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虚无

    于枢阳随他的脚步步上山去，这当下，他方才开始回忆先前的路程，原是在封家山庄，而后六王爷便趁着秦桑羽打落巨石之际将他带离封家，后几人又随着那场爆破分离开去，至于自己怎会到了这儿，还有，这里的山究竟是什么山，他竟是半分不解。

    步上山顶，立于云层之上，鸟瞰悬崖峭壁在云海之间隐隐若若，连亘不绝，其间根本无一人一屋之踪迹，一直要到山崖之下的四五十里，才隐约可见一个约莫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他不由看向江雪竹道“从未听闻京城之内，还有这样一座山”。

    江雪竹道“可知雾灵山，这里便是雾灵山”

    于枢阳和叶箮曾经去过雾灵山，可是却不曾晓得雾灵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他看向江雪竹道“我记得雾灵山中毒气氤氲，可是此山之内，却不见一分毒雾”

    江雪竹道“因为毒雾被另一座峰头挡住了，准确来说，雾灵山在百年前就不再是一座简单的雾灵山了”

    于枢阳不甚奇怪，看着他道“这是何意”

    江雪竹道“你说你自封家而来，封家与雾灵山之间隔了数重山，数重水，你怎会入了此处难道就不好奇吗”

    于枢阳思忖一番后便是想到了先前封涯瑞所说的那句‘封家山庄是最适合用来做第二把钥匙的地方’他看向江雪竹道“难道，与封家的阵法地形有关”

    江雪竹抬头仰望苍天，此刻已是黄昏了，一群群鹧鸪自山中飞去，只留下一声声凄切的鸣叫，江雪竹道“阵法之内，往往需要以日月星辰为引，此乃对应了天时之利，何况加诸了地利，偶尔创造个人间所谓罕见的奇迹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枢阳仍是听不懂他的所言，事实上，从入了此处，江雪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玄妙至极，但是从江雪竹的眼中他似乎可以解释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他会从封家来了此处，为什么只有他一人来了此处，为什么六王爷要在那个时候故意激怒了秦桑羽，他看向江雪竹道“所以，是阵法将我带离了封家山庄，是地势的偏差让我入了此处”

    江雪竹道“一点就通，正是如此”

    可是说出了此言，却叫他更好奇雾灵山与封家山庄相隔数百里，其间更是连着一条通往南海的大江，要跨越大江大洋再跨越山脉来到这悬崖峭壁，崇山峻岭之所，实在非人力何况是受了伤的自己所可以办得到的，于枢阳看向江雪竹道“封前辈曾道，封家山庄是世间最适合用来作为第二道开启绿华阁的机关，我想，这也许便是因着它的地势吧，莫非这阵法不仅一处，乃是数处相连”

    江雪竹道“封家山庄依靠明阿山建筑而成，可谓钟灵毓秀，纵然是在五岳面前，也是毫不逊色，然而却没有人知晓，真正的明阿山并不仅此一山”

    于枢阳不禁疑惑此言之意，道“这是何意”

    江雪竹看着天空道“百年前，十二家曾经汇聚于明阿山进行过一场比试，那时天下武学之宗要数独孤家族和公乘家族，这两大家族可谓是真正的武学至家，掌握着天地间最为高强的武学，只需出手，便绝无败战，他们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战神的家族，这两大家族一直受着后世的敬仰，然而日子久了，人之鳍欲便也深了，何况其余十大家族各自有着自己独特的看家本领，不可为其他家所替代，唯独这两家好似都是可被对方所替代，终于有一日，这两家的后代因缘际会相聚于明阿山，便要为了各自家族正名，表示自己的武学才是天下第一，于是约定在十五月圆之夜相聚明阿山进行比试，到了那一日，虽是深秋天气却是晴朗得很，他们从十五打到了十七却仍未分出胜负，当此之际，江湖上两个吵嘴的老头正为着古人所说的沧海桑田之人事变化而各执一词，一人提出此乃是世事变迁，物化自然，非人力所能改变，另一人则坚持若有超人之才能，那么桑田之间创一沧海又有何不可”

    于枢阳道“宇宙初生之际，人本生于同一处，世间亦无沧海桑田之隔，然日月星辰日转斗移，世间万物若要长久传承，便绝不可故步自封，也正因此，宇宙万事才会在时间河流里产生变化，此乃天道变幻，需得在漫长时间长河里逐渐衍生幻灭，人力如何可以更改”

    江雪竹道“这便是令他们二家引以为傲之处，他们皆自认武艺已经达到了天人之际，人力不可能完成之事他们却可以，因此便是提出谁若先将明阿山劈开，引山外之水灌入山中，形成二山之别，即为胜者一方，败者日后便甘心居于其后，不可再以战神自居”

