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云梦佳处精血诚聚，一厢情愿无语凝噎
烛龙自我安慰。
细细将叶子擦拭干净，又将那巨大的花盆搬到门口去。
花盆稳稳落地的一刹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一朵金花似的恰好在地平线上绽放。
“小山精，不是喜欢晒太阳么？本座又来陪你晒太阳了。”
旭日将整个天边染成柔柔的雾粉，上面是水晶似的冰蓝，像他们从风埋地回来那天的朝霞一样美。
烛龙靠着那花盆坐下。
“小山精，你说，你天天吸着本座的血，那你算不算是本座养的小妖精呢？”
硕大的花盆里，土被松的恰到好处，那小草的叶子在晨风中微微抖动。
“不对，整个里原的精灵们都是本座养的，你本来就是本座的小山精。”烛龙自言自语笑出了声。
四下里只有声声鸟鸣，仿佛还带着山间的晨露，凉飕飕的，铃儿般清脆。
腕上的血已经凝固，血痂带着紫色，他不想使用自愈能力，他不想逃避痛苦。
对他而言，能够感知痛苦，也是一种幸福。
烛龙看着自己腕上每日割破后留下的刀疤，数一数，总共16条疤─川乌竟已经离开他十六日了。
一想到她那日怎么单打独斗，怎么从冰冷的深水地将他带回来，怎么与玄极周旋，怎么被生生挖了眼睛撞剑而死……
他的心就在滴血。
真正爱一个人，真的会觉得她可怜。
见她一个人在风埋地踽踽独行可怜，见街上姑娘戴花她在一边羡慕可怜，见她一日赶路疲惫得说梦话可怜，见她哭可怜，见她苍白小脸上勉强露出的微笑更可怜……
层层衣物下，烛龙的背满是伤疤，有的旧伤只有一道痕迹，有的却深入骨髓，气血不顺还要发作。
他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是山神，他就是为这些伤疤而生的，他的脊背若光洁如初，那么人世间就将满目疮痍。
烛龙看了看身边这株弱不禁风的小草，忽然鼻子一酸。
这个小山精一向倔强，没什么本事，肩上的道义倒不少。
“你啊，就是被苍术教坏了！要那些道义干什么？本座若再晚些苏醒，你的小命就没了。”
烛龙抹了一下眼底，笑着，轻轻弹了一下那花盆的边沿，留下一个潮湿的指痕。
“那瘴气放出来便放出来了，你师尊可是大山神，你怕什么啊。”
瘴气也是天地之气，只不过并不纯洁，还需净化。
那日先男枭首，祖女化魂，金乌复明，玄极身灭，定风泽千年诅咒恩恩怨怨，全在一剑之下了解。
大水乌泱泱退散，定风泽重归云陆旧城。
烛龙一直隐隐感受得到的陆吾元神碎片，原来就藏在云陆旧城的城中地心。
这样深，这样隐蔽，怪不得他找了许久都不见其踪影。
烛龙被青蟒拦腰打碎了一节脊骨，锁灵钉当日攻入五脏六腑，剧毒蔓延筋脉，本是回天乏术的了。
然而阴差阳错之下，川乌撞剑自刎，几乎流尽了全身血液，周围无不被浸染透了的。
他头一次见她时，就是责怪她修炼不够就私自跑出里原，在人间险些用生汁液毒死凡人。
没想到，那日竟拜她的剧毒所赐，生川乌汁液从他皮肤一点点渗入，流通全身，竟起到了以毒攻毒之效。
烛龙本以为自己已命不久矣，索性已放弃疗伤，能走到哪里便走到哪里，何时要归了混沌便归了混沌罢。
自大宇将他生出来，从来都是他救别人，永远都要保持一副强大的，运筹帷幄的高深莫测姿态。
外人以为苍术是因为才华出众天赋异禀才做得了山神邸大弟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苍术，器重苍术，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安心。
山神的大弟子，武功可以不是最强的，智力可以不是最高的，行为可以不是最风雅的，说话可以不是最讨巧的，但唯独有一点，为人一定要最好的。
苍术知道师父的孤独，天地共主的心必须要坚硬，王者的意志不能出现一丝纰漏。
他在师父身上看到，不死并不是大宇眷顾，而更像是免去烛龙最后一丝和人类相似的本能，以便更好无所顾虑的去守护苍生。
守护苍生，天地间一切都要守护，唯独烛龙自己不需要守护；天地间一切都需要依赖什么，唯独烛龙自己不能够依赖什么。
无懈可击的强大，是烛龙带着骨刺的铠甲。
于是苍术同情师父，爱戴师父，努力为师父分忧，不厌其烦承担起山神邸琐事。
烛龙知道苍术的好，他甚至愿意有苍术这样一个兄弟。
陆吾、泰逢、骄虫死后，英招也不知下落。他们五个犹如天地五根柱子，四个折损，他烛龙一个也要撑起万事万物。
