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这一辈子,活着就像是在爬大山,上了这道梁,总还有那道岗。

    开学的学费刚磕磕绊绊凑了个齐,转眼又到了下学期。一家人节衣缩食,剩下的只能勉勉强强够交上安安的学费。辛辛苦苦半年,交完学费家里又是解放前。

    当来年的春临时,种子、化肥、农药和机耕费用的钱,就又得要愁煞死他了。长林感到,按这样的方式继续下去,就算目前能勉勉强强敷衍下去,将来若安安真能考上大学,自己到时拿什么给他去读大学。苦思冥想,又生财无道。

    一个大热天的日子,长林到圩场上买点家里必要的盐和油。快近中午时,他经过一摊位,发现人气特别旺。出于好奇,他也想看个热闹,走近一瞅,原来是个卖西瓜摊。由于天气热,只见那卖瓜摊主的人手忙脚乱地一边打着秤,一边嘴上跟顾客说着价,又不忘接过卖出去的瓜钱,钱顺势胡乱地往那个斜跨在身上不大的人造革黑皮包里塞。人造革包让无顺序的钱塞的鼓囊囊得,从那被撑开的包口可以看到,有分、毛的碎票子,也有‘大团结’的人民币整钱。看样子装了有些钱。

    眼前的场面,看的长林眼痒痒的。他心里突然想到这不就是一条生财之道吗,一时灵感受到了启发,觉得西瓜它有现买现卖自由销售的优势;可以不像粮食那样,局限于国家站点的销售价格。既然是好事,为何自己不能试试。

    可农民地里的收成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就是再好的办法,也时令已过。长林只能默默地为来年自己的计划准备着,年底就开始深翻整地,等待着来年春的到来,为自己心中的那个理想去奋斗。没技术,他找来书本照部就搬,仔细的把握着每一个细节。没钱买化肥,就四处收积农民弃之的农家肥。因此,许多村民在背地里还等着看他的笑话。说:“没钱买化肥,又没技术。还想种西瓜。”

    谁知,恰巧就是这一举措歪打正着,成就了那一年他的收获。瓜秧不但长势良好,还特别壮实能抗旱耐涝,没有虫害。到收获时,瓜个虽长的不很大,但那皮薄瓤多,汁甜味美的口感品质,受到了市场消费者的一至好评。

    盛夏,又热又燥的太阳,把露天圩场街道的尘土烤的酥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来到圩场赶圩。尚早时,他们都会来回不停地游望寻找自己想要买的东西;大姑娘、小伙子们通常也会来凑热闹,漫无目的地东走走西逛逛,三三两两心不在焉地挑拣着事不关紧的小商品。说白了他们其实就是希望在这煦煦囔囔的人流中,发现或吸引到另一半。就算到最后他们什么都没得到,至少也能一饱眼福,有了这种想法,哪怕再热的天气他们也愿意多呆会。集市也因他们显得更热闹,地上的尘土也因他们的骚动,远远望去,露天的圩场上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雾灰土。这时火热的天气,圩场上的瓜摊前,就会集聚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到最后散场时,几乎每人手里都会买上一小块西瓜,边走边啃解渴。

    一天,小娇的丈夫根有,带着他的三个孩子来到了长林的瓜摊前,他只买了两小份,只顾自己和儿子吃着。身后俩个衣不合体的女儿,只是怯怯的眼馋着他们手里的西瓜,不停地干咽着喉咙里的唾液。突然与他们父亲的视线相对时,又急忙胆怯地收回眼神。

    没多想,长林随手在瓜摊上拿了两份西瓜,递给姐妹俩。说:

    “渴了吧,拿去吃吧。”

    姐妹俩吃惊地望着递给她们西瓜的长林。欲伸手接过西瓜。当回望一眼她们父亲严厉的表情,又急忙把触碰到西瓜的手缩了回去。细声说道:

