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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摊牌

    简宁远和裴娜娜约好了在一家离简氏不远的“那一方咖啡馆”里见面,这样,方便裴娜娜随时有重要事情可以回公司处理。

    简宁远先到了,选好座位,点好咖啡和果盘,他静静等着裴娜娜。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沮丧的时候。他从来都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他甚至相信人定胜天。可苏静带给他的挫败感如此致命,他人生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裴娜娜到底有没有办法,他也不确定,因此,那种致命的沮丧感更加的强烈,他有些坐立不安,一直焦灼地看着门口,盼望着下一秒就看到裴娜娜的身影。

    终于,裴娜娜的身影映入了简宁远的眼帘,简宁远竟有些恍惚,有股希望的暖流涌进了他碎裂的身心。好奇妙的感觉,一个人竟能给另一个人带来如此的影响力?裴娜娜身上有种起死回生的神奇魔力,这,是怎么做到的?简宁远从来没有如此的体验,他忍不住多看了裴娜娜几眼。

    裴娜娜发现了简宁远眼神的异样,一边坐下来,一边冲着简宁远笑笑说:

    “怎么,一向傲视群雄的简总,也用这种崇拜神一样的眼神看着一个普通的女人?看起来发生了很多事啊?说说吧,要神仙姐姐为你做什么?”

    简宁远如释重负地笑了:

    “娜娜老师总是这么直击人心,沟通起来确实很节省人的心力。娜娜老师不妨猜一猜,我到底有什么需求。”

    裴娜娜用叉子叉了一颗圣女果塞嘴里,一边嚼一边戏谑道:

    “怎么,考我?考不过了就撤回神仙姐姐的资质了,对吗?”

    简宁远不置可否地苦笑:

    “宁远哪有资格发神仙姐姐资格证?”

    “我猜苏静给你的打击不小。难道她想起什么了吗?”

    裴娜娜眼里闪着亮光,语调有些激动地反问道。

    “她好像想起了乔熙桥,想起了她的孩子,可是,她责怪我,我甚至感觉她有几分恨我,好像是我害死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我……”

    简宁远觉得后面的话太孩子气了,就生生把它咽回了肚子里,闭上嘴没有说下去。

    “宁远,照顾一个病人最挑战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病人心里的自责太重了,她自己扛不了那么多,一定要找身边至亲的人替她分担一些,可他们要别人分担的方式非常不友好,甚至是伤害性极大的。这种伤害包括身体和心灵双重的伤害。苏静伤到你身体了?伤哪儿了?”

    裴娜娜仔细打量着简宁远,没看到他身体有哪儿受伤。

    简宁远轻描淡写敷衍地指了指藏在袖子里的手臂,裴娜娜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简宁远简要地给裴娜娜讲了讲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经过,并重点说了说自己的委屈和担心。

    “您想要放弃她?您觉得您能放手吗?”裴娜娜看着简宁远的眼睛问道。

    简宁远看不出裴娜娜眼神里的意思,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

    “我做不到。”

    “那您做不到是因为怕自己成为笑话,还是出于真情?或者其它什么不可为人道的原因?”

    裴娜娜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声音里有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口气。

    “我可以确定,成不成为笑话,我不在意。我也可以确定,我对小静有真情,可这真情和其它,比如愧疚感、同情心等比起来,到底有多少,我真无法确定。”他停顿了几秒钟,继续道,“我并不是一个懂得怎么爱一个人的人,如果我懂得如何爱小静,当初她也不会舍弃我选择乔熙桥。如今我能放下公司,为她所做的这些,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多最好的方式了。如果这样,我依然不能换回她的心,那我只能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情感失败者。如果是这样,我这辈子就只能投身事业,从此不论感情。一辈子做个一心谋事业发展的单身汉或许是我的宿命。”

    “听起来很惨烈,宁远长这么大,难道只为苏静这一个女孩子动过心吗?”裴娜娜疑惑地问道。

    “以前也有过那么一两个,但那时候很青涩,或许是对方死缠烂打吧,尝试了没几天就放弃了。那时候觉得女人真麻烦,太矫情,不好哄。可苏静不一样,她身上有种非常吸引我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让我很着迷,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我感觉我彻底沦陷了,拔不出来。这就给了她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的机会。我知道,可我还是义无反顾选择用尽全力让她爱上我。可现在看来,我没有任何希望了。”

    “您选择放弃吗?您能做到吗?”