许多空寂的夜晚，他坐在露台上，看浩瀚的天地，与山风自语。
他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知生，不会死，不懂情爱，不屑人情，他的心就是空茫茫的空白，比太虚幻境还要虚无。
“被保护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烛龙微微勾唇，“真没面子，本座堂堂大山神，竟然被你这个小山精救了，还不止一次。”
风摇摇那小草的叶子，小草不知道。
“不过啊，本座还是要谢谢你，小山精。”
是她让他那苍茫空白的心境有了一层绒绒的绿意，她在花丛中肆意奔跑，才将他从内心的牢笼里解救。
就冲这一点，他救她，当然也是应该的。
过了云梦泽，就离开东山境了。
三个活人入境，他一个出境，真是讽刺。
防风的镯子被她埋进土里，本想用那沉重的花盆来养她，可转念一想，她最不喜欢别人修改她的意志，乱翻她的东西。
还是不动为好，一盆泥土，又累不死他。
如果她醒来看到自己的包袱被打开，东西被乱翻，一定会撅着嘴气鼓鼓坐上一宿对谁也不理不睬。
烛龙翻出了一个炼气鼎，大虽然大些吧，不过不注入神力，用它做她的小窝正好。
用个鼎怎么了，他烛龙的徒弟，即使用装散元神琉璃神瓶做夜壶也是做得的。
烛龙高高兴兴拍拍黑曜金石刻成的鼎身，跟川乌放在一起，越看越像个真正的花盆。
这株小草现在是天地间最尊贵的草了。烛龙颇有些得意，他养的东西，什么不是最尊贵的？
他的苍术举世无双，他的曼殊白芷是所有女仙的头筹，他养的神兽都是绝无仅有的灵宠。
不，忘了还有个不成器的陵游，没少和他顶嘴。
说起来也奇怪，从前从来不曾留意，这一次他倒是头一回想念起了山神邸的那些小子们。
太阳已完全升起，最亮的一颗启明星也渐渐在青天上隐去踪迹。木屋前的鲜花次第开放，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露珠。
烛龙嗅到了一股清香，甘甜中还带着一丝活泼的酸，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烛龙抬眼寻找这花香的来源，挨个闻过去，却都不是。
忽然瞥见最靠近花盆的一丛凝朦草。
“原来是这一丛。”
可惜这丛十分茂盛夺目的凝朦草还未修出灵识，只是一丛普通的小草。
烛龙看着两株依偎着做伴的小草，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带笑：
“小川乌，本座给你找个小伙伴，你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起身走到那株柠檬草面前，蹲下来仔细查看，根系正直，没有害虫，没有败叶，很好，很符合他的预期。
沾血的绷带只在那凝朦草上一扫，顿时闪出亮眼的光点。
眨眼间一个绿衣少年立在了烛龙面前。
“男的啊？”烛龙皱眉，“变回去。”
“啊……？”少年不知何意。
烛龙哪管他反应迟钝，伸手一指─
又一光点闪过。
细腰，长腿，高马尾。
一个英气少女亭亭站在了眼前。
“这还差不多。”烛龙略加思索，满意的点了点头。
“感谢大山神助我化形！”少女单膝跪地，抱拳道。
“本座将你提到灵境不是来听你感谢的。”
“山神尽管吩咐，小的在所不辞！”凝朦草化形以后也和从前一样豪爽。
烛龙指了指身边的小草：“知道她是谁吗？”
少女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凝朦不知，望山神大人指点。”
“她叫川乌，和你一样都是植物精灵。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就是一丝不苟照料好她，与她谈心，做伴。”
“每日松一次土，日出要浇一次水，日落要浇一次水，本座若不在，你的任务就是保证好她的安全。”
“早上第一缕阳光出来之前，要将她搬出来，晒够一个时辰太阳，再搬回去。”
“是！”
“还有，这小山精爱干净，浇完水，松完土，必须仔细将她的叶子擦拭干净，花盆也要用清水擦三遍。”
“是！”
“还有，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一切物品务必保持原样。”
