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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去做质子

    天刚擦黑西边晚霞还未完全隐去,官家周贺带着内侍丞秦洵来到了清淼雅筑。

    周贺此次没有刻意去隐瞒行程,在坊间还有其他出入人家的悄悄打量中缓步走上了台阶,望着大门外迎候的秦铠齐思贤肖墨寻等人步履沉稳却又迟疑,让身后双手捧着披盖着五彩织锦厚重檀木礼箱的宫中一品太监内侍丞秦洵苦不堪言,盒中的礼物虽贵重却轻巧但这箱子却用料十足分量压手。

    大门关上,秦铠三人与秦洵站在大门处。

    周贺走到院中抬头看到香盈周琅母子站在内门外台阶下,甬路旁站着一众女眷,左手边肖墨寻家的娘子和女儿,右侧是两个标致厨娘和四个清秀侍女,众人齐声轻呼:“官人(阿爹)福安。”这是当初周贺定下的规矩,在清淼雅筑只称呼自己为“官人”,宁国天子性格中有一份浪漫,乐于享受这种在宫外平常的生活,作为官家外宅的院子虽有些宫中的禁规却也宽松了太多太多。

    周贺嘴角上翘的挥挥手,走到香盈和周琅面前各拉住一只手迈步进了内院,春烟四人跟在后面。

    秦洵在大门轻声唤道:“秋桂冬瑞,将礼箱带进去。”二人转身接过了礼箱抬着进了内院。

    周琅被周贺拉着小手好奇的回头看秋桂冬瑞有些吃力抬着的礼箱。周贺发现周琅的异状,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小手说道:“琅儿别急,一会儿阿爹拿给你看。”

    进到正房周贺拉着迫不及待的周琅掀开秋桂冬瑞放在了桌案礼箱上的五彩织锦盖布。

    周琅眼前大亮,惊喜的叫道:“弩。”

    周贺呵呵一笑,拿起那只崭新劲弩说道:“这是阿爹要内府专为琅儿打造的神臂弩,琅儿可喜欢。”

    周琅跳着脚去抓周贺手中的神臂弩睁大的眼中放着异彩:“喜欢,喜欢,谢谢阿爹。”香盈原以为官家周贺会像往常一样送些奇珍异宝,没想到是一件泛着杀意的军中神兵,香盈觉得礼物似有不妥,见到官家周贺父子二人正头碰头兴致高昂凑在一起摆弄着那件纹饰精美却杀气蒸腾的劲弩也不好说什么。

    周贺低着头手把手教着激动的周琅:“琅儿,你用力将弦拉到牙上挂好,将弩箭放到弩郭中,左手端着弩臂,右手食指放弩机处,端平眼看望山瞄准,扣下弩机。”周琅按照阿爹周贺的指导,手端平左眼眯起右眼瞄着望山向无人处轻叩弩机,“嘭……”弦声空闷回荡劲弩轻震,脑中回想起两年前洛县路上羽箭破空的“嗖嗖”声。周琅兴奋的又试了一次。

    周贺看到周琅轻松的将弦挂在牙上,想着儿子的力气又增长了想来日常秦铠又给他加重了练习,难怪能把人手掰断,周贺看着满意笑着道:“神臂弩原长三尺二寸,这件是按照你的身高缩小了,不足一石但威力不凡二十丈内可击穿军中轻甲,回头我要内府再做一把二石弩五十丈内可击破重甲。”周琅听完欣喜若狂的拉着周贺蹦跳着。

    周贺转头望向香盈,眼中有一丝愧疚闪逝而过笑意盈盈的柔声道:“香盈,你将礼箱内的东西拿出来。”

    香盈应了一声打开名贵的檀木礼箱,手握着箱内承盘向外端出,烛光明亮香盈双目圆睁双手微微抖动,不敢置信的望向周贺。黑色的朝天双翅幞头,黑色白底的官靴,棕色镶嵌七块金饰的革带,最惹眼的是那件紫色近黑的官衣。

    香盈目光游离的看向官家周贺张口结舌:“官…官家…这……”

    周琅苦涩一笑转向春烟道:“春烟,你四人带着琅儿去换衣服,今日琅儿生辰需换一身合体的新衣。”

