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次发射的新闻发布会
205X年9月26日A国南方特区鹏川市
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吴森就像个独行侠一样，穿行在教室、校园以及学校到家里的800多米街道上。学生时代，几乎为零的社交，并没有让吴森变成一个像书呆子般的优等生。恰恰相反，优异的成绩在她的高情商面前反倒更像是陪衬。
“媛媛啊！已经立秋了，天变凉了，要记得加衣服！”
媛媛并不是吴森的小名。在升入初中二年级前的那个夏天，吴森强烈要求妈妈将自己的名字由吴媛媛改为吴森。起初，妈妈只认为这是来自女儿的一时兴起，直到她这个未成年的女儿平静地用绝食相威胁时，妈妈才拿着户口本去了辖区的警局。
“您也记得添衣服。我现在人在南方，这边的温度还在30度以上呢。”
“哦！是在出差啊……”
“妈，我有电话进来，先不跟你讲了！”
吴森没有等妈妈回话，就切进了另外一个电话，那是来机场与她对接的和平实业的人。相比第一次来鹏川市时的大包小包，吴森和摄影师阿迪力·伊明这次更像是来度假，半职业半休闲的黑色小西装配上茶色墨镜，使她的垂耳短发显得职业、干练的同时，又凸显出几分时代女性特有的魅力。在吴森的衬托下，阿迪力满是口袋的7分裤和印有《主流资讯》LOGO的黑色T恤，搭配上那张少数族特征明显的英俊脸庞，看上去更像是吴森的外籍私人摄影师。
吴森和阿迪力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登上商务车前往和平实业在鹏川市的总部大楼。而是在接待人员的引导下，从接机口径直走进候机大厅，通过一个相对隐蔽的VIP通道后，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私人候机休息间。
“实在抱歉，吴小姐！林董事长本来是打算等您一起前往明昌市的，可卫星发射基地那边来了一位军方的高层，要与林董谈事儿。所以，就安排我在这边接您。”
“董事长客气了。我只是《主流资讯》的一个小记者，承蒙和平实业的抬爱，有幸能够参与到贵公司的新闻独家合作中来，已经深感荣幸了，哪里还敢劳驾林老等我呐！”
“吴小姐，您太谦虚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接待员看了看手表，说道，“这会儿空管比较繁忙，即使是公司的飞机也要排队等上一会儿。您二位先休息一下，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如果有什么事儿的话，您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的秘书室里。”
“您请便！”
吴森标志性的职业微笑，愣是让人感觉不到半点职业化的僵硬，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尊重，可以很快拉近她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这也许就是她在二十八、九的年纪，能够当上《主流资讯》这样国内一等一新闻媒介文、经、科、教板块首席记者的秘诀之一吧。
鹏川市入云国际机场的空管确实非常繁忙，如果不是和平实业的极力邀请，吴森直接从大都会飞明昌市的话，一定能在中午之前抵达目的地。直到中午吃完简单的工作餐，吴森和阿迪力才坐上和平实业的飞机去往明昌市。不过，与等待林和平的时间相比，在入云机场的等待时间算短了。吴森抵达和平实业明昌分部的办公地点，在访客休息间与几位交好的同行一番寒暄后，便开始审核包括三家央媒在内的十几家媒体的预备稿。有条不紊地工作结束时，正好到晚饭时间。刚从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架设机位返回的阿迪力，给吴森带回来的消息是：
“且等吧！整整一下午时间，在基地就看见过林和平一次。听说，他这会儿还跟军方的高层在一块儿讨论事情呢。”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吴森才在访客休息间等到她这次明昌市之行的重要目标人物——和平实业董事长林和平。
“小吴，你怎么还在这儿等啊！我听秘书说，你还在这儿等我，那边一结束，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你完全可以先回酒店休息的嘛。”林和平对吴森说话，听起来更像是爷爷对孙女的语气。
“瞧您说的，林老。您不也工作到这么晚吗？”吴森很庆幸自己半小时前去卫生间补了个妆，不然这会儿一定会因为脸上起的油而感到尴尬，“我比您年纪小那么多，就更应该拿出些时不我待的工作激情啦！”
“哎……年轻真好啊！”林和平捋了捋三天前刚染黑的头发感叹道，“怎么办？我们到办公室聊，还是去基地聊？”
“就您方便。不过，我建议就在您办公室聊。这样不会耽误您太多的休息时间。”
虽然是明昌市分部的董事长办公室，但这间办公室真的不大。用五年前阿迪力第一次走出这间办公室的话来说，“还没我们主编的办公室大，装潢也真是朴素到极致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首富的办公室啊……不过窗外的风景是真的好，肉眼可见基地的发射塔。”
“我知道你的胃不太好，就不给你泡茶了！”林和平说间，将一杯温水递到吴森面前。
吴森接过水杯，准备开始向林和平汇报今天下午的宣传准备工作。可刚起了个头，就被林和平打断道：
“小吴啊！我们合作五年了，对你的专业能力，我是绝对的放心。不然，我也不会宁愿得罪央媒，也要把这里的宣发独家给到你啊！所以，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就不聊了。”林和平喝了一口玻璃杯内温热的茶水，吴森能够从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察觉到他今天工作的不易，林和平继续说道，“能聊聊你今天这一趟的感受吗？”
吴森很明白眼前这位刻意打扮的尽量年轻的老者想要的标准答案，但她并没有按照标准答案回答，几乎没有停顿地说道：
“我觉得，这次发射结束后，您该认真地考虑一下退休的事儿了！”
吴森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这次的微笑虽然跟她的职业化的微笑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林和平愣了一下神，他起身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将衣服挂在后面的衣帽架上。吴森发现一向站立挺拔的林和平，此时竟略微佝偻起腰来，便更加确定刚刚自己的回答。
“都已经立秋了，这南海的天气还跟大夏天一样。真是热啊！”林和平这次坐到吴森的正对面来，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老了吗？”
“我的意思是，您该给嘉铭留更多的空间呢！”
吴森预判了林和平的提问，这严丝合缝的回答，逗得林和平“嘿嘿”笑出了声。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嘉铭也是。”林和平说着话，又抿了一口玻璃杯里面的茶水，“我相信，你们二人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大。”
吴森想就林和平这句话迎合两句什么，但林和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出生在战争年代，即便当时我的家族有些家底，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里，我的小半辈子还是蹉跎给了岁月。我从嘉铭那儿听说过你的故事，和你一样，我的名字也是后来我自己改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应该跟和平实业前面9次发射的目的一样，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乱吧？！”
“哈哈！5年前，有外媒大肆宣传，意图抹黑我们的‘太空信鸽’计划，你们《主流资讯》……不！严格来说，是你小吴凭一篇不到1000字的文章，和几段小视频，就把那些声音给压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不简单的年轻人。果不其然，这5年的合作下来，我们的‘太空信鸽’计划也好，和平实业也罢，在国际上的声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知道这里面，你做了大量工作。合作归合作，但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我还是得向你表达衷心的感谢。”
