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训诫

    随着骑士长闷闷不乐的一声“遵命”,那道坚忍不拔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洁白的营帐前,月光下还隐隐传来卡鲁·彼多训斥士兵们应要好好站岗的声量。

    不待四周恢复宁静,红发的小狗便又迫不及待扭了头,向着主人奉承讨赏:“还是哥哥周全体贴,我光顾着纵容卡鲁的忠心耿耿,却忘了他保有充足精力才是能让护卫队伍发挥最大作用的关键。”

    此言一出,就连宝拉都有些汗颜,更别提本就冷若冰霜的王太子里奥列珐阁下了。

    “此子何当大任?我的弟弟竟会是这样子的蠢货!”这几个字几乎是被他从嘴里一顿一顿地挤出来。

    周遭空气又降了几度均温,裹着小毯却依旧打了个哆嗦的宝拉连忙在心里打着圆场,劝他切莫因此太过生气,毕竟您瞧,人家安德烈本身主打的就是小狗人设嘛!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生气、我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与其独自生气,不如敞开胸怀——

    陈宝拉在心里一顿演讲,正在澎湃之处,却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门心。

    “我是怎么教你的,安德烈?”

    宝拉意识到自己的嘴正不受控制说着话,以局外人的身份感受声带的震动,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奇特的体验。

    她能感知到自己的唾液在口腔内汇集,也察觉到在出气的同时自己的鼻腔有一阵短暂的闭塞,就像被人用一层薄膜封住了似的。

    这奇特的感受让她一时忘记该怎么说话、怎么呼吸,但身体在她的控制之外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着,全然不顾她大脑发出的、或许被窒息或被唾液呛死的警告。

    她试图从声带开始找回自己的控制权,可惜失败了,那些器官依旧在以她不能理解的办法运作着,她的手发着抖紧紧纂成一团,胳膊却使不上劲儿无力抬起。

    她突然意识到,这使人难受的新奇体验应当叫做附体,亦可称为鬼上身。

    显然,当下上了她的身的自然是那位并不算冤死的王太子殿下。

    这位占据他人躯壳的邪恶幽灵语气沉着,是一贯的冷静平和,使人完全听不出其间怒火。

    毫无所觉的安德烈自是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挠了挠头发,憨着一张俊颜傻乎乎道:“要体恤下士,仁厚待人,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背的如此娴熟,”占据宝拉身体的里奥列珐凉凉开口,“看来你做到这一点了?”

    安德烈又扯扯发尾,先有些难为情,后又自豪一笑。

    “自然如此!”

    “虽然今天是我一时疏忽,未能想到卡鲁身为护卫团之首,应更合理地分配自己的精力……”

    “但正是因我向来待他不薄,所以卡鲁才会如此忠心,硬要守在门外……”

    担忧哥哥真的给自己的好友穿小鞋,安德烈不免夹杂私货地又为卡鲁·彼多说了几句好话。

    这……真是个读不懂空气的忠厚傻瓜!

    即使自己也身处无比难受的逆境之中,陈宝拉还是不禁在心中暗自为他扶额。

    果不其然,里奥列珐的怒火不减反增。

    “是么?”他凉凉道,“既然如此,你还记得这句话出处在哪?主旨通篇又是是什么?”

    面对哥哥突如其来的无情考校,安德烈自然严阵以待。

    “记得的!哥哥,”他说,“出自普修法的《密经》,就在第二十章《问心论》卷内。”

    “至于主旨通篇……”小狗为难地眼珠上翻,显然正在回忆里冥思苦想。

    又是两道吐息,里奥列珐不待他想明白,冷淡道:“不是《问心论》,这句话出自于《为君》篇,后面还有一句,君主之威,不在其令,而在其本。”

    不善学习且被兄长抓包的小狗泪眼汪汪,瘪着嘴试图撒娇讨饶。

    可惜今时不同往昔,他那向来宠溺他的王兄不再稳固地驻守于自己的身体里,自然也对他有着不同的期盼。

    撒娇换来的不再是体恤,而是一句恨铁不成钢的教训,“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红发小狗畏畏缩缩,试探性开口:“没能尽早意识到不对,及时让卡鲁回去休息?”

    “蠢货!”

    此语一出,即便是陈宝拉都想呵斥出声。

    头一回被骂的小狗则是更加茫然,委委屈屈缩在一边,只等哥哥的进一步解释。

    里奥列珐正要接着开口,却感到一股热意直冲天顶,接着又是一震。

    陈宝拉夺回了身体控制权,而他变回一道更黯淡的影子,只能虚虚浮于空中。

    猛然重归自己身体的陈宝拉还有些不适应,先是大口喘了两回气,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应当假模假样地继续教育安德烈。

    但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困难了,拜托,什么叫《密经》?《问心论》和《为君》又是什么?还有那个什么叫普修法的人,见鬼的,这真的是一个游戏世界该有的样子吗?

