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日的闽北,暑气逼人。夜里,窗外还下着雨,却没能驱散去白天热浪所遗留下来的余热。为生活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拖着疲劳酸痛的肌体和半饥不饱的裹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昏昏然。

    黎明前,雨水慢慢地停了。经过雨夜洗礼的清晨,大地没有了尘埃,枝头的嫩叶和小草,显的更加翠绿。山林里传出阵阵鸟语,不知是互诉昨夜的飘摇,或是喜迎晨光带来的希望,总之,有些吵杂。清晨,太阳从东山头冉冉升起,用它万丈光芒,唤醒大地万物生灵。

    捂在地里吃饱喝足水份养料的小笋,一夜之间冒出地面,爆发似地生长着它的身体。世代都想与南山上那同祖不同命,长得刚柔挺拔、玉树临风的宗族兄弟大毛竹一比高低,遗憾的是基因限制了他们的发挥,努力始终以失败告终。

    水田里深绿色的早季稻穗,完成了它扬花、灌浆的转换过程,渐渐进入成熟,低着头微微泛黄。一场战天斗地没有硝烟的农业攻坚战即将打响,大队干部为鼓舞村民士气,派人在村头巷尾的墙上和一些显目的物体上,贴着“双抢”(夏季抢收抢种)战前动员标语:“谁英雄谁好汉,双抢战斗比比看!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等等响亮的口号。只是这些用红纸写的标语,在雨水的冲刷后,变得色彩斑驳,满目沧桑。

    勤劳朴实的山里人遵循自然规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烟囱的炊烟总会伴随着未散的晨雾袅袅升起。大家早早吃好饭迎着日出赶工。

    一家大、小看似有些年龄不协调的村民洪富兴家六口人,也和往常一样围着一张祖传下来的大圆桌子吃饭。桌上虽没有可口的饭菜,菜里看不到一点油花,甚至红锅(没放油炒菜的锅)把青菜烧的有些发焦发黄。但丝毫没有影响一家人的胃口,快乐地享用着。他二儿子洪长进很快就吃好了饭,默默地背上工具去赶工。他个儿瘦高,脸上还未脱少年的稚嫩。但现实已使他成为他家庭在队里挣工分的主要人选,其实他年龄还未满十六岁。只是家庭特殊的条件,不得已强加给了他这份重担,脸上明显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成熟。三儿子长林比他二儿子小三、四岁,和比三儿子又小两岁的女儿小兰子扒拉好饭,背起书包准备去学校迎接他们的期末考试。临出门时,没忘逗趣一番年幼的小弟弟安安取乐,直到安安委屈地搬‘救兵’,屋里传来妈妈责怪的声音,举着细小的竹子要抽他们。两人才嘻嘻哈哈兴奋地一溜烟往学校跑去。

    晌午,如火的太阳把大地烤得发烫,路边的小草也耷拉着脑袋,发蔫没了精神。参加完期末考试的洪长林高兴地往回走,为即将到来的暑假,欢快的像小鹿一样,踮着光脚丫的脚尖,蹦跳着躲过那些被太阳晒来发烫,用鹅卵石铺成的路面,把重心落在石缝间长着小草的草垫上,以此来减轻石头与脚板触碰带来的灼痛。

    还没进家门,就先喊起了:“妈,妈!”

    这是长林由来已久的习惯。不知为什么,那天屋里没人应答。平时不爱串门的妈妈,整天为一大家人的家务忙碌着。只要兄、妹几个喊上一声,屋里准有人应答着,今天怎么了。

    长林进屋喝了口水,环顾家里也没见有人,心里有点纳闷。这时从门外传来邻居大婶急切的声音:“林子回来了,你快去喊你放牛的父亲,让他赶紧去卫生院。你二哥劳动时,让双轮车给伤了。现已在卫生院,你妈先到那去了。”

    看她那急促严肃的表情,长林也没敢多问,放下书包照做。临出门时,他仰头望了眼天空,见遥远的天边有些云朵翻滚。入夏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他担心会下雨,又返回家中往头上戴了个斗笠,找了一小块塑料薄膜布,把它折叠成小方块,随身备着再出门。

    放牛时,起初天边那簇漂亮的跟浪花一样翻腾的云朵里,夹杂着几声微弱的闷雷。不一会,渐渐由远而近变成了乌云,朝他当空压来。此时漂亮的棉花团,已演变成了凶神恶煞的狰狞鬼脸,诡异的形象还在不断地改变着面孔,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刚还是烈日当空的天气,一时间雷声大作,狂风呼啸,残枝败叶漫天飞舞。一道道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巨雷声把大地震的微微颤抖,好像要天塌地陷。

    长林孤独恐慌地杵在旷野中,牛鬼蛇神可怕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伴随着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的恶劣环境,令他有些不寒而栗。大风把他头顶的斗笠吹走,顺势掀起裹在他身上用来防雨用的塑料布,狂风裹挟着如注的雨水,毫不吝啬朝他浇去,一时他成了个水猴子。

    风雨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哭叫。长林寻声望去,在密如撒豆的暴雨里,踉踉跄跄,淋的跟落汤鸡似的人,是自己的妹妹小兰子。

    他急忙顶着风雨,艰难地走到自己妹妹跟前:“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在这?”

    只见她被雨淋的脸色煞白,嘴唇发紫,泣不成声地说:“三哥,我们家出事了。二哥让拉着木头的双轮车给压伤了,很多人都说会死的。”被大雨中淋的战战兢兢的小兰子断断续续地说到。

    “别胡说。你有看到吗?”长林连忙问。

    “我看见了,他全身是血,眼睛都闭住不会说话了。”她瞪大双眼,惊恐地向长林叙述。

    听了小兰子的话,他呆滞了。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紧随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兄妹俩又急又怕,哭成了一团。

    该死的水牛见他们无心管它,乘机溜进水田,偷吃禾苗。

    长林只好壮着胆拉起小兰子的手,去驱赶它。但小兰子拽着不肯往前走,用手怯怯地指着一个方向说:“三哥,你看那。”

    长林顺着小兰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的山坳里,一股浓烈的黑烟雾气流,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汹涌扑出。

    俩人被吓懵了,屏住了哭声。稍迟长林大声叫道:“快跑”。

    “哗啦啦……”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响,一股泥失流翻滚着巨浪,从山坳里倾泻而下。瞬间那一片土地面目全非。所幸的是,长林和小兰子还有牛群,跑的及时,躲过一劫,只是旷野中的哭声更加惊恐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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