林和平说罢向吴森点头，表示感谢。吴森接过话茬，说道：
“林老，瞧您说得！和平实业虽然涉及海内外通信业、地产业、矿产业等多个领域，但这么多年来没出过一项存疑的实质性的负面新闻，即使是一些在所难免的事故，公司的善后工作也都做到无可挑剔。和平实业有自己的研究所，将包括量子级通信技术在内的近2000项专利技术不设任何门槛和壁垒，无偿向全球开放共享，这样的胸怀，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企业家能够做到。最让我佩服的，还是您的‘太空信鸽’计划，以一家企业的力量，向外太空送上5颗人造卫星和3个行星探测器，并组建1个空间站，还有一颗明天即将发射的行星际探测器，这些国家级的巨额耗费，居然不涉及一星半点的商业元素，只做单纯的科学实验和天文探测。我的职业嗅觉告诉我，您的企业不是一家纯粹的资本企业，得有多大情怀的掌舵人，才能做出这些事来。”
吴森的夸赞让林和平苍老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随即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小吴，你不用这样拍我马屁呢。”
吴森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番由衷的感叹，显得那么俗气，想必林和平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人对自己类似这样的夸赞吧。
“我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林和平继续说道，“我们生活在和平的国家里，感觉不到战乱带给人的绝望。在这个星球的某些角落，战争从未止步过。那么这些战争从何而来呢？”
林和平的停顿是在示意吴森可以把话接过去。
“我想，战争的本质应该是利益。”
林和平打量了一下吴森，笑着说道：
“你说得没错。在1852年波兰人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更简易地从石油中提取煤油之前，石油从来没有成为过战争的核心。再看现代，又有多少战争不是围绕石油展开的呢？”
“您是立志要成为第二个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吗？”
“不不不！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虽然推动了工业革命的进程，但他也打开了现代战争的潘多拉魔盒不是吗？我可不想当那个打开魔盒的人。”
“是啊！所以，您一直没有和军方合作过。”吴森能够想象得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老人，今天是如何疲于应付来自军方的困扰。
林和平意味深长地将目光停留在吴森的眼睛上，说道；
“我希望能在太阳系内发现一种新的能源，这种能源不像太阳能那样存在间歇性和转化效率低的缺点，亦不是反物质这种成本极高且仍停留在基础试验阶段上遥不可及的梦。”林和平此时望着窗外远处的发射塔出了神，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小吴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核心板块在文、经、科、教上，你能简单地告诉我，从古至今人类之间发生的绝大部分战争，本源是什么吗？”
“在利益推动下，对资源得掠夺吧！”
吴森的二次回答已经非常接近林和平想要的标准答案了。
“在奴隶社会时期，优渥的居住地、生育权限以及奴隶主所拥有的奴隶数量是社会的第一资源，东方的鹿野之战也好，西方的特洛伊史诗也罢，均不过如此。后来到了漫长的封建社会，农业发展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基础，地盘的大小就显得尤为重要，即便是被两大世界级宗教冠以神圣信仰之争的圣城耶路撒冷的争抢，其深层次的本质，仍然是战胜者想要获取掠夺更多土地的合法性。随着大航海时代以及推动人类发展进程的工业时代的到来，人类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开始张牙舞爪地掠夺这颗蓝色星球上的表层资源，直到最后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将原子弹这个魔盒中最后，也是最邪恶的那只恶魔引诱了出来。”
林和平平静状态下的激情澎湃，让吴森无法插上话。他继续说道：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自认为自己生活在和平、远离战乱的时代。可真的是这样吗？”
吴森分不清楚林和平是在向自己提问，还是在自顾自地反问，在她想就这个问题做些回答时，林和平继续说道：
“我们的和平建立在威慑、制衡、算计和利益捆绑之上，如果哪一天，有一个幼稚的孩子将这平衡打破，按照现在人类的摧毁能力，我们人类的下场不会比6500万年前的恐龙好太多。”
如果说，前面那段对历史的倒推让吴森共振到的是林和平的澎湃，那么最后这句话让则让吴森感觉到林和平内心来自深渊般的绝望，这绝望背后甚至还有些许对人类劣根性的愤恨。
吴森返回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了。一天的疲惫本该让她快速入睡，却因为林和平刚刚的澎湃和绝望，而无法如往常那般进入梦乡。尽管林和平最后又返回常态，用如常的亲和语气向吴森介绍了很多关于这次发射的细节，但她仍旧隐隐觉得这次发射将不会像前面9次那么顺利。
终于，吴森硬挨到思维迷离，巨大的困意如暴风般将她卷入梦乡。在梦境中她得到了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慰藉，那是父亲从远方寄来的信件，除了字里行间对吴森的嘘寒问暖，以及对黑海附近风土人情的描述外，还夹带了一株被风干压平的铃兰标本。
深夜，当吴森正沉浸在梦幻的慰藉中时，不远处林和平办公室里的灯却仍旧亮着，在明亮的白炽灯照射下，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并发生着激烈的争吵。至于林和平和林嘉铭这对爷孙俩争吵的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因为，在这场争吵开始前，林嘉铭关闭了办公室内所有电子产品，这包括二人的手机、电脑、座机电话、空调，他甚至通过安防系统，临时关闭了办公室的电子门禁和消防系统，整间办公室里，只有那盏工作原理最简单、最原始的白炽灯作为唯一的涉电产品还在运行着。
和前面几次发射一样，和平实业的新闻发布会在发射成功之后举行。这个顺序是《主流资讯》与和平实业深度合作后，由吴森提出的。这样做，除了在流程和顺序上更加接近科技领域的客观和严谨之外，更能有效地把控发射前一些不可控因素对新闻发布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从第三次发射后的新闻发布会开始，吴森每次都非常享受发布会上的轻松状态，因为她知道，无论会上哪家媒体提出什么样的刁钻问题，都会被她提前预判，并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在最终版的稿件上，只要站在台上的发言人不是文盲，有最基本的逻辑思考和语言表达能力，新闻发布会的结果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此时站在户外观测平台上的吴森，看着印有“和平科技”四个蓝色黑体大字的神舟系列运载火箭拖着长长的火舌，将凝聚了和平实业尖端科技结晶的行星际探测器“和平信鸽”号送上云霄时，内心正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助推器分离……火箭一级发动机关机……分离，启动二级发动机……整流罩分离……二级发动机关机……分离……抵达预定轨道，船箭分离……展开太阳能电池翻板，发射成功！”
平台上600多秒的广播引得众人高声欢呼，可这一连串响动在吴森看来，更像是主编催稿的电话，让她精神高度紧张。阿迪力与吴森搭档工作了5年，他早已从吴森凝重的眉宇间察觉到了问题，最后一遍调试完摄像机后，他走到吴森身边低声问道：
“怎么？和平实业的预备稿还没发过来吗？”
吴森点了点头，表示默认。阿迪力见吴森仍然情绪低落，便安慰道：
“要我说啊！你就别瞎担心了！预备稿没发过来，无非就两个原因：第一，人家相信你吴记的水平，你的预备稿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人家没什么更多的交代了。这第二呢！”阿迪力说着话，吃了一口从一旁茶歇台上取来的点心，“这第二嘛！你想想，一个‘太空信鸽’计划搞了五年，弄了十次发射，每一次都搞发布会，哪儿有那么多话要讲啊。这最后一次也就走走形式，说说祖国山河一片大好这样的官话就行了。所以就没劳您吴大记者大动干戈地修改备稿了！”