    好在安德烈只觉得这是哥哥被他气狠了,活泼可爱且不善诗书的少年将军苦着一张脸,眼里满是对自己的责备。

    “骂!接着骂!”

    未等宝拉反应过来,陡然恢复幽灵状态的王子甚至无暇思索自己在两种状态间的转换,罕见地气不打一处来,急不可待地勒令刚刚被自己占据躯体的可怜人继续施行对自己弟弟的“欺凌”。

    正在陈宝拉左右为难,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面对安德烈时,委屈的小狗已经做完了自我心理建设,可怜巴巴开口道:“是我不好,我的确学艺不精了,对不起哥……宝拉。”

    一句道歉直接戳进宝拉的心坎。

    女大学生登时兽性大发、整颗心都快被原始的动物性怜惜给融化了。

    你弟弟多可爱啊!

    人家都这么自责了,为什么还要骂他?

    母性大发的陈宝拉跳出来精心呵护被自己擅自纳入麾下的可怜小狗。

    而且你之前还擅自使用我的身体对安德烈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接着,她便自作主张单方面无视了里奥列珐的极低气压,依着自己理解,换了另一种温和口吻对安德烈道:“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从前我们确实忽视了这方面对你的教养。”

    “体恤下士、诚厚待人自然是好的,可万事万物,都得讲求一个度。”

    见安德烈依旧不解,宝拉只好谆谆善诱

    “卡鲁忠心待你,这的确是件好事,可你又对他说了多少遍不用他守在门前、而他是否愿意听进呢?”

    “卡鲁的确有些固执,应该是他关心则乱了,我想。”

    “毕竟哥哥如今是在宝拉·露丝维尔的身体里……”

    发现自己哥哥不知为何突然对卡鲁·彼多有了意见的安德烈绞尽脑汁想着办法,积极地为自己的好友说话。

    这位善解人意的少年全然不知自己的“救场行为”是在火上浇油、自掘坟墓。

    果不其然,那位只能旁观的幽灵一时气岔,宝拉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异样感,几乎又要成为这具身体里的陌生人。

    在社会主义光环下骄奢淫逸好逸恶劳极其不愿有难受体验的小姑娘忙不迭地抢先一步开口骂道:“真是个蠢货!”

    真是一只好可怜的小狗,茫然地摇着尾巴,却依旧遭到主人的谩骂。

    但在自身体感面前,比起关注安德烈情绪引起的愧疚感,宝拉更愿意将重心放在王太子身上。

    好在这位英明神武的殿下的心竟出乎意料的单纯好猜,甚至也令人惊喜的好哄。

    就在宝拉一声斥骂后,那股即将变为另一个人的被排出这具身体的异样感飞快地消失了。

    这家伙,气消的也真快……

    宝拉眼睛咕噜一转,发现幽灵的影子又更黯淡了些许。

    看样子,即使号称有着王家秘术,身为男主的里奥列珐也只能短暂上身,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还是在我的手里,人类小姑娘漫不经心地想到。

    她没有慌乱,而是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刚刚失去身体控制权的缘由归结于这个世界体系中里奥列珐掌握的魔法奥术,毕竟这个世界连穿越都有,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语言圈定着地位,”她说,预备大发善心地为幽灵王子这位注定需要接班但在如今显然成不了气候的弟弟给出提点,“你需要让你的手下,我知道卡鲁是你的朋友,可地位就是地位,你必须让他明白这一点。”

    “你不该让他觉得自己能够猜测你的想法并替你做决定,你是要立足于帝国顶端的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烛火跳动着,她发现王太子的影子变得透光了,这个意料之中的发现使淡粉色的嘴唇情不自禁勾起一抹微笑。

    陈宝拉很少恐惧,她只畏惧那些毫无理由、人力所不及的东西,子不语怪力乱神。

    天资聪颖的女大学生无时无刻不在学习汲取着力量,生活,书本,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是她掌握规律的基石。

    正如南美蝴蝶的一扇翅膀便能引起太平洋的飓风,万事万物都存在联系。她所需要的就是发现它、改造它,万物为我赋能、一切为我所用,这是她以一己之力从逆境中走出的根源。

    您瞧,她做的很成功。

    所以那位站在帝国金字塔尖端的王太子并没能一剑杀了她,而是成了一具灵魂,她身边的一缕附庸。

    成者方可为王,存者才是赢家,至于如何攫取更多的利益?那是成为寡头以后才用考虑的。

    “你真是个卑劣的家伙。”

    陈宝拉听见王太子殿下典雅磁性的语音在她耳边吹过,好像雨季里潮气湿黏回南天,那些嚅嗫赢弱的风想要吹起却又惺惺作罢。

    见笑了,殿下。那么,作为补偿……不如把这具身体多借给您用用如何?

    她在心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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