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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张脸两只手

    宁国京城。高大城墙上,原木架上的火盆中篝火跳跃熊熊,十丈一架,将绵延的城墙包围成了一条跃动的火龙。身穿的冬衣,披挂铠甲的兵士,环抱着长枪或背负弓弩,三五成群哆嗦着腿脚围在篝火旁,烤着火搓着手,指点谈笑着不远处被红色灯笼围裹着的宏伟宫城和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喧嚣坊市,即便有巡视的校尉经过,嘻哈凑趣几句后各行其事。

    两百年前,宁国太宗以携强横之武力征服大河以南十数个小国,打下一片东南连海西接翰漠的诺大山河,与北方东胡国对峙,两分天下。宁国以武定国,以文治国,虽有精兵利甲,却不及东胡蓄势而待,兵马彪悍。两国互有攻守数十年,国力消耗巨甚,后发现周边小国、部落乘两国鏖战之时暗中联合积聚实力,有趁疲发难的迹象,终止了兵戈,和谈维持现有边界,互通商榷,交流往来,相安至今已百余年。当今宁国经过七代帝王修养生息巩固耕耘,仓粟陈陈,物极九州,商贾四海,成为天下最富庶之国。

    今日是宁国天顺十二年上元节。一年一届的上元灯会,昭现着宁国的繁华富足。城门三日不闭,坊市三日不歇,城门外络绎不绝的人群提着各色灯笼涌进城中,驿馆客栈挂起了客满的示牌却难挡住求一卧之处的人群,临街商铺店肆点亮高价请能工名匠高师做的各色花灯,金莲灯、玉楼灯、百花灯、仕女灯、百戏灯……式样各异,造型别致,一片珠玑,千围锦綉。街旁的各种吆喝声唱念不绝人声鼎沸。青楼上自命清流的文士学人对酒吟诗眼眯身晃的胡乱喝彩,艺馆旁搔姿挤眉的伶人嬉闹打逗俯身塌腰的肆意放浪,寻乐追欢的登徒子们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揩油,惹着久居深闺内宅的盛装女子躲躲闪闪娇斥连连。

    “啊呀。”稚嫩的娇呼吃痛声,一个身披白狐斗篷的男孩转过头,看到身后披着织锦斗篷的小丫头手捂着脸颊,眼中含雾的凤目眼神惊恐的看着身前眼神放肆和旁人说闹邪笑穿着锻袄的貌似富家的半大小子。

    男孩转过身,将小丫头揽过来,被身边怒目而视富家小子的女孩拉开黄貂斗篷揽到怀里心疼的安抚。

    男孩缓步走近,不见急恼,歪着头眼神无波的抬眼看着还在咧着嘴笑的小子,本市观灯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呼啦一下衣着普通身材魁梧挺拔的看热闹路人将几个孩子围在圈中,后面的人挤不进去蹦跳着高探头往里看。

    富家小子见白净俊俏,衣着华贵的男孩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嘲笑,左右看看见没有发现衣着华贵成人在旁,想着应该是赏灯时与家人走散了,心中戾气横生,稚气未脱的脸色阴沉,低着头盯着男孩伸手指说道:“小崽子……”

    男孩歪头看着,不见躲闪,右手疾出紧紧攥住富家小子就要伸到面门的手指,用力向上一掰,控制着手臂的力量,神色淡然的盯着富家小子张大了嘴仰头“啊啊”痛叫,抬起头眼神撇了撇被人墙挡在外面叫嚷着扒拉要往里冲的富家小子同伙,左手接住富家小子忍痛挥打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拧,“嘎巴”声清晰可闻,“啊”又一声痛呼似带着哭声。

    富家小子身子跟着手指、手腕被拧动的力道哆嗦着变了型,不自觉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仰头闭目哭嚎着:“小哥儿,我知错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男孩抬头看着那些还要向里冲的一众人,眼神扫过见皆是惊骇之色,右手用力将那小子的手指向后一掰,“嘎巴”“啊”,再见一个个眼眸圆睁惊恐的向后躲闪,才满意的将双手向下一甩,退后两步,低头看着眼前两手搭在一起两腿乱蹬抽着身子打滚嚎哭的小子讥笑道:“嘁,打人的力气都没有,还敢学着无赖占人便宜。”转身向着到人群中一个削瘦俊朗男子呲牙笑了一下,将手胡乱在名贵白狐斗篷上擦抹了两下,摇摆着身子走向小丫头。