“这小山精睡觉喜欢安安静静的，一定要关窗户。晒完太阳要将她抱到坐南朝北第一张书案的左上角，午后搬到潮湿阴凉里避暑，傍晚再搬回来。”
“是！”
“还有，她平时就爱听些奇闻异事，你就多同她讲讲你们云梦泽的逸事，省的她无聊。”
“是！可是……我说话她能听见吗……”凝朦不解。
“她听不到你也得和她做伴，若有一点闪失，本座绝不轻饶，听懂了吗？”
烛龙故意摆出一副臭脸吓唬那草精。
“懂了！”凝朦回答的干脆利落。
小山精就该找小草精做伴嘛，弄个怪小子出来，毛手毛脚，天天与她腻腻歪歪，他可不放心。
他从前最反感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喋喋不休了许多小事。
烛龙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那小草的叶尖，黯然垂下了眼帘。
他们在云梦泽已经停留了半月有余，他不忍心她跟着出去颠沛流离，可寻找元神的任务实在迫在眉睫。
况且，即使魔龙还没有什么动作，另一件事也不容许他再耽搁一分一秒了……
【南山境石英咀】
天色是石灰一般的暗淡，层峦叠嶂，深深浅浅的岩崖犬牙交错，风声从嶙峋怪石间挤过，一红一黑两个人影对峙而立。
“大师兄！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曼殊歇斯底里。
“我去意已决，你请回吧。”苍术扭头，并不看对面的眼睛。
“要么你回去，二师兄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我们就当无事发生，要么，我陪你一起走。”
“我再说一遍，让开。”
“不让！”
“让开！”
“除非你今天杀了我！”曼殊红着眼睛，臂上一条赤裸裸的刀伤。
苍术手持一柄弯刃刀，一身布衣，他已经易了容，可还是被曼殊从茫茫人海中认了出来。
“曼殊！你懂事些！厚朴他们现在需要你，你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快些回去！”苍术苦口婆心。
“哼！回去？”曼殊一声冷笑，“二师已经将我赶出山神邸了，我回哪里去？”
不管是她自己离开，还是别人赶走，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不管，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当年在人前舞剑都会脸红的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杀伐果断的山神邸大师姐。
父亲多年前就已经仙逝，她什么都没了，也什么都不怕了。
她现在只要苍术。
“今时不同往日，谁也说不清前路漫漫到底埋伏着什么，你不能去！”
“我怎的不能去？只许你爱戴师父，不许我爱戴师父？”
曼殊句句紧逼，不依不饶。
“你是爱戴师父？你分明是爱─”
说了一半，两人都沉默了。
“爱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我分明是爱什么，你说啊？”
分明是爱他，她分明是爱他，爱他苍术，上山的时候就爱，赐符节的时候就爱，现在依然爱。
“爱凑热闹。”
苍术将话头转了过去。
“爱凑热闹，好一个爱凑热闹……”曼殊苦笑，“我冒着大雪一路赶来，在你眼里，竟是凑热闹？”
“曼殊，不要闹了……”苍术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下，却被躲开了。
曼殊眼里透露着狂热，狂热的底色却是压抑不住的悲凉：
一个彩蛋！师尊看见的凝朦草，其实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柠檬草，柠檬草的花语是开不了口的爱，柠檬草也就是柠檬香茅，它是一种药草植物，具有较为浓郁的柠檬香味，很适合把它送给自己心底默默喜欢的人，代表着自己很喜欢对方，但是又无法开口表白，这不就是师尊对小川乌无法开口的爱么？
百度百科说，柠檬草寓意着微甜的回味，虽然心里喜欢对方没办法开口，但这种默默的爱其实也是一种幸福，等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很多人会向柠檬草许愿，若是情侣之间拥有柠檬草就可以永浴爱河。
细细将叶子擦拭干净，又将那巨大的花盆搬到门口去。