阿迪力的一番安慰不仅没有让吴森放宽心，反而让她更加加深了自己的担忧，她说道：
“五年十次发射，作为‘太空信鸽’计划一阶段的收官之作，这次发射不应该显得格外隆重、格外受重视吗？各方面的细节不是应该以强迫症的心态来逐一反复核对吗？作为外宣的独家合作方，我却到现在也没拿到他们的备稿，甚至不知道他们一会儿会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些什么。你觉得这正常吗？”
阿迪力被吴森一连串的反问以及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拿着吃了一半的点心，不敢再往嘴送。
“说不定！嗯！说不定，你已经把他们外宣部的那帮家伙教得七七八八了呢！”阿迪力表情尴尬地继续安慰道，“八次新闻发布会手把手的教，但凡是个正常人，想不上道儿都难呢！”阿迪力的表情从尴尬变为欣喜，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认为自己这个临时想到的，充满了丰富想象力的解释，是解开吴森疑问的关键，“你想呐！这次发射结束后，我们跟他们的合同就到期了。老师要走了，学生不得找实习的机会练练手啊！没跑了，就是这么个原因。”
“你看见那些穿军装的人了吗？”吴森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观测平台另一端的5名空军军官。
“这挺正常的啊。我记得第5次和第7次发射的时候，也有军方的人过来观摩。”
“那两次来的最高的是中校。这5个人中，有2位大校、2位上校和1位少校，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们5个人从一开始就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厕所都没有去过一次。像不像正在待命，随时准备奔赴战场的样子？”
被吴森这么一说，阿迪力开始仔细打量起这5位坐姿挺拔的军官。
“啊……我想起来了！我昨天见过他们一次，就是在这个户外观测平台上。当时，我正在架机位，林和平带着他们来这里参观。他们5个人就跟在林和平和一位老将军的后面。”
“这就没错了。能让5位高级军官个个身姿挺拔地坐在这里待命，说明他们的上级首长就在这附近。”
“你是说，那位首长，也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位老将军，这时跟林和平一起，在发射基地的指挥中心？”
吴森做了个深呼吸，对阿迪力的猜测表示赞同。她不禁又把昨天的见闻和思考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首先，林和平是一位非常有时间观念且守约重信的人，机场的“爽约”让吴森意识到，一定有比“太空信鸽”计划收官之作的新闻宣发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在刚得知林和平的接待对象是军方高层时，她只是单纯地认为那只不过是社交上的应付而已，毕竟想要使用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进行民营航天器发射，需要获得军方批准。这单纯的想法，持续到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开始浮现出淡淡的涟漪。原因很简单，以林和平出众的社交水平，应付几位军方代表，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可在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里，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将重要的新闻宣发前的备稿讨论搁置这么久？吴森在心里盘算了多种可能，甚至一度为林和平的安全担心过。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在访客接待间见到这位热情的老人，她悬着的心才轻轻地放了下来。只可惜，她的“放心”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被接下来同林和平的谈话搅得乱七八糟。原计划的备稿汇报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为了把握第二天新闻发布会舆论的走向，想更深层次地了解“太空信鸽”计划一阶段收官之作的深层愿景，变成了林和平对人类战争史看法的单方面演讲，除了这些以外，吴森一天的等待没能换来任何工作上的实质进展。睡前，她将白天发生的碎片串联了一遍以后，愈发地感到不安，这不安不仅仅是自己工作上遇到的障碍，而是更加担心“太空信鸽”计划的本心会变质，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个骗局。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参加工作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将会变成21世纪中叶全球同行中最大的新闻骗局。
“这怎么可能？和平实业从第一次发射成功后，就向全世界表态过，他们以后陆续向外太空发射的航天器均用作社会公益、人类福利和科学研究，不用作任何商业和军事用途。”阿迪力的表情从刚刚的尴尬变成了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惊恐，“吴森！第一次发射后，外媒发起的舆论之战，可是你凭一己之力平息的。如果真是你想得这样，你怎么跟主编解释啊？”
“新闻发布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现在没时间就这件事刨根问底。这样吧！”吴森清了清嗓子，眉宇从刚刚的一筹莫展，重新变回了犀利，“你先把和平实业负责外宣的刘总监请过来，五分钟后，再把今天来的媒体负责人都叫过来，我要开个通气会。”
吴森先是安排外宣的刘总监，在不影响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正常工作的前提下，将观测平台方圆800米以内的直播信号屏蔽掉。然后，在这个只持续了1分钟的媒体通气会上告知大家：
“非常抱歉地告诉大家，临时接到基地通知，为了复核‘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并入预订轨道的准确性，基地接下来将进行繁琐的复核工作，信号的接收不允许受到任何干扰。接下来，基地会马上屏蔽掉这里的直播信号。所以，各位电视和网络直播的媒体朋友们，可能要麻烦你们改直播为录播了。非常抱歉！”
一开始，现实的剧本确实如吴森的计划走了一阵儿，1分钟的碰头会结束后，观测平台附近的直播信号被屏蔽掉，但在发布会开始前的1分钟，直播信号又奇迹般地重新恢复了。吴森在事后得到的解释是，一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央媒实习记者，怀疑吴森想屏蔽其他媒体，让自己供职的《主流资讯》先于其他媒体独家直播发布会现场，便勇猛地冲到正从指挥中心赶来观测平台发布会现场的林和平的面前，问询此事真伪……
直播信号恢复，国内外各路媒体的在观测平台上支起的“长枪短炮”，聚焦在发布会的主席台上。与以往相同的是，主席台仍旧以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的发射塔为背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发言人不是往常那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而是林和平本人。坐在林和平左手边的，正是那位肩扛将星的老将军。
发布会非常简短，简短到林和平只是照着一篇本该由吴森过一遍的发言稿念完一遍，便迅速结束。最后，愣是没有留给任何一家媒体提问的机会：
尊敬的各位媒体朋友：
大家上午好！
感谢各位5年来对和平实业以及“太空信鸽”计划的关注与支持。
5年来，“太空信鸽”计划一共将5枚用于公益通讯事业的卫星送上太空。截至目前，全球已有60多个战乱或贫困国家和地区，免费享受到这5颗通讯卫星带来的福利；3年前，“蓝色信鸽号”共享空间站投入使用，与国际空间站和A国天宫系列空间站共享太空科研资源，包括量子级通讯在内的40多项科研成果，目前已经进入应用转化实验阶段，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科研成果，就能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造福全人类；和平实业于前年和去年先后发射“信鸽一号”和“信鸽二号”两枚核能行星探测器，其中“信鸽一号”已于今年二月在土卫六地表着陆，“信鸽二号”预计将于今年年底在土卫二地表着陆，根据对土卫六的矿产资源勘探结果，和平实业已着手准备该星球碳氢化合物的资源开采、低温贮存和星际运输等方面技术难题的攻克，相信该技术实现后，将会从根本上解决地球能源匮乏这一世界性难题。