    裴娜娜再次问到这两个问题,简宁远的心缩成了一团,想到放弃,缩成一团的心就痛得仿佛与身体分割开来一般,一瞬间,他想,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回乔熙桥的命,如果那样苏静很开心,他也愿意去交换。

    等不到简宁远的回答,但看到他痛苦的表情,裴娜娜压低声音说:

    “宁远是个情种!不过似乎不是贾宝玉那样的情种,好像是杜丽娘那样的情痴。究竟为何痴,为什么迷,谁也说不清。属于灵魂的答案,我们怎么可能用语言回答清楚。”

    裴娜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宁远,我很羡慕你,很多人都很羡慕你。虽然你注定要受很深的感情伤,可这种伤情的感觉,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体验到的,是一种很深刻的感情体验。人这一生,想要达到自己个人智力的高峰,不容易,但只要愿意,肯定有办法达到。但如果想要达到情感体验的高峰,参悟其中蕴含的人生大道,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红楼梦》里空空道人批注: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我想你一定有所了解的。”

    简宁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我过去是个不轻易曝露情感的人。我对于人的情感也基本持贬斥的看法。我更崇尚理性,不喜欢感情太丰富的人,特别是大男人,在职场打拼的男人,理性是他最大的魅力。是苏静让我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了,特别是她出事之后,我似乎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红楼梦》我基本是跳跃式看的,这些很有机锋的话,我只是大略觉得自己知道,目前看起来,是我太自以为是,我离知道还差十万八千里。娜娜老师,您说,参透情感,是不是不能只是坐下来讨论?是要去经历,要体验,方能证悟,是吗?”

    “说得非常到位,情感的问题和认知的问题完全两回事,认知问题,观念想法问题,可以通过思维、辩证、分析解决,但情感的问题,头脑里边再清楚也不行,必须得通过一段关系,借由关系中的情感投入和情感互动获得解脱和穿越。宁远,您愿意尝试用空空道人的批注,解读一下您当下和苏静的情感纠葛吗?没有对错,或许只是猜测,都没有关系的。”

    “老师都出题了,我岂能不接?我试试吧。”简宁远喝一口咖啡,聚敛了一下精气神,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苏静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了我,但她身上一定有某种我缺失又非常渴望的精神力量,这是我的‘空’;因这个‘空’,我看见了苏静,看到她的色相,或者说她的皮相,她的气质,她的神采,基于我的需要,我用自己的心之眼看见了她;由于是我看见了她,我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情感,我把这种情感投注进了她的皮相里,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觉得她更迷人了。她就是我要找的爱人,别的女人再漂亮再能干,也入不了我的法眼,我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如今,她能伤到我,并不是源自于她自身,而是因为我投注在她身上的某种精神能量我无法凭借我的想象看到、感受到了。而我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我就变得很受伤,我受伤的根本,并不是她爱不爱我,而是我对自己失望了,一向自负的我坚定地认为自己看人很准,想要的都能得到,可苏静却让我打破了我自己的神话。我不能继续自欺欺人了,我有些受不了了。我爱的不是她,是我自己。”说着,简宁远叹口气,“娜娜老师,是不是这样的?”

