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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落日

    苏静睡着了,朦朦胧胧之间,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摇篮里,身上捆绑着厚厚的棉被,她想动一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可是手脚都被绑住了,她完全动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这么包裹着,连动也不让动一动?

    有阳光透过一扇玻璃窗照了进来,刺得她完全睁不开眼睛,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周围有什么,可一睁开眼就被刺痛得又闭上了。她不知道是谁把她放在了这里,为什么要让阳光这样刺痛她的眼睛。

    苏静发现,她不仅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她不能挪动身体让自己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她也不能说话去请别人把她挪动一下。她只能这么忍耐着,等待着,希望有人能够知道她的痛苦,帮助她挪挪地儿。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静看到有人影在她的摇篮前晃动。她心里一阵喜悦,是一种看到希望的喜悦感。她期待着,期待着那个人影能把自己推离这个让她很不舒服的地方。

    一张脸庞靠近了摇篮,脸庞离苏静的脸很近,她看到了,那是一张自己越来越熟悉的脸,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要看到这张脸庞,苏静就想开心地挥舞她的手脚,可是,她每次都挥舞不了,因为她一直被这样裹着。

    接着,苏静又看到了一张脸在靠近她,她完全没见过那张脸,她有些害怕,她想要告诉对方:“离我远一点。”可是她完全不会说话,她只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那张脸并没有因为她哭了,就离开了,反而靠得更近,还在笑,笑着说:

    “哇呀,这孩子可真漂亮,连哭起来都这么惹人爱。小宝宝,你哭什么呀?是不是饿了?还是便便了?”

    苏静心想:哼,我哭,是因为你啊!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儿?靠得我这么近,我害怕才哭的,你居然以为是我饿了,还说我便便了。真可恶!

    苏静想挥拳给她一下,可她被包裹得太严实了,根本动不了。

    她哭得更大声了,那个她熟悉的脸庞皱了皱眉,接着又冲她笑笑,她感觉摇篮被她轻轻推着,她好像在给她哼摇篮曲,还说着哄她不哭的话。可她只是做了这些动作,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她,她在看着那个她陌生的脸庞。她跟她说话更多。

    苏静有种委屈感,有种屈辱感,感觉自己被忽视被抛弃了,感觉自己不够好,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哭,即使害怕也该去笑,只有笑了她才会喜欢自己。苏静很后悔,自己怎么能害怕呢?怎么能哭呢?苏静下定决心,下次再见到陌生的脸庞靠近自己时,一定要笑,不能再哭。

    后来,苏静真的做到了,不管她感到多害怕,她都让自己笑。果然,这招很好用,不管是自己熟悉的脸庞,还是陌生的脸庞,只要她笑,他们就更开心,即使他们说他们的话,也会看着自己。苏静完全明白了,笑才会被喜欢,哭是不被喜欢的。她那时候就决定,自己一直要笑,绝不哭。

    可惜,事与愿违,长大后的苏静发现,哭,对于她,比笑更容易。为了保证自己笑比哭多,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感受与哭有关的更多情绪。于是,她心里哭得更多,脸上笑得更甜。

    恍然间,苏静感觉自己离开了那个摇篮,她被人扶着平躺了下去,她想睁开眼看看,可她睁不开,索性闭着眼睛继续睡着了。

    这一次,她陡然间变成了一个男子,“葛衣草帽两芒鞋,过大乌山淡水溪。零落村庄兵燹后,贼巢无复八张犁。”他正推着一把犁在田间地头耕作,两只脚踩着黑色的污泥水,一只手扶犁一只手举鞭,来来回回、踉踉跄跄地犁着一块不大的水田。那头牛很壮实,不时还哞叫一声。

    头顶的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眼看大雨将至,苏静看看周围,不远处的地头有间茅草棚子,四面漏风,唯加盖了一个顶棚,看起来正适合避雨之用。