    春烟上前去接过香盈手中的承盘,刚刚香盈背身挡住了,现在看到那件紫色近黑的衣服和幞头黑靴革带,春烟眼神晃动,紫色近黑朝中三品以上权臣和皇子的用色,难道……春烟身体激动的抖动,拉上还在摆弄神臂弩喜不自禁的周琅去换衣服。夏锦三人见到春烟从眼前经过时那抹紫色近黑也是心中一紧,身体微抖的跟在春烟和周琅的身后走出房门。

    周贺走到还在目瞪口呆的香盈身边轻柔的揽在怀里。

    香盈回过神来,紧张看着周贺不安问道:“官家,这……”

    周贺柔声打断了香盈,有些愧疚的尽量平淡道:“香盈,我与你说件事。年初起西月国屡屡犯边,大批辎重运往边境又发动浩大强攻的事态。东胡国北冒出一股女直势力铁骑蛮横,东胡国勉力抵挡才得以缓解危机。年前东胡国便派了使者递国书为维护宁胡两国和平,互派皇子交流为期十年,我……”

    香盈挣脱周贺怀抱跪地痛哭:“官家,琅儿还小去不了北地,求官家另派他人。”那把强弩那身紫色近黑的官衣,香盈想通了官家礼物的意义,这是周琅成为质子的代价,香盈心痛官家的无情更担心琅儿如去北境会遇到不测。

    周贺早预料到香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也不激恼拖拽着将她扶起再次揽在怀里,柔声说:“香盈,内庭已同意,琅儿出使东胡你封妃品,琅儿恢复皇子身份……”

    “不,官家,我不要封妃,琅儿也不做什么皇子,我只要和琅儿生活在一起,我们可以离开京城,找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香盈摇着头,头上插的精致步摇叮当作响发髻有些散乱,满面泪痕神色哀伤的痛心道:“官家,这多年我对官家从未提过请求,今日恳求官家要我和琅儿离开京城。”

    周贺揽住还要跪下的香盈,语气加重道:“就算天涯海角,你和琅儿能躲过哪些人的千里追杀么?”周贺感觉香盈身体轻晃,低头看着香盈抬头看向自己哀伤期待的眼神柔声又道:“香盈,琅儿是你的骨肉,更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忍最喜欢的儿子到他国为质。”

    周贺见香盈情绪稍稍稳定低声抽泣着不再挣扎,轻呼一口气柔声道:“琅儿出使东胡那些人为不牵涉自家势力受影响在国内不会轻举妄动琅儿便安全一时,北上之路我会派人随队护卫途中也是安全的,在东胡国那些人的势力远不能及既是有也微不可虑我会派人在那边设立外围卫所护卫,东胡国为了专心抗击女直也会保护琅儿周全。”周贺又紧了紧揽住香盈,伸出白皙的手帮香盈擦了擦苍白脸颊上有些冰的眼泪:“香盈,十年,只要十年,琅儿自幼与秦铠肖墨寻修习武艺现在也小有所成,此次出使秦铠和肖墨寻随琅儿同行在东胡勤练苦修,相信十年后琅儿定能有所大成,到那时琅儿即可以保护自己,更能保护了你。十年之后天下之大,你与琅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人能危及到你们。”

    香盈难过悲切的抽泣低头沉思着,官家说的对,琅儿需要时间长大,可那是十年,一年三百六十天,十年便是三千六百天,还有北境苦寒之地,冬季大雪如鹅毛北风如刀割琅儿如何受的了?

    “阿爹阿娘。”周琅掀开锦帘兴冲冲的进了正房,打断了香盈的思绪,慌忙脱离了周贺的怀抱,背着身低头轻轻的抽泣。

    周琅笑逐颜开的脸蛋一僵,小步跑到香盈的身前,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神情哀伤抽泣的香盈,拉着她的锦褙宽大衣袖轻摇:“阿娘?”见阿娘丝帕掩口轻摇臻首转头不解的看向周贺。

    周贺挤出一丝笑,伸出双手将周琅拉到身前,上下打量身着紫色近黑官衣的周琅心中十分满意,琅儿样貌端正俊俏,配上这官衣更是有些威风,点点头眼神含意看着周琅说道:“琅儿,爹爹有个问题。”见周琅眼神疑惑看着自己轻声道:“东胡国来使,为两国和平互派皇子交流为期十年,你觉的如何?”