回顾完和平实业过去五年的成果，接下来是我们今天的主角——“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1957年，前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人类进入了太空时代，到现在不过一个世纪的时间，人类已经对我们生存的太阳系有了相对详细的了解，但对靠近柯伊伯带的天王星、海王星的认知仍仅停留在理论观测和一些高清照片上而已，对柯伊伯带包括冥王星、阋神星、妊神星和鸟神星等矮行星在内的认知，更如同望远镜另一端的幻想一般，抓不到任何能够推进人类进步的线索。由因得果，“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便带着探索柯伊伯带的任务，于205X年9月26日正式开始了它的旅程。
“和平信鸽号”采用钚-238为核能燃料，设计寿命为50年。探测器的与地通讯，将借助“祝融五号”火星探测器、“信鸽一号”和“信鸽二号”分别在火星、土卫六和土卫二上架设的高能量子中继通讯设备，对“和平信鸽号”与地通讯的电磁信号实施增强、降噪等中继手段，实现通信安全的同时，极大地缩短通信延时（土卫六和土卫二同时架设高能量子中继通讯设备，是为了防止其中一颗卫星陷入土星影锥后，失去太阳能供能，而可能造成地中继失效）。该技术是量子级通讯成果的首次太空应用实验，效能将会是传统深空通信天线效能的数十倍。
新技术的投入使用，是为了获得丰硕的探索成果。“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的使命主要包括以下五点：
1、深度探索天王星、海王星及其卫星的特征，试图寻找地外生命迹象和能效资源；
2、实地探索柯伊伯带，包括范围、边界、引力、轨道、共振和柯伊伯断崖等；
3、对柯伊伯带内的矮行星、小行星、彗星等星体的轨道进行精度更高的计算、观测和测量；
4、对柯伊伯带内包括但不仅限于冥王星、冥卫一、阋神星、妊神星和鸟神星等星体进行实地探索，并寻找适合探测器着陆的星体；
5、考证外海王星星际运输和建立空间站的可行性，为“太空信鸽”计划二阶段深度探索柯伊伯带和初步探索柯伊伯带以外的未知空间做准备。
各位媒体朋友们！自地球出现智人活动到现在，不过以万年为单位来计算时间，若宇宙大爆炸学说无限接近宇宙诞生的真相，那么宇宙的寿命已有150亿岁之久。以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而言，真的掌握了宇宙的终极奥秘吗？我相信只有不断进步的科学探索，才能使人类更加接近宇宙的真相。作为执行者之一，和平实业一直身体力行为之不断奋斗！作为传播者的在场的各位，我希望你们能够将科学的信念传播给这颗蓝色星球上的每一个智慧生物。
谢谢大家！
很显然，在场的绝大部分传播者，并没有因为林和平激情澎湃的结束语，而放弃对热点新闻地穷追猛打。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稍后外宣部门将会把今天林董事长的讲稿分发给……”
“请问林董事长，A国军方代表坐在主席台上，是否代表A国军方参与了此次发射？是否代表和平实业已经与A国军方合作呢？”
主持人的结束语还未讲完，美联社一位金发碧眼的女记者便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用流利的中文大声抢先发问了起来。林和平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慌张，他微笑着向邻座的老将军示意后，便与其一同闲庭信步地起身离开主席台，在众多安保人员的保护下，准备乘车离开发布会现场。
就在林和平一连串不慌不忙地操作的同时，这名美联社女记者的大声发问像是战场上的信号弹，接下来便是其他媒体的集体冲锋，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和平实业是否受到A国军方威胁，被强制执行秘密的军事任务？”
“和平实业多年来的航天事业耗费巨大，是否一开始便有A国军方介入？”
“和平实业声称‘太空信鸽’计划不涉及任何商业行为，但五年来和平实业的股价因这个计划持续飘红，公司市值因此增值了多少呢？”
“和平实业是否已经有A国国有资本介入？”
“发布会上多次提到星际运输，刚刚进入太空的‘和平信鸽号’是否携带武器？这些武器将会部署在什么位置？”
“未来的二阶段‘太空信鸽’计划还会对外宣称不与任何军事和商业组织产生任何关系吗？”
……
红星HQE汽车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助理关上车门后，坐在里面的林和平和老将军基本上听不见车外的混乱。汽车启动，老将军向林和平宽慰道：
“老哥哥，忍辱负重前行，难为你了！”
林和平仍旧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微笑道：
“荆轲去往秦国时，只有燕王知道他是悲壮的，而燕国的千万百姓却无一不骂荆轲是个卖国贼。”
……
与二老的沉着、稳重相比，吴森此刻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渗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白色衬衫，额头上因紧张分泌出来的油脂，穿透了厚厚的粉底，让她精致的妆容此时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好在她此刻并没有因为这重大的变故而失去理智，她很清楚林和平走后，自己就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虽然，她还没想好怎么办，但媒体人的职业惯性支撑起了她即将被折断的理智，并做好准备接受媒体同行的狂轰滥炸。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待会儿一定会撕碎你。”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吴森的耳畔响起，那是林和平最小的孙子林嘉铭。
吴森此时此刻比任何人都更想逃离这里，但她的倔强和职业道德不可能让她当逃兵。她准备把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化成恶毒的语言将林嘉铭击退，然后像高尔基的海燕一样，独自面对狂风暴雨的卷席。
“你放心吧！发布会前，总经办就已经做好预案，这里就交给他们吧。你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怎么能让你再接受这样的摧残呢？”
吴森内心的愤怒彻底崩溃，只剩下苦涩的委屈化作泪水夺目而出。她此刻需要一个可靠的肩膀，不然她会觉得就连站立，也会耗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感性的忧伤彻底击败了理性的坚强，吴森的身体向面前的林嘉铭倒了过去，奔涌而出的泪水彻底犁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沾湿了林嘉铭的白色衬衣。
“我们快走吧！等这帮人反应过来，我们就不好走了。”
尽管吴森抢在众人调转“枪口”和话筒“围殴”自己之前，和林嘉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下阿迪力一人在面对一众记者的“长枪短炮”时，真诚地重复“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她倒在林嘉铭胸口的画面，还是被一个小自媒体人定格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没错！那确实是一个小自媒体人，小到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申报入场采访，吴森根本不会把她纳入入场媒体人员名单里。但她有个在当地电视台工作的表哥，她死乞白赖地求了表哥半个月，表哥才把她夹带进场。初中文化水平的她，根本听不懂林和平的演讲内容，更搞不明白一大帮国籍不同的媒体人对林和平穷追猛打是为了什么，她本来只想到这个一般自媒体人来不了的地方，凭借自己魔鬼般的身材，拍一些打擦边球、博出位的短视频，然后在短视频平台上吸吸粉儿。恰恰也正是因为她的无知，在一众媒体“围殴”林和平时，她却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她不认识林嘉铭是谁，但她却通过表哥认得吴森的这张脸，媒体圈子里面的女强人、眼泪、帅哥、拥抱，这激起了她八卦的欲望，接下来便有了这张照片。