    苏静把犁头放到地头,把牛卸下来拴到草棚旁边的树上,自己则躲进了草棚里,卷好了烟斗,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他正惬意抽着旱烟斗,远远看到一个妇人,拎着罐子,踮着小脚,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苏静想喊她快去避雨,照她这走法,到不了草棚子,就得淋了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喊不出来,只好看着那妇人继续跌跌撞撞走来。

    突然间,天空一道霹雳闪电,雷声滚滚,暴雨随即倾泻而下,那妇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苏静想要跑过去扶她,可不知道为啥,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妇人在地上挣扎,她想要爬起来,可爬起来马上又滑倒了,挣扎了几次都是这结果。

    苏静恨恨地想:让你裹个小脚,真是受罪,又不是大户人家,却非要学那大户人家裹小脚,怎么就那么虚荣?这可不被虚荣害死了?

    正在这时,不知道哪儿冲过来的山洪,瞬间就把那妇人冲得不知所踪了。

    苏静大喊一声,浑身一阵痉挛,整个人便吓得坐了起来。

    “醒了,小静,怎么了?做噩梦了?”

    简宁远跨步到了苏静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拿起手边一块绢帕为她擦着额头的汗珠子。

    苏静大口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抬眼时,看到了坐在她床尾的裴娜娜。她很奇怪,怎么她还没走?她做了两个长长的梦,她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了,怎么裴娜娜还坐在那儿没有走啊?

    “苏静,梦到了什么?是不是去了一趟远方?见到一些令你害怕的人和事?”裴娜娜微笑着,俯身问苏静,看她眼神里依然残留着惊恐之色,她伸手拉着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一拍,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道,“说不出来没关系的,以后能讲的时候再给我们讲,不急的。你现在想吃东西吗?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也得离开了,你去吃点东西吧,补充补充能量,好不好?”

    苏静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苏静搞不明白为什么裴娜娜身上有种她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忍不住要对她言听计从。

    简宁远扶着苏静下到一楼餐厅,安顿好她开始吃东西。他才起身去送裴娜娜。

    站在车门旁边,握手告别时,简宁远说:

    “娜娜老师,今天非常感谢!我知道今天您一定使苏静身上发生了点什么,但我参不透,今天耽误您太多时间了,下次有机会请您答疑解惑。不知道您对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简总您客气了。接下来我每周会来两次,我回去把工作调整安排一下,确定了时间让陆秘书告诉您。您先按照自己的方式照顾苏静吧,我没有什么特别交代您的。下次见面我给您出具一个具体的治疗计划,执行过程中,我们边做调整边执行。心理治疗过程是个不断尝试、摸索、调整的过程,并没有一蹴而就的方案。不过您放心,苏静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先走了,再见,简总。”

    “好的,辛苦您,娜娜老师。以后别简总简总的叫了,您就叫我宁远吧,就当我是您的学生、助手。”

    “好的,宁远。再见!”

    简宁远为裴娜娜关好车门,嘱咐了司机和陆宽路上注意安全,目送着车子驶出了大门。

    转身要回去时,简宁远驻足看了看西方天边红彤彤的晚霞,霞光艳艳,灿如云锦,简宁远心潮翻涌,难以用言语表达此刻自己涌动的心潮究竟是什么。

    回到餐厅时,苏静正坐在餐桌边停箸发呆,面前一碗清粥,一叠小菜,还有一盘清炒西兰花,看起来她并没有动了多少筷子。从出事之后,苏静就吃得很少,即便吃,也只能吃这些清清淡淡的食物,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引起她的食欲。

    简宁远看着迅速消瘦的苏静,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整理好心绪,坐到了苏静身边:

    “小静,怎么啦?吃不下去,是吗?我看你没吃多少,要不我给你蒸个鸡蛋羹吧?软糯一些,你好下咽,如何?”

