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小西天

    随着马儿沿着这条只能容两马并行的蜿蜒土路向前,一副田园牧歌的画卷也在叶榕眼前缓缓展开......

    如果路边纳凉的人、躺在水牛身上吹笛子的孩童、正在溪边淘米的妇人......

    甚至包括那几头牛,脸不都是用金漆点了五官的纸代替的话。

    抬头望了眼头顶烈日,叶榕微眯眼睛在望气寻龙法的支持下,隐约看到了有什么盘踞在其中,但那阴影很快便隐没在耀目的金色阳光中。

    在小山丘下的无字石碑前下了马,未感到任何危险的叶榕拍了拍马身,示意它自己找地方吃草,自己则沿着满是防滑刻痕的石阶一路向上,很快便来到了掩着的山门前。

    伴随着大门在面前无声无息向内洞开,叶榕也看到了内里广场前正朝外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香炉,以及其后大殿。

    大殿内同样是光明无比,而金刚座上并未有什么佛像,叶榕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个纤细人影,待他走到殿门前才看清,内里正坐着个身着丝缕,只是遮住了重要地方。脚腕、手腕上都戴着金环,明明每一处都妖媚无比,但在周边氤氲烟雾衬托下,却宝相庄严得让人提不起丝毫欲念的人形。

    她缓缓睁开狭长妙目,看向站在殿外未进来的叶榕,还未开口身边便有片片金色花瓣飘下,这些花瓣却未有一片留在她身上,俱都落在金刚座上化成点点光尘。

    叶榕微微眯起眼睛——眼前这人身上没有半点妖气,俨然是一副化形大妖的模样,但在望气寻龙法观望下,虽然她整个身体混元如玉不见丝毫破绽,可却是有一条金线自头顶延伸而出不知去了哪。

    她身下的莲花绽放的金刚座也不像表面那样是石头雕刻而成,而是由无数条脉络编织出的。

    朱唇轻启,如玉磬鸣响:“这位师兄,何事来我小西天?”

    “除妖。”

    “哦。”她眼睛此时才真正落到叶榕身上,定睛看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此处无妖,劳烦师兄空跑一趟了。”

    “割据一方、鱼肉乡里、食人炼魂,不是妖是什么?”

    “这位师兄身上血气未褪,想必你所说的那些妖,已除了吧?”

    微皱眉头,没有感到危险的叶榕运起登仙法流转全身,担心是这方小天地在压制自己的灵觉,但他很快便发觉自己未感到身上有什么碍难之处。

    思虑片刻,叶榕决定把话挑明了说:“还有两妖未除。”

    “哦?”

    “是条异种蜈蚣,据说天生前后都是口,自号铁脚仙和银脚仙,不知你可知?”

    “我知,也不知。”她微微蹙起眉头,在这沉默的片刻时光中,叶榕耳边梵唱声更大,但他细心分辨之下,听来的却都是模模糊糊的语句。

    “师兄若是要找铁脚与银脚二妖,那师兄怕是要空跑一趟了。”她伸手接住身边落下的一片奇异花瓣,这次那金色花瓣并未化成光粒,而是被她拈在中指与拇指之间。

    保持着这个拈花微笑的动作,她对叶榕继续说道:“早在十年前,那两妖感慨世间苦难良多,对佛祖发下宏愿,就此抛却妖身,立地成佛建立小西天,容纳那些枉死之人......自此之后,此地再无风雨也无哀伤,有的只是平和喜乐。”

    “我,知此。”

    放开手指,任由花瓣落下金刚座化成光粒,在叶榕耳边越来越大的梵唱声中,她继续说道:“至于那两妖之后去了何处......我不知。”

    此时叶榕终于听清了那梵唱中的语句:“大慈大悲吉祥天女赐我安眠。”

    “大慈大悲威猛菩萨赐我喜乐。”

    “大慈大悲......”

    就是这两句话,被无数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让叶榕不由想起了河边村阵中那灵牌前跪拜的人影。

    “笑话!”叶榕声震如雷,那些在耳边缭绕不休的梵唱竟也跟着停歇了片刻:“你们两个害人性命的妖物,套了层皮拘了此地亡魂,真以为自己要成神了?”

    “为何不能?”她眼神依旧平静,话语中却掺杂了丝讶异:“佛说众生平等......臝鳞毛羽昆皆为众生,为何你们臝虫却要独占众生之名,把其他四虫踩在脚下呢?”

    “师兄,还请为我解惑。”

    这问题真是戳中叶榕的知识盲区了,见眼前人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她也没趁胜追击,反倒是一挥手便在叶榕身旁开了条裂隙:“师兄,我观你功德旺盛,自是有德行之人,既不愿与我论道,那还请你自行离去便可。”

    透过那裂隙看过去,是黑沉沉的天色,叶榕心知外面便是正常世界,但显然还不到他离开的时候。

    “你既觉得自己是佛,那我问你,外面那些连脸都没有的是什么?”

    “人有烦恼障,其因口鼻耳舌眼......”

    “所以你便把他们封了?”

    显然是对叶榕的抢白不太满意,她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耐心解释道:“师兄,我并未封他们,是他们自愿给我的。”

    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某个隐藏的开关,叶榕耳中的梵唱声变了内容:

    “痛啊!苦啊!”

    “我的手,我的手,不要吃妈妈!”

    人类濒死时发出的喊声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浪潮,冲刷着叶榕的神智,也正是在这浪潮中,她的声音如礁石般出现:“师兄,这便是我许下的宏愿——只要入我小西天,那便是到达彼岸,自然再无困苦。”

    “阿弥陀佛,平安喜乐,世间之苦,自有我承。”

    “你口诵阿弥陀佛,那为何金刚座上不是佛,而是你!”

    “我,便是佛。”

    第一句还是玉磬女声,第二句便骤然成了男女声共同咏出的磁性调子了:“我,便是彼岸。”

    她缓缓起身,赤足踏在金刚座上,片刻后一只大手自金刚座下浮现把她托在掌中,而随着她身影继续升高,金刚座也化成了个赤裸肌肉纠结的上身,双目不怒自威,身后漂浮着写满金刚言披帛的雄壮男性身影。

    此时原本明亮的天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就像是有把无形的刀分开了那大的过分的太阳,一半朝下依旧挥洒着炙热金光,一半却向外散佚着清冷月华。

    叶榕身旁裂隙关闭,那大殿也在一阵水波般的晃动中逐渐淡去,代之的是黑褐色的眼熟血海,无数骸骨正在其上挣扎沉浮。

    “师兄,既你不愿走,那便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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