    “我们不渴。刚喝过水了。”眼睛却不舍缓慢地移开那份西瓜。背过身,偷偷地嘬吸着刚才触碰过西瓜的手指头。好似也能感受到瓜的甜润。

    “这是怎么了?小娇她过的好吗?”眼前的情景不免让长林在心里问自己。自从她结婚以后,他们就没见过面,即使他们偶尔在圩场或路上遇见,也都是匆匆而过,不会说上一句话。只是有时双方会偷偷地回瞟一眼对方的背影。所以这么多年来,只听说她们夫妻与“计生委”抢时间争速度,促产量,一年不到,生了俩闺女。如今小娇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其它就一无所知了。长林漠然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大热天打了个寒颤,全身毛孔竖立。

    回过神的他,立马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她过的好不好,跟你又有半毛钱关系。还是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那年西瓜的收成结帐后。扣去成本和留下安安的学费,还能有一部份剩钱。“哇!”终于见到余钱了。这也是长林人生第一次有了余钱。尽管微薄,但还是给他内心带来了一份自信,那颗已让贫穷岁月打磨的快要萎缩的心,似呼也受到了一丝鼓舞。

    那些年月,村里的高音大喇叭,每日都会不停地播报着各地暴发户们经过如何吃苦耐劳的努力,最终获得成功的先进事迹。文字和语言的描述总是把事物显得那样简单而又富有鼓舞的力量,在形势的诱惑下使人想入菲菲。怀揣梦想的长林思想开始有了膨胀,心理有种贪念的欲望跃跃欲试。相信自己通过努力,同样也能成为广播里宣传的那个人。

    最终虚荣心促使他不计后果地倾囊而出,买回了一批鸭苗。内心憧憬着享受未来专业户的荣耀。每天身影不离地伺候着它们。

    怎奈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是一个毫无技术没经验的东西,他想依照模仿种西瓜的方式,凭热心、努力,勤劳,每天精心地掰弄着它们。可动、植物的区别是生命脆弱的瞬间消失。

    长林和小兰子每天在河滩放牧着鸭群。两张青春稚嫩的脸,让南方强烈的紫外线辐射的通红发黑;喝进身体的水,皮肤就跟过滤的筛子直往流汗,身上的衣服是干了湿、湿了干;深邃的眼窝,开裂的嘴唇,貌似脱水的感觉;脸上起初豆粒大的汗珠,到了黄昏已转变成蒸气似的水雾状。

    整日的高温蒸烤,也把长林的雄心壮志折磨的有点疲倦。他抬头望望天空被西山挡住的太阳身影。仰天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暗叹道:“总算一天又过去了”对小兰子说:“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把鸭群赶回家吧。”

    小兰子听到后,如同接到军事命令,迫不急待地回笼鸭群往家赶。一群几百只的鸭群行进在乡村公路上,如同一支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占据了大半个路面。它们摇摆着八字脚的脚掌,拍打着地面上让烈日烤的干酥又被车轮压成粉末的土灰,所经之处,如拖着条巨型沙尘暴似的浓烟尾巴。走在身后“压阵”的兄妹俩,脸上都被悄悄地抹上一层“美容”的粉泥。为了能达到自己心里所愿,他们迷着眼睛,默默地跟随其后,心甘情愿地享受着这份馈赠。

    这时前方烟尘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埋怨声音:“这些该死的瘟鸭。呸!呸!把我的眼睛都迷了。我就用车子压死你们。”

    随着咒骂声,从前方土灰烟中传来鸭群骚乱的尖叫声。长林急忙追上前。只见平时就是在村里横着走路的一村干部,一身酒气地被鸭群绊倒摔在地上,自行车轮下还碾轧着几只拼命地扑腾着翅膀做着垂死挣扎的鸭子。尘土在翅膀的拍打下,更是漫天飞,朝躺在地上的他汹涌扑去。

    “呸!呸!死瘟鸭。我打死你,打死你。”摔在地上的村干部迷着眼,胡乱地抓住几只鸭子,猛力地往地上摔。

    被摔的鸭子,瞬间爆命。鲜血汩汩从鸭头的鼻孔和嘴里流出,有的内脏从被摔爆裂的肛门窜出,叫人残不忍睹。

    望着村干部还在继续疯狂摔打着鸭群的动作,每挥动一下摔打鸭群的手臂,就像是重物敲打在长林的心上一样巨痛。鸭群是自己的理想和希望,更是自己的财物与寄托。容不得被别人无情地糟蹋摧毁,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欺负人。长林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极大的侮辱