    周琅听了身体一怔,转头看看还在低头抽泣的香盈,看看站在门侧局促不安低头端立的春烟夏锦,摊开双臂低头看着紫色近黑的宽大衣袖,无力的垂头。刚刚春烟她们四个姑姑喜喳喳说这紫色近黑只有三品以上权臣将帅和皇子可穿,各个喜笑颜开的恭喜贺喜,却没想到……。周琅心情低落的沉思。

    周贺内心忐忑低头看着琅儿,琅儿是自己众多子女中最喜欢的一个,样貌最像自己,聪慧机敏勤奋好强更胜自己,如果不是当年自己意气用事与内庭发生纷争,琅儿早已是宫中最出众的皇子,再经谋划布局未来未必不可能继承大统。可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先保琅儿十年安全再逐步图谋保琅儿一生富贵平安。

    良久,周琅一脸坚毅的抬头看向周贺朗声说道:“阿爹,琅儿愿出使东胡。”香盈哇一下的痛哭出声,身体晃动,春烟夏锦忙走过去扶住香盈陪着默默垂泪。

    周贺欣喜又难受,不敢相信的声音发颤说道:“琅儿你再说一遍?”

    周琅的眼圈泛红,身体激动而抖大声说道:“琅儿愿意替阿爹分忧,出使东胡去做质子。”

    周贺听到身体一沉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好,好,好。”周贺欣慰真心的欣慰,他知道琅儿懂了。周贺又痛心,“质子”两个只能意会的字眼由琅儿稚嫩童音发出来如一柄利剑穿心。

    香盈几欲昏厥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身体爬在几案上恸哭。

    周琅咬了嘴唇,转回看向悲痛欲绝香盈的眼光,哽咽着对周贺说:“阿爹,请阿爹答应琅儿一个请求。”

    周贺强做镇定的看着周琅:“琅儿你说,就算十个百个阿爹也答应你。”

    周琅带着哭腔说道:“请阿爹准许,阿娘不封品,阿娘和我继续住在清淼雅苑,。”

    香盈听了踉跄着跑到周琅身边跪坐在地上,头抵在周琅幼小胸膛上悲苦伤心。

    周贺怔然随即想明白,沉声说道:“好,阿爹答应你。春烟去将秦洵叫进来。”

    春烟抹了下眼泪答声是,神色张皇步履不稳的向外踉跄小跑而去。周贺不怪,这院中人的感情如同亲人手足。

    秦洵进到正房,见官家和屋内众人愁云惨淡,香盈和周琅母子抱头哭泣,心下明白是什么事,举足无措中就听周贺艰难说道:“秦太监,你代我执笔。”秦洵应了一声,站到书案前,准备好笔墨纸砚垂手而侍。

    周贺沉思一会儿目视屋内跳跃烛光开口道:“三皇子周琅自愿出使东胡,感念其体恤天下苍生,晋王爵,钱塘一州为其封地。”秦洵震惊,握笔的手一颤拉出一条斜线,六岁的王爵宁国史无前例,钱塘州更是宁国最富庶州之一,这样的封赏只怕会捅了天吧。

    周贺有些怒气的看着走了心思的秦洵,厉声说道:“你连夜回去转陈中书省和户部礼部,就说这是我的旨意。”秦洵重新规整誊写一份,接过周贺随身印玺钤盖,匆匆出了房间。

    周贺上前抱起还在痛哭的香盈,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轻拍着后背柔声道:“香盈放心,琅儿知道自己做什么,我一定会护住琅儿周全。”

    周琅看着阿爹阿娘,用小手抹了抹眼泪,扒拉着紫色近黑官服的领子扭了两下脖子哽咽说道:“阿爹阿娘我先去换件衣服,这领子有些扎。”不得周贺香盈回话,甩着宽大的袖子快跑着出了房子。

    周琅出了门,见到门旁站着的秋桂冬瑞抹着眼泪哭泣,带着哭腔轻声说道“姑姑们别哭了,我今日生辰封了王,难得好事。”说完自己抹把泪迈步走向自己房间,看着游廊下随风而摆的红灯笼烛光摇动,想到庶子、皇子、质子、亲王,撇嘴一声“嘁”。

    周琅六岁的庆生宴沉默无言凄凄艾艾,最后潦草收场。

    深夜,香盈用尽浑身的力气换着各种自己曾经认为下流放荡的姿势在周贺身上施为,想要官家周贺收回成命,见不可为伏身恸哭。周贺轻声好言安慰劝导。

    周琅未睡,充耳香盈微弱可闻的恸哭声用力抹着眼泪,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黑洞洞看不清的帷帐顶思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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