花盆稳稳落地的一刹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一朵金花似的恰好在地平线上绽放。
“小山精，不是喜欢晒太阳么？本座又来陪你晒太阳了。”
旭日将整个天边染成柔柔的雾粉，上面是水晶似的冰蓝，像他们从风埋地回来那天的朝霞一样美。
烛龙靠着那花盆坐下。
“小山精，你说，你天天吸着本座的血，那你算不算是本座养的小妖精呢？”
硕大的花盆里，土被松的恰到好处，那小草的叶子在晨风中微微抖动。
“不对，整个里原的精灵们都是本座养的，你本来就是本座的小山精。”烛龙自言自语笑出了声。
四下里只有声声鸟鸣，仿佛还带着山间的晨露，凉飕飕的，铃儿般清脆。
腕上的血已经凝固，血痂带着紫色，他不想使用自愈能力，他不想逃避痛苦。
对他而言，能够感知痛苦，也是一种幸福。
烛龙看着自己腕上每日割破后留下的刀疤，数一数，总共16条疤─川乌竟已经离开他十六日了。
一想到她那日怎么单打独斗，怎么从冰冷的深水地将他带回来，怎么与玄极周旋，怎么被生生挖了眼睛撞剑而死……
他的心就在滴血。
真正爱一个人，真的会觉得她可怜。
见她一个人在风埋地踽踽独行可怜，见街上姑娘戴花她在一边羡慕可怜，见她一日赶路疲惫得说梦话可怜，见她哭可怜，见她苍白小脸上勉强露出的微笑更可怜……
层层衣物下，烛龙的背满是伤疤，有的旧伤只有一道痕迹，有的却深入骨髓，气血不顺还要发作。
他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是山神，他就是为这些伤疤而生的，他的脊背若光洁如初，那么人世间就将满目疮痍。
烛龙看了看身边这株弱不禁风的小草，忽然鼻子一酸。
这个小山精一向倔强，没什么本事，肩上的道义倒不少。
“你啊，就是被苍术教坏了！要那些道义干什么？本座若再晚些苏醒，你的小命就没了。”
烛龙抹了一下眼底，笑着，轻轻弹了一下那花盆的边沿，留下一个潮湿的指痕。
“那瘴气放出来便放出来了，你师尊可是大山神，你怕什么啊。”
瘴气也是天地之气，只不过并不纯洁，还需净化。
那日先男枭首，祖女化魂，金乌复明，玄极身灭，定风泽千年诅咒恩恩怨怨，全在一剑之下了解。
大水乌泱泱退散，定风泽重归云陆旧城。
烛龙一直隐隐感受得到的陆吾元神碎片，原来就藏在云陆旧城的城中地心。
这样深，这样隐蔽，怪不得他找了许久都不见其踪影。
烛龙被青蟒拦腰打碎了一节脊骨，锁灵钉当日攻入五脏六腑，剧毒蔓延筋脉，本是回天乏术的了。
然而阴差阳错之下，川乌撞剑自刎，几乎流尽了全身血液，周围无不被浸染透了的。
他头一次见她时，就是责怪她修炼不够就私自跑出里原，在人间险些用生汁液毒死凡人。
没想到，那日竟拜她的剧毒所赐，生川乌汁液从他皮肤一点点渗入，流通全身，竟起到了以毒攻毒之效。
烛龙本以为自己已命不久矣，索性已放弃疗伤，能走到哪里便走到哪里，何时要归了混沌便归了混沌罢。
自大宇将他生出来，从来都是他救别人，永远都要保持一副强大的，运筹帷幄的高深莫测姿态。
外人以为苍术是因为才华出众天赋异禀才做得了山神邸大弟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苍术，器重苍术，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安心。
山神的大弟子，武功可以不是最强的，智力可以不是最高的，行为可以不是最风雅的，说话可以不是最讨巧的，但唯独有一点，为人一定要最好的。
苍术知道师父的孤独，天地共主的心必须要坚硬，王者的意志不能出现一丝纰漏。
他在师父身上看到，不死并不是大宇眷顾，而更像是免去烛龙最后一丝和人类相似的本能，以便更好无所顾虑的去守护苍生。
守护苍生，天地间一切都要守护，唯独烛龙自己不需要守护；天地间一切都需要依赖什么，唯独烛龙自己不能够依赖什么。
无懈可击的强大，是烛龙带着骨刺的铠甲。
于是苍术同情师父，爱戴师父，努力为师父分忧，不厌其烦承担起山神邸琐事。
烛龙知道苍术的好，他甚至愿意有苍术这样一个兄弟。
陆吾、泰逢、骄虫死后，英招也不知下落。他们五个犹如天地五根柱子，四个折损，他烛龙一个也要撑起万事万物。
许多空寂的夜晚，他坐在露台上，看浩瀚的天地，与山风自语。
他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知生，不会死，不懂情爱，不屑人情，他的心就是空茫茫的空白，比太虚幻境还要虚无。
