何竹也来了,不过还在屋里睡觉,是因为上个案子罗牧中了蛊唐烟樊被降了灾才来这的,而且罗牧和师父好像认识,大概是因为何竹。

    然后罗牧给我看了何竹被师父抽的视频,说是昨天拍的,我没能憋住笑。

    之后我在院子里扫地,久违的遇见了何竹,他打了耳洞,单边带着个黑色白边的十字架耳坠——他一个道士带这玩意不会奇怪吗?算了,只要他不搞什么餐前祷告还要盘佛珠什么的就随它去吧;染了一头墨绿色头发,烫了卷发,竟然感觉看起来还好;还是一张娃娃脸,像个小孩似的看起来挺好欺负。

    我嘲讽了他一顿后就让他去门口和他那两朋友会合了,好像要商量下山买东西之类的事。

    吃完午饭后他们下山了,那段时间师父告诉我“是时候了,不然就晚了”,但见我没搞懂他的意思,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告诉我记得告诉何竹晚上去他厢房一趟。

    他们回来后,我就去了何竹厢房,顺带想和何竹聊聊他父母的那个案子。

    杀他父母的凶手早就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被击毙了,但我却听说他现在还在找凶手,真的很奇怪。

    但说一半就被师父打断要我们去辅佐做法了,下次有机会聊聊吧。

    师父死了。

    半夜我被何竹的惨叫吵醒,就去了声音的来源处——师父的厢房,却发现师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上前查看已经没了呼吸。

    我感觉有点站不稳了,但只能强装镇定,背过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转过身。

    师父是夭命,随时随地都可能离去,这我是知道的。

    我克死我爸后,旭阳观就成了我唯一的家,师父就是我唯一的家人,而现在,我唯一的归属也离去了。

    我提议先给师父办葬礼,因为我相信师父的死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太多原因在里边,只是自然死亡。

    第二天,守师父棺木的时候,何竹冲过来告诉我师父在我们来之前就死了,这段时间师父是借尸还魂什么的,我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他只看了师父前夜给的书其中的一部分,带着我回去看,却发现罗牧已经在那里了。

    他撕了很多页书带着不让我们看还想走,我们也自然要拦,但我莫名其妙的和他一对视就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了,醒来后发现他已经开车带着唐烟樊跑了。

    搞不懂啊,罗牧到底做了什么就轻易让我失去意识的?不愧是东南两城区事务所的头儿,没准能和莫喻打个来回。

    不对,莫喻的手果然会更胜一筹吧,罗牧的能力似乎是在眼睛上,手和眼睛比怎么想都是手更胜一筹吧,毕竟手可以戳眼睛。

    我果然还是不认为师父的死是有些什么东西埋藏在里面,我也不认为师父会去想修什么尸仙长生不老之类的,毕竟师父说过那种东西只是虚妄。死是生物的弊端,同时也是优点,人如何伟大也只能活不过百年,但从古至今的一切成就不就是由这些活不过百年的弱小生灵完成的?因为有寿限,人才能下定决心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完成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而所谓永生破坏了这一伟大的精神,让一切微小的概率在无限的时间中成为必然,一切努力一切追求都会全部白费。但是,我就是怕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我舍不得师父。

    傍晚那会,发生了有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师父的棺材从里面被敲响了。

    我和何竹只能布好防僵尸的阵,做太多可能就会打扰到师父成尸仙——即使大概不会出现那种事;我们只能这样做。

    刚完成不一会,师父遗书中提到的师叔来了。我姑且还是见过的,叫邓儒霖。

    和他交代了师父的事情后他决定帮我们一起等,等到师父头七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但我莫名感到一股既视感,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既视感不是来自很久以前,而是很近的一段时间,近的就好像那天刚刚有过类似的感觉。

    算了,胡思乱想没有意义。

    于是,师叔就留在这里帮我们操办师父的丧事,还联系了镇子里师父的很多熟人,搭了个灵篷,于是办了一天的还算传统的丧事,有点人声是不错,但就是太吵了。

    我好像记漏了什么事情,那应该不重要。为什么又有一股既视感?