    “能参悟到这个程度,宁远确实可以说是有慧根的人,离证得大道应该不会太久远了。”裴娜娜眼里透出几分狡黠,戏谑道,“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千年老巫婆转世吗?好像无所不知的样子,不烦吗?很多人都讨厌我这副嘴脸,比如我爱人,最烦我,他说我好像是个先知,让别人都有些自惭形秽,所以,我这人好讨厌。”

    “没有啊,我感觉娜娜老师很通透,很接地气啊,如果娜娜老师是千年前穿越来的,那定然是已经炼化成精的千年老妖了,难怪娜娜老师看上去像永远十八岁的少女。”

    “呵,大名鼎鼎的简总拍女人马屁的方式果然比旁人高明,永远十八岁,这个看脸的时代,这个崇尚低龄化的时代,女人都最爱听这样的话。”简宁远刚动了动唇要否认,裴娜娜已经用话阻止了他,“不必解释,我知道您出自真心。我不会因为这句夸奖就飘飘欲仙,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放心,我是刀枪不入不坏金刚之躯。倒是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谢谢娜娜老师,我确实好多了,释怀了很多。好像又有力量去扛大山了。”

    “陪伴一个病人不容易,特别是心理病患。陪伴身体疾病患者,虽然也不容易,但那是被社会奖赏的,能得到正向反馈;而心理疾病患者是被社会歧视的,陪伴者也就异常艰难,有些人生怕别人知道家里有个心理疾病患者,陪伴者自己过不了自己的羞耻关,又怎么能陪伴好病患。加之,陪伴心理疾病患者对于陪伴者要求很高,就更多了一重难度。”

    “所以,娜娜老师选择了这个职业,也是巨大的挑战啊!”

    “对啊,不明就里的人以为这个职业光鲜靓丽,实则,这个职业很多时候没有成就感,不仅没有成就感,还要扛下病患的委屈、羞耻、愤怒、屈辱、挫败……甚至死亡恐惧。为此要遭遇病患的攻击、误解、不满等等负面情绪。如果扛不住这些,很快就会倒在职业的路上。而您,宁远,虽然没有选择我们这个职业,如今却挑起了与我们类似的重担。我知道您很难,您做得已经很好很好,很让人感动了。放心,我会一直陪伴、助力您,直到苏静完全走出心理阴霾。”

    “娜娜老师,感谢您!我好奇的是,您难道不需要人来陪吗?您也是人,您不是也会有情绪吗?正如您所说,您扛下病患那么多负面情绪,那您要自己独自消化吗?”

    “当然不行,我也需要能滋养我的关系。我有我的疗愈师,我还有我的督导师,我更有我的家人,他们都给予了我很多力量和滋养。建立好的关系,彼此滋养,人间不要太美好了哪!宁远,相信我,未来苏静和您一定能成为天下最美好的亲密关系。您陪她走过的路,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别灰心,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裴娜娜给了简宁远很大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又可以重新回到那条荆棘密布的路上去了。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简宁远深知时间的宝贵,他在和裴娜娜结束这次面谈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娜娜老师,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对于我们公司团队的现况及未来走向,我希望听到您真实的反馈和真诚的建议。”

    “宁远啊,您这是要把我裴娜娜榨干呀,私人问题还没完,这又牵涉到公事儿了。资本家果然贪心,压榨剩余价值,真是不客气。”裴娜娜说着,向简宁远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简宁远知道裴娜娜故意和自己开玩笑,但他自己也的确心存愧疚,便很抱歉地说:

    “娜娜老师,我一定会补偿您的,您尽可以提出自己的心愿,只要我简宁远能办到的,一定帮您实现。”

    “这个当然,我不会和简总客气,我也绝不会浪费机会,不会提简总办不到的心愿。我之所以下这么大功夫帮助简总,是早有预谋的,您信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娜娜老师很坦诚,绝无虚言,我也知道娜娜老师很务实。这样一说,我就选择相信吧,如果我说不信,非要把娜娜老师抬到道德制高点,倒有了道德绑架之嫌了。好吧,我选择相信您是早有预谋。”

    “聪明,和聪明人说话,真的很省心省力。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您我的心愿的,您也一定可以帮我实现,简总。当下我们先把心愿放放,后天,又到了我去见苏静的日子,我需要您帮我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

