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紧接上一章)梁丽继续说道,“关于天地人的观念可谓多也,但我只接受我奶奶的观念。你认真听我说话,别乱动。你不是说今晚只听我讲吗?难得你变得这么谦虚,现在当领导了,学会虚怀若谷了。有的人刚当上领导时,会有这个姿态,时间久了,就会变得自以为是了,就师心自用了,我希望你不会。

    “我奶奶是个非常善良而又聪明的老人,她老人家对你一直很好,你对她老人家也很了解。她七十多岁的时候还头脑清晰,耳聪目明。她老人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但就是说话太慢,而且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屋檐上雨后残留的雨滴,一滴,过一会儿又一滴往水缸里滴,每一滴雨水,掉到水缸里的声音都很清晰。

    “有一天早上,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如注。我一早起来就跟我妈说,‘今天天气不好,不想上学了。’可我妈对我的其他的要求都可以满足,唯独对读书上学要求极严,听了我提这要求,马上反对,要求我收拾好书包文具,然后给我披上雨具,亲自送我去学校。

    “一路上都是滔滔洪水,坑坑洼洼,母女俩到学校已经浑身湿透了,你说气人不气人。但更气人的是到学校后老师让我们回家去,说是今天到校的学生太少了,没法上课。我妈也挺生气的,但看到学校教室都进水了,每个教室的水都有我的膝盖那么高,就一声没吭地带着我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洪水更大了,我们母女俩趟着水,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地走着,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回到家一身的泥,狼狈不堪。

    我一肚子的怨气,可是我不敢说半个字。看到妈妈的样子更惨,妈妈本身就体弱,经这一折腾,还不弄出个感冒发烧啊!

    我妈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给我换了衣服之后,允许我休息一天。这意味着我可以去奶奶那边玩一天了。

    我到奶奶屋子里,看见奶奶给壁炉添柴呢,一看到我来了,奶奶那布满皱纹的脸,笑的像一团菊花灿烂盛开,从木墎子上起来,迎接我。

    我快步上前,边走边说,‘奶奶,您老糊涂了,这都五月份了,您还生火炉取暖呢!这不是太浪费了嘛!’

    童年时候我谁都怕,唯独不怕奶奶,对奶奶说话,总是粗声粗气的。

    奶奶听了,一点也不急,细声细语地说道:‘别乱说,奶奶没有老糊涂,你爸爸说你去学校衣服都湿透了,我用火给你把衣服烘干了,穿起来舒服,这雨得下几天,什么时候晴天,都不好说呢!’

    我挨着奶奶在木墎子上坐下,想起昨天的遭遇,一肚子的不高兴,于是嘴里嘟囔着,‘奶奶,做人真不好,真多麻烦,要是不被生下来就好了,不出生就没有麻烦了。’

    ‘呃,小孩子别乱说话,生下来有什么不好!能来到这世界上做人那是多大的福分啊!那得修多少年才能得到这个正果呢!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都不如做人好!做人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屋子住,有这么多的花花草草可看,还有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这些人都爱你,护着你,人多幸福啊!如果做人不好,那做什么好!做猪、狗、鸡、鸭好啊?做人最好,我的傻丫头,知足吧!你最幸福了!’

    ‘你们对我好有什么用呀?天上下大雨,地上涨大水,害的我弄得一身泥土不算,还害得我跌了好几跤,现在还疼呢!这些你们帮得了我吗!要是我没有被生出来,不就没有事了吗!我不想做人,也不想做猪、狗、猫、猴,我就想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没有,您懂吧?就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有!反正我说的话,您也听不懂!谁叫您不认字呢!’

    奶奶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世界这么大,就是用来有盛载人啊,猫啊、狗啊,山啊,河啊,树啊,花木啊,什么都没有,那要世界干嘛用呢?’

    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人太多了!要那么人干啊!再说也不差我一个,反正我觉得活着挺烦的。’

    ‘不许你胡说!谁说人多了?那里人多了?多了谁了?谁是多余的人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你爷爷说了,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世间人多少那是有定数的。一个家有几口人,一个村有几口人,还有一个国家多少人,那是天定的,以后可不许你这么胡说!’说到这,奶奶好像真不高兴了。

    那时,我还小,没有完全听懂奶奶的话,但听明白了一件事,每个人都是宝贵的,都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一员。

    “我奶奶的意思,大地就是用来承载人的,一块土地,具体来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人,这个国家就不存在了啊。我奶奶的语言朴素,但说清楚了一个大道理。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人的生命是上天造就的,天运转着日月星辰,更替着一年四季,酷暑和严寒像两把无形的刀子在人们的脸上刻下时间的印痕,把人推向衰老和死亡。为何要生我?为何要亡我?为何让我穿越春夏秋冬?为何让我喜怒哀乐?为什么有山洪暴发,海啸排空,越来越烈的地震,吞噬了无数的生灵,人们在上天的面前瑟瑟发抖,一片茫然。

    “还有,人类自身更为可怕,他们对同类同族同胞互相加害,而且无比残忍,这种残忍较诸上天无论是酷烈的程度和范围之大,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人类自己怨尤和声讨上天丧失了许多理由和底气!

    “难道不是吗?人类历史上最为多见和最为持久的活动是战争,这种人类互相残害的游戏,一场接一场地上演着,人们似乎乐此不疲。多少家庭消灭了,多少生命消失了,多少代、多少人的劳动积累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生产着,消灭着,生育着,屠戮着,辉煌着,愚昧着,前进着,倒退着,这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真实的写照。

    “还有,就是人对人的歧视。我们背后这座小山丘有我爷爷奶奶的坟茔,你爷爷奶奶的坟茔也在附近,他们一生劳作,直到身体不能动弹。可在当今社会,有几人会尊重我们爷爷奶奶这样的体力劳动者呢?在那些所谓的社会精英眼睛里,体力劳动那是相当低级的,体力劳动者那是最最低能的。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偏远山区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生活在沟沟壑壑之间,环绕四周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举目望去,满山遍野是树木花草,溪河川泽贯穿其中。现代的气息还是相当的微弱,能代表社会进步的就数电视、电话和为数不多的机动车。与农村、农民作伴主要是牛羊猪犬,山峦、土地、田野、河流、树木、青草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天地之间的人群。

    “有时我们无法说清这里的主角是谁?是人吗?回答是肯定的,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在认识着这片天地,改变着这片天地。但是,我们无法否认的是,我们也同时被这块土地滋养着,改变着,支配着,同树木和动物一样一茬茬、一代代地生长,然后消亡着。山前山后,乃至脚下的每寸土地下也曾经是我们的祖先安息的地方,他们和树木和所有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的生物一样,归于尘土,在这个意义上,谁能分得清楚谁是这块天地的主人!只有日月星辰,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曰复一日地照耀着这片土地!”

    梁丽是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崇拜者,她的语言风格效仿卢梭。

    储齐名似乎听懂她的意思了,但又似乎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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