无疑！这位小自媒体人成了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最大受益者，在表哥的指导下，她在几天后，将这张照片同时卖给全球排名前五的五家新闻媒体。其中的获利，可能是她三辈子在短视频平台上靠打擦边球、博出位也挣不来的。不过，后来的文史学家在评论这张照片时，却认为这是一张改变世界进程的照片。
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吴森就像个独行侠一样，穿行在教室、校园以及学校到家里的800多米街道上。学生时代，几乎为零的社交，并没有让吴森变成一个像书呆子般的优等生。恰恰相反，优异的成绩在她的高情商面前反倒更像是陪衬。
“媛媛啊！已经立秋了，天变凉了，要记得加衣服！”
媛媛并不是吴森的小名。在升入初中二年级前的那个夏天，吴森强烈要求妈妈将自己的名字由吴媛媛改为吴森。起初，妈妈只认为这是来自女儿的一时兴起，直到她这个未成年的女儿平静地用绝食相威胁时，妈妈才拿着户口本去了辖区的警局。
“您也记得添衣服。我现在人在南方，这边的温度还在30度以上呢。”
“哦！是在出差啊……”
“妈，我有电话进来，先不跟你讲了！”
吴森没有等妈妈回话，就切进了另外一个电话，那是来机场与她对接的和平实业的人。相比第一次来鹏川市时的大包小包，吴森和摄影师阿迪力·伊明这次更像是来度假，半职业半休闲的黑色小西装配上茶色墨镜，使她的垂耳短发显得职业、干练的同时，又凸显出几分时代女性特有的魅力。在吴森的衬托下，阿迪力满是口袋的7分裤和印有《主流资讯》LOGO的黑色T恤，搭配上那张少数族特征明显的英俊脸庞，看上去更像是吴森的外籍私人摄影师。
吴森和阿迪力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登上商务车前往和平实业在鹏川市的总部大楼。而是在接待人员的引导下，从接机口径直走进候机大厅，通过一个相对隐蔽的VIP通道后，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私人候机休息间。
“实在抱歉，吴小姐！林董事长本来是打算等您一起前往明昌市的，可卫星发射基地那边来了一位军方的高层，要与林董谈事儿。所以，就安排我在这边接您。”
“董事长客气了。我只是《主流资讯》的一个小记者，承蒙和平实业的抬爱，有幸能够参与到贵公司的新闻独家合作中来，已经深感荣幸了，哪里还敢劳驾林老等我呐！”
“吴小姐，您太谦虚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接待员看了看手表，说道，“这会儿空管比较繁忙，即使是公司的飞机也要排队等上一会儿。您二位先休息一下，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如果有什么事儿的话，您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的秘书室里。”
“您请便！”
吴森标志性的职业微笑，愣是让人感觉不到半点职业化的僵硬，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尊重，可以很快拉近她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这也许就是她在二十八、九的年纪，能够当上《主流资讯》这样国内一等一新闻媒介文、经、科、教板块首席记者的秘诀之一吧。
鹏川市入云国际机场的空管确实非常繁忙，如果不是和平实业的极力邀请，吴森直接从大都会飞明昌市的话，一定能在中午之前抵达目的地。直到中午吃完简单的工作餐，吴森和阿迪力才坐上和平实业的飞机去往明昌市。不过，与等待林和平的时间相比，在入云机场的等待时间算短了。吴森抵达和平实业明昌分部的办公地点，在访客休息间与几位交好的同行一番寒暄后，便开始审核包括三家央媒在内的十几家媒体的预备稿。有条不紊地工作结束时，正好到晚饭时间。刚从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架设机位返回的阿迪力，给吴森带回来的消息是：
“且等吧！整整一下午时间，在基地就看见过林和平一次。听说，他这会儿还跟军方的高层在一块儿讨论事情呢。”
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吴森才在访客休息间等到她这次明昌市之行的重要目标人物——和平实业董事长林和平。
“小吴，你怎么还在这儿等啊！我听秘书说，你还在这儿等我，那边一结束，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你完全可以先回酒店休息的嘛。”林和平对吴森说话，听起来更像是爷爷对孙女的语气。
“瞧您说的，林老。您不也工作到这么晚吗？”吴森很庆幸自己半小时前去卫生间补了个妆，不然这会儿一定会因为脸上起的油而感到尴尬，“我比您年纪小那么多，就更应该拿出些时不我待的工作激情啦！”
“哎……年轻真好啊！”林和平捋了捋三天前刚染黑的头发感叹道，“怎么办？我们到办公室聊，还是去基地聊？”
“就您方便。不过，我建议就在您办公室聊。这样不会耽误您太多的休息时间。”
虽然是明昌市分部的董事长办公室，但这间办公室真的不大。用五年前阿迪力第一次走出这间办公室的话来说，“还没我们主编的办公室大，装潢也真是朴素到极致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首富的办公室啊……不过窗外的风景是真的好，肉眼可见基地的发射塔。”
“我知道你的胃不太好，就不给你泡茶了！”林和平说间，将一杯温水递到吴森面前。
吴森接过水杯，准备开始向林和平汇报今天下午的宣传准备工作。可刚起了个头，就被林和平打断道：
“小吴啊！我们合作五年了，对你的专业能力，我是绝对的放心。不然，我也不会宁愿得罪央媒，也要把这里的宣发独家给到你啊！所以，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就不聊了。”林和平喝了一口玻璃杯内温热的茶水，吴森能够从他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察觉到他今天工作的不易，林和平继续说道，“能聊聊你今天这一趟的感受吗？”
吴森很明白眼前这位刻意打扮的尽量年轻的老者想要的标准答案，但她并没有按照标准答案回答，几乎没有停顿地说道：
“我觉得，这次发射结束后，您该认真地考虑一下退休的事儿了！”
吴森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这次的微笑虽然跟她的职业化的微笑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却是发自内心的。林和平愣了一下神，他起身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将衣服挂在后面的衣帽架上。吴森发现一向站立挺拔的林和平，此时竟略微佝偻起腰来，便更加确定刚刚自己的回答。
“都已经立秋了，这南海的天气还跟大夏天一样。真是热啊！”林和平这次坐到吴森的正对面来，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老了吗？”
“我的意思是，您该给嘉铭留更多的空间呢！”
吴森预判了林和平的提问，这严丝合缝的回答，逗得林和平“嘿嘿”笑出了声。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嘉铭也是。”林和平说着话，又抿了一口玻璃杯里面的茶水，“我相信，你们二人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大。”
吴森想就林和平这句话迎合两句什么，但林和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出生在战争年代，即便当时我的家族有些家底，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里，我的小半辈子还是蹉跎给了岁月。我从嘉铭那儿听说过你的故事，和你一样，我的名字也是后来我自己改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应该跟和平实业前面9次发射的目的一样，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乱吧？！”
“哈哈！5年前，有外媒大肆宣传，意图抹黑我们的‘太空信鸽’计划，你们《主流资讯》……不！严格来说，是你小吴凭一篇不到1000字的文章，和几段小视频，就把那些声音给压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不简单的年轻人。果不其然，这5年的合作下来，我们的‘太空信鸽’计划也好，和平实业也罢，在国际上的声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知道这里面，你做了大量工作。合作归合作，但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我还是得向你表达衷心的感谢。”
