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众星捧月的环绕里,仿佛有一个小女孩的影子若隐若现,笼纱罩衫金缕衣,火红的长袖与衣带随风飘摆,所有人都笑着哄她,围着她转。

    “娍姐姐!你下来呀。”

    顷刻间梦又醒了,霍家人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从我下马车开始,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不同的神色,为首的那位夫人,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看到我的衣裳破了,仿佛受到惊吓般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云儿,这位客人是谁呀?”

    霍云深非但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反而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来:“她叫云娍,是孩儿在流糸城结识的一位姐姐,我们名字同音,实在有缘,所以我邀请她到家里来做客几日。”

    “是吗?”他娘亲的眼神这才又落回到我身上,“这样说来姑娘的名字也是?”

    微微屈膝施礼:“小女白云女成娍,幸得小公子在流糸搭救,带我来到诸阳,夫人万安。”

    “原来是这样,”抬头之时,眼前霍夫人的神色令我有一时间的错愕,那是怎样的眼神,仿佛是厌恶至极,仇视一般……然而那情绪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姑娘有所不知,我这孩儿心性至纯,从小就喜欢济弱扶贫,我与他爹爹太过于娇纵他,有时候未免让他失了分寸,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你不要见怪。”

    或许是我多心了,霍夫人看上去这样温婉的人,怎么会有方才那样的表情,想来是我的错觉。

    “娘亲,孩儿这一路来甚是疲乏,有好多话想要和娘亲叙说,我们快些进去吧。”云深撒着娇,攀着妇人的手臂往里走去。

    就这样我在霍府一处偏院被安置下来,府上的人见到我无不客客气气,一开始有些不适应,后面倒也好了。

    云深是霍府最受宠的小公子,听闻自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他的照拂下,新做的衣裳和膳食很快送至偏院,但是毕竟小孩子心性,转头就与私塾里的皮孩子们玩乐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待了几天后开始有些无聊,看到霍府之大美景正盛,忍不住在别院附近走走。

    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描写大户人家的辞藻,粉墙环绕,绿柳周垂,很早之前我不屑于与那种酸臭文人为伍,总觉得他们那些微薄字句根本不足以描绘金钱堆砌的高贵奢靡,可是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跌下高楼,才体会到他们那时抬头仰望的心情,这时再看,那些话的意境变得感同身受,反而亲切。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中气十足的男声,威武霸气。

    月洞门外探头看去,园林里的凉亭下,一个白须老者端坐着教训其余的几个站着的年轻男子,表情十分严肃。

    “是孩儿管束不周,让弟弟在流糸受了委屈,此事与其他几位哥哥没有关系,还望父亲责罚我一人,不要迁怒他们。”几个年轻男人皆是低眉颔首,说话的这个年纪看起来比云深大上少说有十岁的男人,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要罚你,云深年幼,你早该在他到流糸之前安排好一切,”老人站起身来,一手指着那男子,怒火中烧,“只是我要罚你却并不是因为此事,你身居边防要职,位高权重却治下不力,手下的兵目无法纪贪赃枉法,都快要骑到你头上来了,你可知错!”

    “父亲息怒,”眼看着老人火气越来越大,旁边的几个兄弟争相冲上去请罪,“此事不能全怪谋定,我们都有错,谋定初担大任尚未学会驭下,我们本该帮衬,是我们做兄长的疏忽。”

    霍景,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少年郎了,岁月无情催人老,那个清秀爽朗的小将军变成了白发苍苍,饱经风霜的模样,再过不了多久人生或许就会到终点,我突然庆幸此时还能来到韩丹,见他一面。

    “谁在那边?!”

    凉亭中霍景喝了一声,我往后急退了几步,又不知道怎的撞上了谁,被那人一把推倒在地上。

    “大胆!哪个不长眼的在此鬼鬼祟祟,冲撞了我们夫人?”

    盛气凌人的大丫鬟,方才推我的九成是她,而她的身后,站着的是云深的娘亲,这两天听下人提起过她的名字,裴锦绣。

    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身姿,面带微笑雍雅从容,她缓缓伸出纤纤玉手打断了发难的丫鬟,向我微微点头,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向里面去了。

    “老爷何须这样大的火气,”裴锦绣依旧眉眼含笑,却又像刹那间换了一张脸一样,“听下人说您传了几位少爷来训话,妾身这才赶来,不过是几个小兵私自作乱,按照军营里的规矩惩戒一番就是了,怎能犯得上和自家人大动肝火呀。”

    霍景叹出一口气,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一众儿子:“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几位少爷在您的培育下个个都是国之栋梁,连陛下都时常赞赏有加,能做到这般已是常人远不能及的了,”裴锦绣腔调软绵绵的,朝丫鬟招了招手,“臣妾看天气炎热,特意派膳房做了些清热解暑的茶点来给老爷去去火,几位少爷也辛苦了,一起来用些吧。”

    几人看向霍景,见他没有反对,这才直起身子,连同跪在地上的霍谋定一起搀扶起来,言说有事纷纷告退了。

    柔媚无骨的小女儿态,三两句话硬生生将七旬老将的怒火熄灭了,又替每个人都说了好话,可见裴锦绣处世之圆滑。

    “若不是云深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边防守卫这般敷衍了事,南王殿下在生死场上搏杀,隶属于霍府的守城军却这样懈怠,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听霍景说起诸康寿,恍惚间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

    那时的韩丹,好像是我们几个的天下一样,十八岁的霍景,十二岁的小康寿,还有扮作男子的我,一起做了一场江湖梦。

    也许如今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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