    此时的长林怒火中烧,血往上涌情绪失控,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朝那村干部猛扑上去,挥舞着手里的竹竿,当头一顿猛抽。平时一向在村里说一不二,处处居高临下,说话咄咄逼人的村干部,遭到突如其来的竹竿抽打有点发蒙,四肢慌乱地躲闪着,嘴里却不停地喃喃叫说:“你敢打我,你敢打村干部。”

    “打的就是你,打的就是你们这些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贪官污吏,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人”!”愤怒的长林,情绪已完全失去自我没了理智,只顾爆发内心怒火,手里的竹竿继续雨点般地抽打在对方的身上。

    竹竿被折断后,长林把它往边上一扔,冲向对方挥起拳头照着脑门又是几拳。这时被打在地上的村干部也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拼命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和长林对抗,但最终还是让长林把他击倒在水田里。

    长林也因此‘一战成名’。在一些投桃送李投机者们眼里的痞子流氓。原本就因家境潦倒,招人藐视的他,人品口碑更是招到诋毁,人人诛之。但凡事又有两面,有些平时遭村干部压迫欺负,在背后恨的他咬牙切齿的人,又是拍手快。在他们的心里长林又成了“英雄”。不过这些人也只是敢恨不敢说,私下里也为长林捏把汗,嘱咐他,怕那村干部日后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嘱咐长林平时多长个心眼。台前幕后对比,毕竟村干部的人气会高过长林,那些非正义的唾沫还是要高过一浪,差点没把长林淹死。

    但正义终究会有到来的那一天。不久,东窗事发,一林木砍伐包工头的乱砍滥伐,毁坏大面积原始涵养林,造成短时间内生态植被难以恢复的恶劣影响。引起上级的高度重视,一查到底。最终拔出萝卜带出泥,是这个村干部暗地收受贿赂,拿了人家的好处。开始滥用职权,供出了他们私下特权的交易,最终一起受到了法律和党政的严肃处分,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不过长林倒没在意这事,整个精力还是完全扑在那群鸭子身上。但尽管百倍努力地付出,可现实也没能如他预期所愿。一段时间以来,他的腰包已被鸭群嗟食的空空如洗,身无分文。只要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个遍。

    这时,长林感到自己幼稚甚至可笑,怎敢对一个项目投资不进行预算,盲目进行呢。如今自己不但成不了心中预期的专业户、万元户,还把辛苦了半年的种西瓜钱全陪了进去不算。又添了许多成本的外債。

    那天,长林两眼发呆地来到鸭场的竹篱笆墙外,身后跟着几个外乡来的鸭贩子。

    鸭棚里一群乱哄哄朝他大喊大叫要食的嘴,不停地耸动,呱呱乱叫。饥肠辘辘的它们,已被迫相互攻击嗟食彼此的羽毛和肌体,以同类相食来充饥求生了;一阵莫名的骚动踩踏,老弱、病、残者,变成了尸体;群体里强壮的个别,想用吠和头拼命想撬开围住它们的竹篱笆墙。然而,徒劳的努力,只会给它们带来更大的体能消耗。

    悲壮的场面让人目不忍睹,已经几天没给它们投足喂料了,可就按这样的投料,家里也就只有那么零星一点了。自己又毫无解决现状的办法。长林杵在鸭棚边。想到要把这半大的鸭子亏本贱卖,心好像被火烤来一样的疼痛焦灼。现实无情地践踏着他的发财梦。如若硬挺着,家里已是山穷水尽,毫无办法。到时最终损失的局面将会更大,他没有选择地做出了他最不原意的决定,说:

    “你们自己去抓吧。别把它们弄伤了。”长林心疼无力地说出这话。转过身痛苦地闭上眼睛,听着身后鸭子被捕捉纷乱的声音。感觉眼眶里潮湿的快要外溢。又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突然瞪大双眼,久久仰望着天空,调整呼吸。努力隐忍着即将决堤的甘露。

    真如古人所说:家有百万,带毛的可不能算。谁知想得到,却又偏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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