    师叔来的第三天中午,席就撤了,师父那些熟人也被送走,毕竟师父生前好清净,死后肯定也不愿意太吵,为此连葬歌也停了。

    然后就是下午了,有件事让我挺在意的,师叔和何竹把师父的棺木从室内移动到了灵棚,之后师叔说了一大堆还是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何竹变得很不对劲,师叔也很不对劲——他们好像有什么事防着我。

    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了吗?不,大概只是因为我的孤命吧。这种命天生就不受待见,也只有师父能不受影响的接纳我了。

    我果然还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在遗书中给我道歉,明明我只需要有个人能接纳我我就能知足了的。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余静就是因为能接纳我才被我克死的吧,真是可惜,明明那么好一个人,如果我当时稍微懂事点能离她远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而今天,就是师叔来的第四天了,同时也是师父的头七,到了下午天上慢慢变得黑压压的,看起来随时都像是要下雨了。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我去了书库,随手拿了本书看。

    上面记录了一种术士……具体是什么又想不起来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三人在棺材五米远处摆好架势,准备迎接结果。

    但突然,他们二人将架势对准了我,迅速拉开了两步距离。

    “沐云,你可知罪?”“师兄……我没想到……”

    “你们在说什么?”

    “不认,好!今天我就要在你师父的面前把事情说明白了,好让他看看他含辛茹苦教导出的徒弟真面目是个什么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大逆不道,利欲熏心竟然干出弑师这种事,还在他死后仍然不肯让他安宁,整出这一堆幺蛾子来,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还装糊涂!算了,多说无益,今天我就替我师兄来清理门户!”

    何竹在一旁一言不发,用熟悉的眼神看着我,又是那种眼神……

    我知道,现在就算他没有拿出证据,但何竹能站在他那一边就说明他已经给了何竹相信他的理由,我现在说些什么都成了狡辩,更何况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给何竹看的,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师叔是误会了什么吧,但现在他的状态很明显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也就是我现在只能……

    第一次一打二,我竟然打的莫名的熟练,并且能感觉到对付他们两个比之前和师父切磋轻松多了。

    更何况我有师父送的“敕令碑”。

    战斗真火热之时,一道惊雷打破了这焦灼的氛围,也打穿了灵棚,直击师父的棺木,大雨随之而下;只见那棺木除了底面其他雾面全部朝分别对应的五个飞出,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从中跃起。

    “师父?”“师父!”“师兄?”

    烟尘散去,只见师父面目狰狞,脸上满是烂肉,眼球浑浊,露出了满口的獠牙。

    不对,这绝不是师父!现在绝不是什么尸仙,这完全就是一只僵尸!

    现在情况变成了一对二对一了吗?

    等等,不对劲,何竹的样子很奇怪!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刚刚也是,以平时切磋为基准来说——那动作太呆板了。

    也就是有可能……

    “天生道炁,令碑以记……”

    那是做法被操控或者被迷惑的象征……是谁?师叔?不,不可能,那就是罗牧了?他要做些什么?但是罗牧能操控人吗?

    ——那么那个唐烟樊的特殊能力是什么?算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不可能是她。

    那么就是……他自己让自己被迷惑了?这样的话……他寻找一个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的杀人犯就有解释了,他自己让自己忘掉了些什么。

    是因为不敢置信吗?没准之后他回去还会认为师父活得好好的吧。

    虽然让他这样也好但是……他必须面对现实,只是一直逃避的话问题只会接踵而来。

    “……急急如律令。”

    我快速的念了一遍清心咒的口诀,一个箭步朝何竹奔去,他见状用铜钱剑对我进攻尝试挡住我,我左手拿着敕令碑当武器挡了几下,然后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大喝了一声“敕!”,几乎是同时,他的铜钱剑贯穿了我的胸膛。

    本来我是能防住的,但是我左手小臂前段时间因为“饕餮”受了伤,掉了小块肉。

    可惜了。

    我看着他逐渐恢复光彩的眼睛,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师……兄?”

    在他让自己忘掉些什么东西的前提下,果然也有被做法迷惑的部分啊,那大概就是罗牧或者还有其他没见到的人干的了,师叔不可能这么做;关于这种术士记得今天看的那本书上就写了……什么来着?