    苏静抬眼看着简宁远,摇摇头,拿起粥碗里的搪瓷勺子舀了半勺,缓缓送入口中,接着就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多半碗清粥全喝光了。

    简宁远自己简单吃了一些东西,扶着苏静起身,询问她:

    “小静,你想直接回房间,还是我陪你去院子里坐会儿再回去?”

    简宁远不想苏静总呆在屋子里,想让她多去院子里透透气,他想着或许户外凉爽的空气,大自然的花红柳绿或许对疗愈苏静受伤的身心有所助益。

    苏静摇摇头,简宁远只好扶着她回到了房间。一进房间,苏静眼睛就看敞开的窗户,简宁远知道,她让他关好窗,拉好窗帘。苏静一直有这个习惯,只要在卧室里,苏静就喜欢把自然光挡外面,屋里亮一盏橘黄色的台灯,有种一灯如豆的清浅孤星感。

    简宁远把苏静扶上床安顿好,为她开了床头灯。自己则坐在了沙发上,打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翻开裴娜娜今天送他的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满足的一种感觉,是我像欣赏落日一般欣赏一个人的时候。如果让人们顺其自然,他们就会像落日一样美妙。事实上,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无法控制落日,我们才能真正欣赏它。当我在一个又一个黄昏欣赏落日时,我不会说,右边的橙色要再柔和一些,底部的紫色要再深一些,云彩上要再多加一些粉色。我不会这样做,我不会试图去控制落日,我心怀敬畏地观看它的变幻。”

    简宁远抬眼看看躺在床上的苏静,咀嚼回味着这段话。

    曾经,苏静离他很近很近,他十分确信地认为,她是他的,完全属于他。

    后来,苏静开始逃离他,所有不甘渐渐褪去后,他以为,此生,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她。

    谁曾想,造化弄人,苏静又回到了他身边,可这又怎么能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宁可苏静永远不属于自己,也不希望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他曾经那么坚信,只有他能给苏静幸福,只有跟着他,苏静才算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只有这种生活,才是人值得过的生活。

    当苏静选择了乔熙桥,放弃了他时,他几乎崩溃了。他从来没有尝过这种万分渴望,笃定属于自己,又无法抓住的失去感觉,他是真的崩溃了。但他不能崩溃,他生生地把自己的崩溃生吞进了肚子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崩溃过,他从来都是那个坚不可摧的简宁远。

    简宁远看着苏静,看着彻底崩溃后没日没夜躺在床上的苏静。他在想,如果当下的苏静是落日,他该如何做,就是像欣赏落日一般顺其自然地欣赏苏静?

    简宁远知道,从苏静出事以来,他内心很复杂,一方面想要苏静快点好起来,一方面又怕她好起来,怕她好起来又飞走了。

    “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满足的一种感觉,是我像欣赏落日一般欣赏一个人的时候。”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宁远想起了一个多小时前刚刚看到的落日,“事实上,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无法控制落日,我们才能真正欣赏它。”

    简宁远想,是不是当自己误以为苏静完全属于自己时,其实是自己对她严重控制之时?终于,苏静受不了他强权霸道的控制,脱离了他的魔掌。当他失去她,完全无法控制她时,也没有真正放手去欣赏她。而是心有不甘地想着如何挽回她,即使她已经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他想要她,她有一天就完全会回到他身边。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欣赏过她,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需要而在控制她。

    可是,真正的欣赏,到底是什么?

    简宁远想到了裴娜娜,回顾着下午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还是参不透,如何做,才是真正欣赏落日一般欣赏一个人?

    “我不会这样做,我不会试图去控制落日,我心怀敬畏地观看它的变幻。”

    难道只是心怀敬畏地看着吗?难道什么都不做吗?如果我认为到户外走走对苏静康复有好处,而她却一直要窝在床上,那我该如何心怀敬畏地看着她?难道要我欣赏她窝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什么都不做吗?

    简宁远忽然有些烦躁,他合上书,看到苏静一动不动,又睡着了,便关掉了落地灯,拿着书,悄悄离开了苏静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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