    小丫头本来有些委屈害怕的将头埋在身边女孩的黄貂斗篷里,听到外面的痛呼哀嚎声忍不住扒开了斗篷探出头去看,见到男孩正向自己走来,好看的眸子泛着微红眯着月牙眼甜甜的笑了,却没注意护着自己的女孩一脸怒容的盯着男孩。

    男孩伸出白嫩的小手摸了摸小丫头粉雕玉琢的脸庞微微泛紫的红痕有些心疼,柔声问道:“婉若,痛不痛。”

    “琅儿哥哥没事的。”叫做婉若的小丫头声音清脆摇了摇头,看着眉目俊俏的男孩,转眼又望着地上嚎啕打滚的小子有一丝不忍:“他……”

    男孩打断婉若,手指轻柔着婉若右耳垂下粟粒大小的嫩红红痣,不以为意的说道:“不用管他,一双手而已哪比得上婉若的小脸。”婉若低头怕痒躲着“哦”了一声,不在说话,任凭男孩拉起了自己的手转身走了。

    三个孩子向外走去,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最内侧看热闹的普通人,闪身散落在三人周边若即若离隐隐围成了一圈,瘦削俊朗男子跟了上去。身后几个打滚哀嚎小子的同伙慌恐失措的将人拖拽走了。

    “周琅。”披着黄貂斗篷的女孩,秀美英气,转头看着男孩怒声说道:“你为何与我对练的时候,像没吃了饭一样,敷衍我?瞧不起我么?”

    叫做周琅的男孩一本正经说道:“妍儿姐姐,姐弟切磋又不是打架搏命,点到为止就好,姐弟全力相向一是太累,二要伤了感情,不好、不好。”

    妍儿气急,美目圆睁道:“我不管,以后你必须全力。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底如何了,难道我能比不过你。”

    周琅笑着脸故作夸张道:“妍儿姐姐功夫了得,弟弟我哪能比得过呢。再过几年妍二姐姐定是叱咤京城的名女侠,只一现身十里之内浪子宵小无不遁形无踪。”

    妍儿听着周琅故意谄媚的言辞,佯装得意挺了挺小胸脯,甩头“哼”了一声。

    婉若眯着好看的月牙眼,一只小手捂着嘴,笑呵呵的左右转头看着姐弟二人斗嘴。

    身后的俊朗男子看着前面拉着婉若小手与妍儿斗嘴玩笑的周琅,心中感慨自问,肖墨寻,你六岁的时候做什么了?和伙伴们玩泥捉虫,还是木马游戏?八岁离家随着濮阳子闾山学艺,被称为净明道同辈中的武学奇才,十三岁持剑斩杀一只饥饿落单的成狼,见到咕咕涌血的惨状挣扎垂死的模样却恍惚失措内心紊乱,幸好濮阳子的板子打的及时打的够狠,不然最有可能弘扬三百年净明道统的出类拔萃者,就要成为心魔难度的混沌废人。

    肖墨寻看着身形自然侃谈自如的周琅不禁苦笑,垂髫小儿气度神闲的断人双手,难道这就是血脉传承?

    周琅三人穿过人群转入巷子进入坊间,周围的男子四处分散隐没在人群,只剩肖墨寻跟在身后。

    周琅回头恳求说道:“舅舅,今晚的事不要和我阿娘说啊。”肖墨寻回道:“好。”

    妍儿恶狠狠撇了一眼周琅,转头说:“爹,就要告诉姑姑,姑姑的板子已经消停好些日子了,再不用会不趁手的。”肖墨寻故作思考状回道:“也好。”

    周琅一脸苦相的看着妍儿,见她一脸得色的扭头不理,转头看着婉若脸上明显红色的印痕说道:“婉若,今晚就和妍儿姐姐睡吧,免得你娘看见担心。”

    婉若用力点头,“嗯”。虽只和妍儿相处了两年,却就像被亲姐姐一般呵护着,姊妹情深共住一处也不止一次两次,家里人都放心。

    妍儿又是不满,对周琅说道:“和我睡,却要你做好人,你这脸皮越来越厚了。”

    “那你去和阿娘说,要婉若和我睡。”

    “和你睡,为什么要我和姑姑说?”

    “你不说,阿娘怎么会让宛若和我睡?”