    裴娜娜交代完需要准备的物品,就和简宁远道别了。

    被裴娜娜赋能之后,简宁远已经一改颓丧之气,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先去买好了裴娜娜交代的物品,然后回到了家里。

    折腾了一上午,到家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简宁远没想到苏静已经下楼,正和王莹真坐在餐桌前吃午饭。她刚刚有些好转的气色,又褪去了,整个人再次变得很憔悴,甚至比之前还要憔悴。

    简宁远心疼的感觉又升起来了。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正要开口,苏静抢先开口了:

    “远哥,对不起,苏静昏了头,向远哥乱发脾气了,还咬伤了远哥,对不起,远哥,是苏静不好。”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进了碗里。

    简宁远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可他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又放了下来,他温和地看着苏静说:

    “远哥知道你当时根本控制不了你自己,没关系的。如果实在抱歉,就帮远哥盛一碗饭吧?”

    苏静点点头,站起来给简宁远盛了一碗饭,还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双筷子。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了一些过去从来没有过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即便是在他们正式分手之后也没有出现过,而现在却悄然出现了。这让简宁远有些不安,但他也不能做什么,更不能确定,这条鸿沟会不会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楚河汉界?

    沉默地吃完饭之后,苏静主动说:

    “远哥,我们聊一聊吧?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简宁远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起回到了苏静的卧室,简宁远坐在了沙发上,苏静选择坐到了他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简宁远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选择尊重苏静的方式,什么也没说。

    苏静先开口了:

    “远哥,我已经都想起来了。我想搬回我和熙桥原来的房子里去住。你相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听王姨说你为了照顾我,都半年多没去公司了,这怎么能行。公司怎么离得开你?”

    简宁远心里一凉,裴娜娜上午赋的能瞬间消失殆尽了。他心冷身冷脸更冷,冷冷地说:

    “这么说你要跟我摊牌了?要和我划清界限了?我就那么可怕吗?让你避之唯恐不及?你一醒来就要离开我,回到属于你们俩的地盘?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知道你还没有彻底好,我不该刺激你,我该满足你,我该一切都顺着你的心意。可是,我此刻做不到,苏静,我做不到。”

    简宁远说完,起身来回在房间里焦躁地踱起步来,他以为这半年自己改变了,没想到苏静一番话,马上把他打回原形,他还是原来那个想要耍霸道的简宁远,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诫他,不可以,不可以耍横,要顺从苏静,要顺从,她还是个病人,受不得刺激。可是,他做不到,他觉得自己比苏静更像个受了内伤的病人。

    苏静身体内被唤醒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想起了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历史在重演吗?可分明已经回不到过去,物是人非,属于她的一切已经都被老天夺走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她得尽快离开远哥,免得给他带来灾祸。

    看着简宁远伤心欲绝的样子,苏静有些不忍心了,她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离开他不祸害他的决心很大,她想着找时间慢慢说服他。

    简宁远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显得平静了一些,他强制着让自己坐了下来,本来想开口时温和一些,结果,一张嘴发现自己口气依然那么冷厉:

    “你和乔熙桥的房子已经属于他哥乔环桥了,你永远也回不去了。虽然乔环桥因诬陷、敲诈罪入狱,但那房子属于他的事实不会改变了。苏静,你无家可归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简宁远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能对苏静说这样的狠话,他要报复她吗?到底是她病了,还是他病了?简宁远觉得是自己病了。

    苏静什么都没说,默默低下了头。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时间就像凝固了,两个人也都冰封住了。过了好久,还是苏静打破了僵局,说:

    “远哥,我能回去上班吗?我需要有一个工作,赚一份钱养活自己。赚了钱,我可以自己去租房子住。”

    “好吧,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裴娜娜老师明天来做治疗,你先把这次治疗做完,然后你自己和她商量之后的治疗看要不要进行,怎么进行吧。”

    简宁远起身离开了苏静的房间,留下了苏静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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