“被保护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烛龙微微勾唇，“真没面子，本座堂堂大山神，竟然被你这个小山精救了，还不止一次。”
风摇摇那小草的叶子，小草不知道。
“不过啊，本座还是要谢谢你，小山精。”
是她让他那苍茫空白的心境有了一层绒绒的绿意，她在花丛中肆意奔跑，才将他从内心的牢笼里解救。
就冲这一点，他救她，当然也是应该的。
过了云梦泽，就离开东山境了。
三个活人入境，他一个出境，真是讽刺。
防风的镯子被她埋进土里，本想用那沉重的花盆来养她，可转念一想，她最不喜欢别人修改她的意志，乱翻她的东西。
还是不动为好，一盆泥土，又累不死他。
如果她醒来看到自己的包袱被打开，东西被乱翻，一定会撅着嘴气鼓鼓坐上一宿对谁也不理不睬。
烛龙翻出了一个炼气鼎，大虽然大些吧，不过不注入神力，用它做她的小窝正好。
用个鼎怎么了，他烛龙的徒弟，即使用装散元神琉璃神瓶做夜壶也是做得的。
烛龙高高兴兴拍拍黑曜金石刻成的鼎身，跟川乌放在一起，越看越像个真正的花盆。
这株小草现在是天地间最尊贵的草了。烛龙颇有些得意，他养的东西，什么不是最尊贵的？
他的苍术举世无双，他的曼殊白芷是所有女仙的头筹，他养的神兽都是绝无仅有的灵宠。
不，忘了还有个不成器的陵游，没少和他顶嘴。
说起来也奇怪，从前从来不曾留意，这一次他倒是头一回想念起了山神邸的那些小子们。
太阳已完全升起，最亮的一颗启明星也渐渐在青天上隐去踪迹。木屋前的鲜花次第开放，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露珠。
烛龙嗅到了一股清香，甘甜中还带着一丝活泼的酸，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烛龙抬眼寻找这花香的来源，挨个闻过去，却都不是。
忽然瞥见最靠近花盆的一丛凝朦草。
“原来是这一丛。”
可惜这丛十分茂盛夺目的凝朦草还未修出灵识，只是一丛普通的小草。
烛龙看着两株依偎着做伴的小草，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带笑：
“小川乌，本座给你找个小伙伴，你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起身走到那株柠檬草面前，蹲下来仔细查看，根系正直，没有害虫，没有败叶，很好，很符合他的预期。
沾血的绷带只在那凝朦草上一扫，顿时闪出亮眼的光点。
眨眼间一个绿衣少年立在了烛龙面前。
“男的啊？”烛龙皱眉，“变回去。”
“啊……？”少年不知何意。
烛龙哪管他反应迟钝，伸手一指─
又一光点闪过。
细腰，长腿，高马尾。
一个英气少女亭亭站在了眼前。
“这还差不多。”烛龙略加思索，满意的点了点头。
“感谢大山神助我化形！”少女单膝跪地，抱拳道。
“本座将你提到灵境不是来听你感谢的。”
“山神尽管吩咐，小的在所不辞！”凝朦草化形以后也和从前一样豪爽。
烛龙指了指身边的小草：“知道她是谁吗？”
少女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凝朦不知，望山神大人指点。”
“她叫川乌，和你一样都是植物精灵。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就是一丝不苟照料好她，与她谈心，做伴。”
“每日松一次土，日出要浇一次水，日落要浇一次水，本座若不在，你的任务就是保证好她的安全。”
“早上第一缕阳光出来之前，要将她搬出来，晒够一个时辰太阳，再搬回去。”
“是！”
“还有，这小山精爱干净，浇完水，松完土，必须仔细将她的叶子擦拭干净，花盆也要用清水擦三遍。”
“是！”
“还有，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一切物品务必保持原样。”
“这小山精睡觉喜欢安安静静的，一定要关窗户。晒完太阳要将她抱到坐南朝北第一张书案的左上角，午后搬到潮湿阴凉里避暑，傍晚再搬回来。”
“是！”
“还有，她平时就爱听些奇闻异事，你就多同她讲讲你们云梦泽的逸事，省的她无聊。”
“是！可是……我说话她能听见吗……”凝朦不解。