林和平说罢向吴森点头，表示感谢。吴森接过话茬，说道：
“林老，瞧您说得！和平实业虽然涉及海内外通信业、地产业、矿产业等多个领域，但这么多年来没出过一项存疑的实质性的负面新闻，即使是一些在所难免的事故，公司的善后工作也都做到无可挑剔。和平实业有自己的研究所，将包括量子级通信技术在内的近2000项专利技术不设任何门槛和壁垒，无偿向全球开放共享，这样的胸怀，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企业家能够做到。最让我佩服的，还是您的‘太空信鸽’计划，以一家企业的力量，向外太空送上5颗人造卫星和3个行星探测器，并组建1个空间站，还有一颗明天即将发射的行星际探测器，这些国家级的巨额耗费，居然不涉及一星半点的商业元素，只做单纯的科学实验和天文探测。我的职业嗅觉告诉我，您的企业不是一家纯粹的资本企业，得有多大情怀的掌舵人，才能做出这些事来。”
吴森的夸赞让林和平苍老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随即说道：
“这里没有别人，小吴，你不用这样拍我马屁呢。”
吴森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番由衷的感叹，显得那么俗气，想必林和平每天都能听到不同的人对自己类似这样的夸赞吧。
“我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林和平继续说道，“我们生活在和平的国家里，感觉不到战乱带给人的绝望。在这个星球的某些角落，战争从未止步过。那么这些战争从何而来呢？”
林和平的停顿是在示意吴森可以把话接过去。
“我想，战争的本质应该是利益。”
林和平打量了一下吴森，笑着说道：
“你说得没错。在1852年波兰人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更简易地从石油中提取煤油之前，石油从来没有成为过战争的核心。再看现代，又有多少战争不是围绕石油展开的呢？”
“您是立志要成为第二个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吗？”
“不不不！依格纳茨·卢卡西维茨虽然推动了工业革命的进程，但他也打开了现代战争的潘多拉魔盒不是吗？我可不想当那个打开魔盒的人。”
“是啊！所以，您一直没有和军方合作过。”吴森能够想象得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老人，今天是如何疲于应付来自军方的困扰。
林和平意味深长地将目光停留在吴森的眼睛上，说道；
“我希望能在太阳系内发现一种新的能源，这种能源不像太阳能那样存在间歇性和转化效率低的缺点，亦不是反物质这种成本极高且仍停留在基础试验阶段上遥不可及的梦。”林和平此时望着窗外远处的发射塔出了神，再次问了那个问题，“小吴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核心板块在文、经、科、教上，你能简单地告诉我，从古至今人类之间发生的绝大部分战争，本源是什么吗？”
“在利益推动下，对资源得掠夺吧！”
吴森的二次回答已经非常接近林和平想要的标准答案了。
“在奴隶社会时期，优渥的居住地、生育权限以及奴隶主所拥有的奴隶数量是社会的第一资源，东方的鹿野之战也好，西方的特洛伊史诗也罢，均不过如此。后来到了漫长的封建社会，农业发展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基础，地盘的大小就显得尤为重要，即便是被两大世界级宗教冠以神圣信仰之争的圣城耶路撒冷的争抢，其深层次的本质，仍然是战胜者想要获取掠夺更多土地的合法性。随着大航海时代以及推动人类发展进程的工业时代的到来，人类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开始张牙舞爪地掠夺这颗蓝色星球上的表层资源，直到最后尤利乌斯·罗伯特·奥本海默将原子弹这个魔盒中最后，也是最邪恶的那只恶魔引诱了出来。”
林和平平静状态下的激情澎湃，让吴森无法插上话。他继续说道：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自认为自己生活在和平、远离战乱的时代。可真的是这样吗？”
吴森分不清楚林和平是在向自己提问，还是在自顾自地反问，在她想就这个问题做些回答时，林和平继续说道：
“我们的和平建立在威慑、制衡、算计和利益捆绑之上，如果哪一天，有一个幼稚的孩子将这平衡打破，按照现在人类的摧毁能力，我们人类的下场不会比6500万年前的恐龙好太多。”
如果说，前面那段对历史的倒推让吴森共振到的是林和平的澎湃，那么最后这句话让则让吴森感觉到林和平内心来自深渊般的绝望，这绝望背后甚至还有些许对人类劣根性的愤恨。
吴森返回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了。一天的疲惫本该让她快速入睡，却因为林和平刚刚的澎湃和绝望，而无法如往常那般进入梦乡。尽管林和平最后又返回常态，用如常的亲和语气向吴森介绍了很多关于这次发射的细节，但她仍旧隐隐觉得这次发射将不会像前面9次那么顺利。
终于，吴森硬挨到思维迷离，巨大的困意如暴风般将她卷入梦乡。在梦境中她得到了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慰藉，那是父亲从远方寄来的信件，除了字里行间对吴森的嘘寒问暖，以及对黑海附近风土人情的描述外，还夹带了一株被风干压平的铃兰标本。
深夜，当吴森正沉浸在梦幻的慰藉中时，不远处林和平办公室里的灯却仍旧亮着，在明亮的白炽灯照射下，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并发生着激烈的争吵。至于林和平和林嘉铭这对爷孙俩争吵的内容是什么，无人知晓。因为，在这场争吵开始前，林嘉铭关闭了办公室内所有电子产品，这包括二人的手机、电脑、座机电话、空调，他甚至通过安防系统，临时关闭了办公室的电子门禁和消防系统，整间办公室里，只有那盏工作原理最简单、最原始的白炽灯作为唯一的涉电产品还在运行着。
和前面几次发射一样，和平实业的新闻发布会在发射成功之后举行。这个顺序是《主流资讯》与和平实业深度合作后，由吴森提出的。这样做，除了在流程和顺序上更加接近科技领域的客观和严谨之外，更能有效地把控发射前一些不可控因素对新闻发布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从第三次发射后的新闻发布会开始，吴森每次都非常享受发布会上的轻松状态，因为她知道，无论会上哪家媒体提出什么样的刁钻问题，都会被她提前预判，并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在最终版的稿件上，只要站在台上的发言人不是文盲，有最基本的逻辑思考和语言表达能力，新闻发布会的结果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此时站在户外观测平台上的吴森，看着印有“和平科技”四个蓝色黑体大字的神舟系列运载火箭拖着长长的火舌，将凝聚了和平实业尖端科技结晶的行星际探测器“和平信鸽”号送上云霄时，内心正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助推器分离……火箭一级发动机关机……分离，启动二级发动机……整流罩分离……二级发动机关机……分离……抵达预定轨道，船箭分离……展开太阳能电池翻板，发射成功！”
平台上600多秒的广播引得众人高声欢呼，可这一连串响动在吴森看来，更像是主编催稿的电话，让她精神高度紧张。阿迪力与吴森搭档工作了5年，他早已从吴森凝重的眉宇间察觉到了问题，最后一遍调试完摄像机后，他走到吴森身边低声问道：
“怎么？和平实业的预备稿还没发过来吗？”
吴森点了点头，表示默认。阿迪力见吴森仍然情绪低落，便安慰道：
“要我说啊！你就别瞎担心了！预备稿没发过来，无非就两个原因：第一，人家相信你吴记的水平，你的预备稿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人家没什么更多的交代了。这第二呢！”阿迪力说着话，吃了一口从一旁茶歇台上取来的点心，“这第二嘛！你想想，一个‘太空信鸽’计划搞了五年，弄了十次发射，每一次都搞发布会，哪儿有那么多话要讲啊。这最后一次也就走走形式，说说祖国山河一片大好这样的官话就行了。所以就没劳您吴大记者大动干戈地修改备稿了！”
阿迪力的一番安慰不仅没有让吴森放宽心，反而让她更加加深了自己的担忧，她说道：