    于枢阳道“当真是狂傲的想法”

    江雪竹点点头道“的确狂傲”

    于枢阳道“那么究竟是哪一方胜利，如此高强的武艺，最终又怎么会消湮于世”

    江雪竹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这片大海叹了口气道“最终劈开两山，实则是公乘家，然而他倾尽毕生绝学，只可将山辟出罅隙，另一边的独孤家则将南海之水引入山的罅隙之内，南海之水来势汹汹，灌入罅隙之际便将两山生生截做两半，但人力若要逆天而为势必会遭来天谴，当此之际，天上突然狂下一阵疾风暴雨，风雨齐发，而南海之水也因着独孤家的人的行为而决堤，堤坝已毁，海水泛滥，而明阿山悬崖峭壁，怪石嶙峋，那些巨石也因为二人的行径而山柱坍塌，巨大的石块不时自天滚落，其形势当真是前所未有，空前绝后”

    于枢阳道“物极必反，何况再强大的武功在自然面前亦是不堪一击，这两人因为好斗而最终酿成两岸百姓的灾难，不知见到此景，心中作何感想”

    江雪竹道“他们二人其实早就疲累，加之被南海之力与山峰之力所伤，但见两岸百姓因为二人而无辜受害，二人本是想着靠着那一半山远离南海之水的冲击，不料座山自天而降，眼见着就要自云层落入，为了不让山峰之力再次危急无辜，让更多百姓无辜受累，二人便是使尽全力穷毕生之力将山落在了毒王谷，这地方因着自然地势而常年受尽毒气萦绕，谷中百里自是无人居住的，于是二人便将此山落于此地，但是山落之后，二人也因为这股自然之力之的冲击，便是湮灭于山水之间，当真是可怜可叹”

    慕容悦道“要我说最可怜的是那些生于山与海之间的无辜百姓，原本安乐祥和的家庭却因为这二人莫名其妙的一场争斗而一夕之间失去家园，丧失亲人，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最终这两最为厉害和庞大的两大家族却最早地消失在了十二暗杀手的名单内的原因吧”

    江雪竹道“他们二人皆是公乘家族和独孤家族最为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更是可以堪称为战神的两个人，然而一时好斗，最终非但叫这二种绝学失了传承，也叫皇帝大怒，最终仅留了二家的绝学于绿华阁之内，后世之人，再不见当年那两派的神功风采”

    于枢阳随即想到了封涯瑞方才所说的被劈开的山，便道“莫非在那山被劈开之时，南海之水将其横亘，自此里面的阵法也发生了变化”

    江雪竹笑道“八卦阵法最是讲究一体之开合，既然本是一体，如今不过是被隔绝开来，有什么理由将它遗忘呢”

    崖上的云海起伏波动，无垠的苍穹之上，月亮也已圆圆缺缺了几度，过了许久，便听得于枢阳开口感叹道“本是同一山，可惜天灾使然，一山依然是人杰地灵之所，一山则因毒雾缭绕，而被人所厌恶唾弃，岂知人事有时亦是如此，命运捉弄，岂止于此”

    江雪竹道“是命运捉弄抑或时也命也，都只在观山人的所见所说而已，青山本是无所谓环境，更不会在乎世间痴儿的评说，你有此说，终究还是因为你心中那份正与邪的划分太过分明”

    于枢阳看向他，他正欲开口问他此话何解，可看见江雪竹负身而立，闭上眼睛，好似已然入定神往于另一境界，于枢阳看着四周的山川云海，随即也合上了眼，任五感交叠，感受着风的轻拂，鸟儿扑翅的震颤，叶脉枯赭轻坠。心神步入其间，静听时间游弋，倏忽间好似看见了空间转移，整个世间所呈现的万千繁华，万千景象。

    等他在睁开眼的时候，江雪竹道“世间百态，人间匆匆，不管是拥有几十年光华的人也好，抑或朝生暮死的蝴蝶也罢，最终也只是在各自的环境里实现着各自生命的光华，蝴蝶死了会有新的蝴蝶，一代人死去会有新的一代人，转转换换，变来变去，对于整个天地宇宙而言，实在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至于现在你眼中所见的武功高深与否之差，机关破解之道，所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实在只是虚无间的荒唐一梦”

    于枢阳道“小到蝼蚁，到大宇宙，其形态不正如一场花事，花开叶落有时，但花开的本意难道果真只是为人欣赏，生命自出生之际，便是拥有了一份灵性和责任”

    于枢阳这话说罢，恰好山麓之下猛然发出一铿然响声，江雪竹看向那声音来源，微微一笑，看向于枢阳道“看来真是天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