“她听不到你也得和她做伴，若有一点闪失，本座绝不轻饶，听懂了吗？”
烛龙故意摆出一副臭脸吓唬那草精。
“懂了！”凝朦回答的干脆利落。
小山精就该找小草精做伴嘛，弄个怪小子出来，毛手毛脚，天天与她腻腻歪歪，他可不放心。
他从前最反感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喋喋不休了许多小事。
烛龙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那小草的叶尖，黯然垂下了眼帘。
他们在云梦泽已经停留了半月有余，他不忍心她跟着出去颠沛流离，可寻找元神的任务实在迫在眉睫。
况且，即使魔龙还没有什么动作，另一件事也不容许他再耽搁一分一秒了……
【南山境石英咀】
天色是石灰一般的暗淡，层峦叠嶂，深深浅浅的岩崖犬牙交错，风声从嶙峋怪石间挤过，一红一黑两个人影对峙而立。
“大师兄！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曼殊歇斯底里。
“我去意已决，你请回吧。”苍术扭头，并不看对面的眼睛。
“要么你回去，二师兄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我们就当无事发生，要么，我陪你一起走。”
“我再说一遍，让开。”
“不让！”
“让开！”
“除非你今天杀了我！”曼殊红着眼睛，臂上一条赤裸裸的刀伤。
苍术手持一柄弯刃刀，一身布衣，他已经易了容，可还是被曼殊从茫茫人海中认了出来。
“曼殊！你懂事些！厚朴他们现在需要你，你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快些回去！”苍术苦口婆心。
“哼！回去？”曼殊一声冷笑，“二师已经将我赶出山神邸了，我回哪里去？”
不管是她自己离开，还是别人赶走，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不管，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当年在人前舞剑都会脸红的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杀伐果断的山神邸大师姐。
父亲多年前就已经仙逝，她什么都没了，也什么都不怕了。
她现在只要苍术。
“今时不同往日，谁也说不清前路漫漫到底埋伏着什么，你不能去！”
“我怎的不能去？只许你爱戴师父，不许我爱戴师父？”
曼殊句句紧逼，不依不饶。
“你是爱戴师父？你分明是爱─”
说了一半，两人都沉默了。
“爱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我分明是爱什么，你说啊？”
分明是爱他，她分明是爱他，爱他苍术，上山的时候就爱，赐符节的时候就爱，现在依然爱。
“爱凑热闹。”
苍术将话头转了过去。
“爱凑热闹，好一个爱凑热闹……”曼殊苦笑，“我冒着大雪一路赶来，在你眼里，竟是凑热闹？”
“曼殊，不要闹了……”苍术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下，却被躲开了。
曼殊眼里透露着狂热，狂热的底色却是压抑不住的悲凉：
一个彩蛋！师尊看见的凝朦草，其实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柠檬草，柠檬草的花语是开不了口的爱，柠檬草也就是柠檬香茅，它是一种药草植物，具有较为浓郁的柠檬香味，很适合把它送给自己心底默默喜欢的人，代表着自己很喜欢对方，但是又无法开口表白，这不就是师尊对小川乌无法开口的爱么？
百度百科说，柠檬草寓意着微甜的回味，虽然心里喜欢对方没办法开口，但这种默默的爱其实也是一种幸福，等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是很美好的回忆。很多人会向柠檬草许愿，若是情侣之间拥有柠檬草就可以永浴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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