“五年十次发射，作为‘太空信鸽’计划一阶段的收官之作，这次发射不应该显得格外隆重、格外受重视吗？各方面的细节不是应该以强迫症的心态来逐一反复核对吗？作为外宣的独家合作方，我却到现在也没拿到他们的备稿，甚至不知道他们一会儿会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些什么。你觉得这正常吗？”
阿迪力被吴森一连串的反问以及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拿着吃了一半的点心，不敢再往嘴送。
“说不定！嗯！说不定，你已经把他们外宣部的那帮家伙教得七七八八了呢！”阿迪力表情尴尬地继续安慰道，“八次新闻发布会手把手的教，但凡是个正常人，想不上道儿都难呢！”阿迪力的表情从尴尬变为欣喜，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认为自己这个临时想到的，充满了丰富想象力的解释，是解开吴森疑问的关键，“你想呐！这次发射结束后，我们跟他们的合同就到期了。老师要走了，学生不得找实习的机会练练手啊！没跑了，就是这么个原因。”
“你看见那些穿军装的人了吗？”吴森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观测平台另一端的5名空军军官。
“这挺正常的啊。我记得第5次和第7次发射的时候，也有军方的人过来观摩。”
“那两次来的最高的是中校。这5个人中，有2位大校、2位上校和1位少校，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们5个人从一开始就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厕所都没有去过一次。像不像正在待命，随时准备奔赴战场的样子？”
被吴森这么一说，阿迪力开始仔细打量起这5位坐姿挺拔的军官。
“啊……我想起来了！我昨天见过他们一次，就是在这个户外观测平台上。当时，我正在架机位，林和平带着他们来这里参观。他们5个人就跟在林和平和一位老将军的后面。”
“这就没错了。能让5位高级军官个个身姿挺拔地坐在这里待命，说明他们的上级首长就在这附近。”
“你是说，那位首长，也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位老将军，这时跟林和平一起，在发射基地的指挥中心？”
吴森做了个深呼吸，对阿迪力的猜测表示赞同。她不禁又把昨天的见闻和思考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
首先，林和平是一位非常有时间观念且守约重信的人，机场的“爽约”让吴森意识到，一定有比“太空信鸽”计划收官之作的新闻宣发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在刚得知林和平的接待对象是军方高层时，她只是单纯地认为那只不过是社交上的应付而已，毕竟想要使用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进行民营航天器发射，需要获得军方批准。这单纯的想法，持续到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开始浮现出淡淡的涟漪。原因很简单，以林和平出众的社交水平，应付几位军方代表，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可在过去的十多个小时里，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他将重要的新闻宣发前的备稿讨论搁置这么久？吴森在心里盘算了多种可能，甚至一度为林和平的安全担心过。直到晚上十一点半，在访客接待间见到这位热情的老人，她悬着的心才轻轻地放了下来。只可惜，她的“放心”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被接下来同林和平的谈话搅得乱七八糟。原计划的备稿汇报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为了把握第二天新闻发布会舆论的走向，想更深层次地了解“太空信鸽”计划一阶段收官之作的深层愿景，变成了林和平对人类战争史看法的单方面演讲，除了这些以外，吴森一天的等待没能换来任何工作上的实质进展。睡前，她将白天发生的碎片串联了一遍以后，愈发地感到不安，这不安不仅仅是自己工作上遇到的障碍，而是更加担心“太空信鸽”计划的本心会变质，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个骗局。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参加工作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将会变成21世纪中叶全球同行中最大的新闻骗局。
“这怎么可能？和平实业从第一次发射成功后，就向全世界表态过，他们以后陆续向外太空发射的航天器均用作社会公益、人类福利和科学研究，不用作任何商业和军事用途。”阿迪力的表情从刚刚的尴尬变成了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惊恐，“吴森！第一次发射后，外媒发起的舆论之战，可是你凭一己之力平息的。如果真是你想得这样，你怎么跟主编解释啊？”
“新闻发布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现在没时间就这件事刨根问底。这样吧！”吴森清了清嗓子，眉宇从刚刚的一筹莫展，重新变回了犀利，“你先把和平实业负责外宣的刘总监请过来，五分钟后，再把今天来的媒体负责人都叫过来，我要开个通气会。”
吴森先是安排外宣的刘总监，在不影响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正常工作的前提下，将观测平台方圆800米以内的直播信号屏蔽掉。然后，在这个只持续了1分钟的媒体通气会上告知大家：
“非常抱歉地告诉大家，临时接到基地通知，为了复核‘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并入预订轨道的准确性，基地接下来将进行繁琐的复核工作，信号的接收不允许受到任何干扰。接下来，基地会马上屏蔽掉这里的直播信号。所以，各位电视和网络直播的媒体朋友们，可能要麻烦你们改直播为录播了。非常抱歉！”
一开始，现实的剧本确实如吴森的计划走了一阵儿，1分钟的碰头会结束后，观测平台附近的直播信号被屏蔽掉，但在发布会开始前的1分钟，直播信号又奇迹般地重新恢复了。吴森在事后得到的解释是，一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央媒实习记者，怀疑吴森想屏蔽其他媒体，让自己供职的《主流资讯》先于其他媒体独家直播发布会现场，便勇猛地冲到正从指挥中心赶来观测平台发布会现场的林和平的面前，问询此事真伪……
直播信号恢复，国内外各路媒体的在观测平台上支起的“长枪短炮”，聚焦在发布会的主席台上。与以往相同的是，主席台仍旧以明昌市卫星发射基地的发射塔为背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发言人不是往常那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而是林和平本人。坐在林和平左手边的，正是那位肩扛将星的老将军。
发布会非常简短，简短到林和平只是照着一篇本该由吴森过一遍的发言稿念完一遍，便迅速结束。最后，愣是没有留给任何一家媒体提问的机会：
尊敬的各位媒体朋友：
大家上午好！
感谢各位5年来对和平实业以及“太空信鸽”计划的关注与支持。
5年来，“太空信鸽”计划一共将5枚用于公益通讯事业的卫星送上太空。截至目前，全球已有60多个战乱或贫困国家和地区，免费享受到这5颗通讯卫星带来的福利；3年前，“蓝色信鸽号”共享空间站投入使用，与国际空间站和A国天宫系列空间站共享太空科研资源，包括量子级通讯在内的40多项科研成果，目前已经进入应用转化实验阶段，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科研成果，就能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造福全人类；和平实业于前年和去年先后发射“信鸽一号”和“信鸽二号”两枚核能行星探测器，其中“信鸽一号”已于今年二月在土卫六地表着陆，“信鸽二号”预计将于今年年底在土卫二地表着陆，根据对土卫六的矿产资源勘探结果，和平实业已着手准备该星球碳氢化合物的资源开采、低温贮存和星际运输等方面技术难题的攻克，相信该技术实现后，将会从根本上解决地球能源匮乏这一世界性难题。