    “何竹……总算……来,拿着……”我将敕令碑塞到了何竹手上。

    这时,我注意到“师父”朝这边攻了过来。

    “小心!”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我一脚将何竹踢开,他的手带着铜钱剑从我胸口中拔出,我突然就感觉到有些喘不上气,也许是肺被扎破了;然后我的肩膀被“师父”拽住,利爪穿透了我的衣服,刺破了我的皮肤,我的肩膀渗出了血——虽然远远没有胸口严重。

    我感觉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我的大脑突然一阵剧痛,完全无法思考,也操控不了我的动作。

    终于,我又恢复了意识。

    “呃……是师兄啊……”何竹畏畏缩缩的低下了头不敢看我,一旁的罗牧和莫喻见此景莫名很默契的憋起了笑。

    “是师兄弟团聚啊~”莫喻带着几分笑意道。

    “我就说你硬把他拉来会很有意思吧。”罗牧也说道。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啊,想起来了。

    我不去聚餐莫喻本来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要走那会却突然硬把我拉来了,现在是在餐厅。

    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何竹的背,他一阵颤抖,想要躲闪却躲不掉。

    “何竹啊,才一年多不见就有这么大的长进了啊~”

    “啊哪里哪里……”何竹给了罗牧一个眼神想要求助,但罗牧只是瞟了他一眼后就拿起了菜单,还戏谑的补充了句:“啊你瞅啥我没看到——”

    我继续拍了拍他的后背,问道:“离开道观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

    “啊一般般,一般般……”他表现出一副我好像要吃了他一样的神态。

    “你看看你想点什么菜”罗牧把菜单和铅笔递给了何竹。

    我满意的靠在椅子上,然后看到桌子对面坐在一起的徐阚茫和夏毋阙突然就不爽了起来,他俩就算只是互相坐旁边都有一股浓厚的青春期荷尔蒙味,但据说现在还没有更进一步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有两人倒是意外的同步,唐烟樊和莫须然都一言不发,一个是在发呆,另一个是在看手机。

    座位顺序从左到右是这样的:我,何竹,罗牧,唐烟樊,徐阚茫,夏毋阙,莫须然,莫喻。

    之后上菜了,何竹腼腼腆腆的吃着,看起来还是挺拘谨的。

    ——直到莫喻问他能不能喝酒前。

    这家伙两瓶马尿下肚能他妈把屋顶掀飞了,我得看着点。

    他配着菜喝了瓶啤酒后明显放得开了许多,我和他聊了会这段时间的事情加入事务所的契机之类的比较日常琐碎的事。

    然后他第二瓶啤酒下肚,和我聊的自然了很多,也稍微敢对我冒犯点了,然后我知道了他同时谈了三个女友,这家伙……

    直到目前为止还算正常,直到他不知不觉喝到了第五瓶。

    “师兄我跟你说…你是没见过…嗝…没见过那场面…嗝…我都不知道咋办…嗝…还好我急中生智啊…我找了块炖汤的骨头…一丢,哎!果不其然!有效果!然后我一个箭步啊…嗝…”

    为什么包被狗叼走了能被他说的这么跌宕起伏啊?

    吃完饭莫喻结账后我本来想着和何竹再聊会,结果没一会功夫他就跑外边和垃圾桶勾肩搭背还管那垃圾桶叫师兄了,我就过去硬把他拉了起来。

    “师兄…学术法好累…陪我再玩会……”

    看来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啊;我扶着他向前走着。

    “啊,师父!”突然,他对着一个电线杆喊道:“不是…我的错…是师兄…撕的…嗝…”

    我好像想起来是哪件事了。

    我在做自己的事不想陪他玩就让他去看书,结果他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撕坏了一页,那是师父珍藏在书库的一个暗格里的书,结果他说是我干的,那天早上我又刚好在师父面前拿过那本书,我没能解释,白挨了一顿骂。

    “啧……”我撒开他的肩膀,独自向前走去。

    失去我的搀扶而重心不稳瘫倒在地上的他拉着我的裤脚,嘴里喃喃道:“师兄……别走……”

    我不想理他,想踢开他的手,却只是甩开了他的手继续走着。

    “求你了……回话吧……”

    “我先走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师兄……”

    “你总得学会自己走吧?”

    我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去,渐渐的,城市灯火将我笼罩,我也终于融入了人群吗?

    没有回答,只是周围的灯火愈发明亮,愈发刺眼,最终,一片白茫茫的光将我包裹,我仍然前进着,只是感觉身体越发轻盈,就像正在慢慢的往上飘,四周的光仿佛化身为了一盏孔明灯的灯芯,我也随着这飘摇的孔明灯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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