    “我说了姑姑就会要婉若和你睡么?”

    “那就不说了,让宛若和你睡。”

    “和我睡还要你说么?”

    两姐弟继续斗嘴。

    婉若娇羞的缩着头咬着嘴唇,姐弟两个斗嘴是常事,可今晚说道有些……婉若脚步恍惚,神情局促,脸上火辣的竟然盖住了红印,被周琅拉着的小手微微泛出了汗。

    沿着青砖高墙走到红灯高挂的开阔院门,迈步登上台阶,抬头看到半敞的门内站立着一个身材魁梧,方脸冷峻的大汉,周琅三人纷纷开口叫着:“秦二叔。”

    “哎呦,郎君回来了。”未等被叫做秦二叔的魁梧汉子回话,一个身形猥琐嗓子尖细的身影携风冲到周琅身边,低下身子用宽大衣袖轻拂名贵白狐裘上没有沾染的尘土带笑说道:“郎君,小娘子,自打你们走了老仆心思就不踏实。这街市上哪有什么可看的,人挨人人挤人,万一磕到碰到怎么得了。你们看院子里的各式灯笼,都是老仆请了能工巧做的,哪一个不比街市上的耐看。”

    周琅已经习惯了来人的作态,支楞着身子张开双臂任他前后拂扫开口道:“齐叔,街市上热闹,那些灯还能随风自动,你弄的那些照个亮都看不清路。”抬头看到正翻着白眼的秦二叔,嘿嘿嘿笑了笑,秦二叔和齐叔两个人互相看不上,一个嫌是有勇无谋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一个受不了低眉顺眼弓腰卑膝的下贱模样。

    妍儿和婉若两个人见多了也不奇怪,和齐叔打了招呼自顾自往大门里走。

    齐叔站起身,低头哈腰的说道:“郎君说的是,这些灯实在是有些差。明年,明年,我去找人做那会动的灯,什么刘海戏蟾啊,三星拜寿,包管比街市上的更好看更好玩儿。”

    周琅看着兴奋的齐叔,无趣的说道:“算了吧,浪费那些银子还不如买些吃食呢,还能尝个味。”

    齐叔抬头瞪了一眼见自己受憋偷笑的秦二叔心中暗骂一句“贼秦铠”,有些尴尬的对周琅说:“嘿嘿嘿,郎君说的对。”

    “齐叔,您去婉若家里一趟,就说阿娘要婉若和妍儿姐姐今晚一起睡,明天一早在回家。”

    “好嘞,我这就去,郎君放心。”

    周琅转身,向秦二叔行了一礼,说了句上元安康,走进了院子。

    齐叔踱着碎步下了台阶,见到和自己郑重施礼的肖墨寻挥了挥手,颠颠的向旁跑去,听着身后秦铠大声说着“齐思贤,回来后记得把门拴上”,也不理。

    秦铠看着肖墨寻走上台阶,站在一起,低声问道:“今晚怎样?”

    肖墨寻明白所指,低声回道:“发现些尾随的人倒无异样,只是琅儿掰断了捏婉若脸颊的无赖小子一双手。”

    秦铠动容让肖墨寻细细的讲了过程,终了听肖墨寻说了一句:“秦兄你这手分筋挫骨,琅儿已能运用五成了。”嘴角稍稍上翘,寻思了一阵说道:“听着貌似反应技巧还算马虎可以,就只力道还是差些,看来日后开始要多加重些膂力的提升。”

    肖墨寻无奈的笑笑。秦铠幼年在鲁州习武拳,大开大合,以力取胜,投身行伍在西北边军中大小战无数,将武拳与战中搏命技巧融合,都是力求一招制敌的杀人术。而肖墨寻修习的净明道功法讲究以柔克强,柔中带刚,御敌于无形,兼修身修性。两人曾针对周琅的教习辩论多次,没有争论出结果,只按照各自所学分时教授周琅。幸好周琅毅力坚定,修习刻苦,同时修习两种着力不同,技法不同的武艺未有任何怨言,多加揣摩后用竟能融会贯通成一体,两个人大喜,不禁暗暗较着劲的加大了修习强度和力度曾经加强力度,惹的周琅哭丧脸大喊“我还是个孩子”,两人也不理会。

    肖墨寻、秦铠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齐思贤兴冲冲的送信回来,转身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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