回顾完和平实业过去五年的成果，接下来是我们今天的主角——“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1957年，前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人类进入了太空时代，到现在不过一个世纪的时间，人类已经对我们生存的太阳系有了相对详细的了解，但对靠近柯伊伯带的天王星、海王星的认知仍仅停留在理论观测和一些高清照片上而已，对柯伊伯带包括冥王星、阋神星、妊神星和鸟神星等矮行星在内的认知，更如同望远镜另一端的幻想一般，抓不到任何能够推进人类进步的线索。由因得果，“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便带着探索柯伊伯带的任务，于205X年9月26日正式开始了它的旅程。
“和平信鸽号”采用钚-238为核能燃料，设计寿命为50年。探测器的与地通讯，将借助“祝融五号”火星探测器、“信鸽一号”和“信鸽二号”分别在火星、土卫六和土卫二上架设的高能量子中继通讯设备，对“和平信鸽号”与地通讯的电磁信号实施增强、降噪等中继手段，实现通信安全的同时，极大地缩短通信延时（土卫六和土卫二同时架设高能量子中继通讯设备，是为了防止其中一颗卫星陷入土星影锥后，失去太阳能供能，而可能造成地中继失效）。该技术是量子级通讯成果的首次太空应用实验，效能将会是传统深空通信天线效能的数十倍。
新技术的投入使用，是为了获得丰硕的探索成果。“和平信鸽号”行星际探测器的使命主要包括以下五点：
1、深度探索天王星、海王星及其卫星的特征，试图寻找地外生命迹象和能效资源；
2、实地探索柯伊伯带，包括范围、边界、引力、轨道、共振和柯伊伯断崖等；
3、对柯伊伯带内的矮行星、小行星、彗星等星体的轨道进行精度更高的计算、观测和测量；
4、对柯伊伯带内包括但不仅限于冥王星、冥卫一、阋神星、妊神星和鸟神星等星体进行实地探索，并寻找适合探测器着陆的星体；
5、考证外海王星星际运输和建立空间站的可行性，为“太空信鸽”计划二阶段深度探索柯伊伯带和初步探索柯伊伯带以外的未知空间做准备。
各位媒体朋友们！自地球出现智人活动到现在，不过以万年为单位来计算时间，若宇宙大爆炸学说无限接近宇宙诞生的真相，那么宇宙的寿命已有150亿岁之久。以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而言，真的掌握了宇宙的终极奥秘吗？我相信只有不断进步的科学探索，才能使人类更加接近宇宙的真相。作为执行者之一，和平实业一直身体力行为之不断奋斗！作为传播者的在场的各位，我希望你们能够将科学的信念传播给这颗蓝色星球上的每一个智慧生物。
谢谢大家！
很显然，在场的绝大部分传播者，并没有因为林和平激情澎湃的结束语，而放弃对热点新闻地穷追猛打。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稍后外宣部门将会把今天林董事长的讲稿分发给……”
“请问林董事长，A国军方代表坐在主席台上，是否代表A国军方参与了此次发射？是否代表和平实业已经与A国军方合作呢？”
主持人的结束语还未讲完，美联社一位金发碧眼的女记者便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用流利的中文大声抢先发问了起来。林和平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慌张，他微笑着向邻座的老将军示意后，便与其一同闲庭信步地起身离开主席台，在众多安保人员的保护下，准备乘车离开发布会现场。
就在林和平一连串不慌不忙地操作的同时，这名美联社女记者的大声发问像是战场上的信号弹，接下来便是其他媒体的集体冲锋，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和平实业是否受到A国军方威胁，被强制执行秘密的军事任务？”
“和平实业多年来的航天事业耗费巨大，是否一开始便有A国军方介入？”
“和平实业声称‘太空信鸽’计划不涉及任何商业行为，但五年来和平实业的股价因这个计划持续飘红，公司市值因此增值了多少呢？”
“和平实业是否已经有A国国有资本介入？”
“发布会上多次提到星际运输，刚刚进入太空的‘和平信鸽号’是否携带武器？这些武器将会部署在什么位置？”
“未来的二阶段‘太空信鸽’计划还会对外宣称不与任何军事和商业组织产生任何关系吗？”
……
红星HQE汽车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助理关上车门后，坐在里面的林和平和老将军基本上听不见车外的混乱。汽车启动，老将军向林和平宽慰道：
“老哥哥，忍辱负重前行，难为你了！”
林和平仍旧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微笑道：
“荆轲去往秦国时，只有燕王知道他是悲壮的，而燕国的千万百姓却无一不骂荆轲是个卖国贼。”
……
与二老的沉着、稳重相比，吴森此刻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渗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白色衬衫，额头上因紧张分泌出来的油脂，穿透了厚厚的粉底，让她精致的妆容此时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好在她此刻并没有因为这重大的变故而失去理智，她很清楚林和平走后，自己就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虽然，她还没想好怎么办，但媒体人的职业惯性支撑起了她即将被折断的理智，并做好准备接受媒体同行的狂轰滥炸。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否则他们待会儿一定会撕碎你。”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吴森的耳畔响起，那是林和平最小的孙子林嘉铭。
吴森此时此刻比任何人都更想逃离这里，但她的倔强和职业道德不可能让她当逃兵。她准备把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化成恶毒的语言将林嘉铭击退，然后像高尔基的海燕一样，独自面对狂风暴雨的卷席。
“你放心吧！发布会前，总经办就已经做好预案，这里就交给他们吧。你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怎么能让你再接受这样的摧残呢？”
吴森内心的愤怒彻底崩溃，只剩下苦涩的委屈化作泪水夺目而出。她此刻需要一个可靠的肩膀，不然她会觉得就连站立，也会耗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感性的忧伤彻底击败了理性的坚强，吴森的身体向面前的林嘉铭倒了过去，奔涌而出的泪水彻底犁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沾湿了林嘉铭的白色衬衣。
“我们快走吧！等这帮人反应过来，我们就不好走了。”
尽管吴森抢在众人调转“枪口”和话筒“围殴”自己之前，和林嘉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下阿迪力一人在面对一众记者的“长枪短炮”时，真诚地重复“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她倒在林嘉铭胸口的画面，还是被一个小自媒体人定格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没错！那确实是一个小自媒体人，小到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申报入场采访，吴森根本不会把她纳入入场媒体人员名单里。但她有个在当地电视台工作的表哥，她死乞白赖地求了表哥半个月，表哥才把她夹带进场。初中文化水平的她，根本听不懂林和平的演讲内容，更搞不明白一大帮国籍不同的媒体人对林和平穷追猛打是为了什么，她本来只想到这个一般自媒体人来不了的地方，凭借自己魔鬼般的身材，拍一些打擦边球、博出位的短视频，然后在短视频平台上吸吸粉儿。恰恰也正是因为她的无知，在一众媒体“围殴”林和平时，她却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她不认识林嘉铭是谁，但她却通过表哥认得吴森的这张脸，媒体圈子里面的女强人、眼泪、帅哥、拥抱，这激起了她八卦的欲望，接下来便有了这张照片。
无疑！这位小自媒体人成了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最大受益者，在表哥的指导下，她在几天后，将这张照片同时卖给全球排名前五的五家新闻媒体。其中的获利，可能是她三辈子在短视频平台上靠打擦边球、博出位也挣不来的。不过，后来的文史学家在评论这张照片时，却认为这是一张改变世界进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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