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脚印

    他是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死的。

    他家墙根儿上也堆了一堆麦桔杆，按说一米多的高度，摔到麦桔杆堆上，怎么也不可能摔死的！

    但他家墙根还有一块青石，是盖房子的时候打地基留下的，那时候老房子的地基都是用大青石打的嘛，青石也没多大，被埋在柴火堆里，他家人自己也没在意，按说墙根下那么大，摔下来摔到那块青石上的可能性就很小，而且就算摔到青石上，只要不是脑袋磕在上面，最多是断根骨头的事儿，也不会直接摔死。

    但俊儿摔下来的时候，很奇怪，好像就是脑袋朝下，瞄着那块青石的楞尖去了，一脑袋磕在上面，没送到卫生院呢，人就没了！

    俊儿死的非常巧，人们觉得非常奇怪，昨天晚上跟我们一起玩的王诚朋突然跟他妈说昨晚我们玩的时候，俊儿见到娃娃鬼了！

    这一下，人们就都觉俊儿是被鬼娃叫走了！孩子见了娃娃鬼就会被他叫走，本来就有这样的说法嘛！

    之后呢，昨晚一起玩的我们那些小我伙伴的家长也都慌了，连忙各自回家把我们都扯起来，问我们有没有跟俊儿一样见到娃娃鬼。

    我和良儿都说没见到，我们爸妈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放心，那年夏到之后的日子啊，我们过的简直是风声鹤唳！

    也不能说那个时候的人迷信……

    那个时候的人们啊，不像现在的人心灵这么强健，自信，有力量！

    那个时候我们村里的人的心灵还比较孱弱，一个人如果不是正常死亡的，特别是孩子，意外死亡了的话，就必须要找一个导致孩子死亡的原因！

    在孩子的家人来说，可能是因为孱弱的心灵不愿意承担责任，有了死亡的理由的话，他们就可以把这个责任推卸出去，让自己的内心少一些自责。

    在旁的人来说呢，特别是有孩子的家庭，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别的孩子无缘无故的突然死去，那自己的孩子就也很有可能遭受这种无端的厄难，这就会让他们恐惧。但是找到了原因，有了这个原因，他们就能宽心些，因为能防备起来嘛！

    所以呢，孩子的意外死亡，他们就必须找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如果现实的世界里找不到呢，就往鬼神的世界里找！

    所以，当听说俊儿那天晚上看到过娃娃鬼之后，他们就信了，是娃娃鬼害了俊儿！

    大爷爷带着村里的汉子们，拿着粪叉、柴刀、绳网，满山遍野的搜寻那只娃娃鬼！

    但那时候庄稼地里的玉米已经一米多高了，在近两千多亩里青纱帐里寻找一个跟娃娃一般小的东西，那就是大海捞针，况且千亩玉米田的外面是无边的太行山脉……

    连续找了一个星期，也没有找到娃娃鬼的影子，有人就怀疑，其实没有什么娃娃鬼，俊儿的死只是一个巧合，娃娃鬼是我们自己编的瞎话自己都信了！

    就在大家都觉得娃娃鬼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七哥却脸色难看的让大家跟他去东坡地里去看看！

    七哥是个半吊子的猎人嘛，每天晚上山里田里赶兔子撵山鸡的，这方面大家比较信他。

    在村子东面三四里处，有一片高坡地，现在叫东坡地，以前呢，叫做庙岗儿，其实上面也没有庙，只有一些老坟和石像，老坟早就没有人知道是谁家的了，石像也被风雨剥蚀的眼睛嘴巴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轮廓。

    八十年代大开荒的时候啊，那些石像还有老坟里刨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了娘娘庙的后院里，也就是我们现在这个荒园里！

    之所以叫庙岗呢，据村里的老人说，我们王家是明末八旗入关的时候逃进来的，在我们王家迁过来之前呢，这个地方不叫王家铺子，而是叫做清平屯儿，我们迁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是遭了兵匪还是仇杀，清平屯村子里的人都被屠杀了，村子也被烧成的白地！庙岗上呢，据说是清平屯儿的人的家庙祠堂之类的地方，大多都是石头建筑，虽然被烧过了，却没有烧干净，留下了一些石庙的遗迹，我们祖辈的人呢，刚迁过来，就叫它庙岗了！

    庙岗的下面，有一条水沟，我们叫他东坡沟，正式的名字呢，叫做八支渠。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前面还有七条支渠。

    这八条渠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八门渠，从浚河的上游引出水来，像八条长蛇，蜿蜒于这山谷中数千亩田地中间，最后在浚河的下游注入浚河中。

    这是我们王家老祖宗们修的水利工程，修了这八门渠之后，山谷中间这数千亩荒坡地都变成了水浇的良田，不管外面天灾人祸还是天塌地陷，我们王家在这山谷中避世隐居都不缺粮食吃。

    当然，在老人们的故事中，这八门渠还有一个更玄奇的传说，说这是一个风水大阵，这八条渠是八条锁链，锁着地下一个什么东西，不让它跑到别处去……

    当然，这话小时候我们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却都没人信了。

    现在还说这个八支渠，也就是东坡沟，大爷爷他们跟着七叔来到东坡沟，其实到了八九十年代，因为浚河水位连年下降，八门渠里的水早就断流了，加上这些年村子里通了电嘛，政府给修了电力抽水站，和新的灌溉渠网，村里不再依赖它灌地，也就好些年没有修整过了，所以此时的八门渠，大多地方都变成了干涸的坑地，只有少数几个地下还有活泉眼的地方，还是小水坑。东坡沟就是这样的一片小泥沼，周围长着苇草，中间有一段十来米长的泥水坑。

    大爷爷等人跟着七哥来到这里，以为七哥发现了鬼娃娃的踪迹，却没看见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七哥让大爷爷他们看水边的泥地。

    水边的湿泥地上有很多小孩子的脚印。

    大爷爷他们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脚印嘛，这段小泥沼离村子不远，并不偏僻，村里人来附近田里打药，都是在这里取水，平时呢，也经常有孩子来这里捉鱼摸虾，只是最近一个星期，为了防备娃娃鬼，孩子们被家长们禁在家里了，这个孩子们的游乐场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

    七哥说这脚印不对！

    “哪儿不对……”大爷爷话说到一半，猛然醒悟！

    他跳到泥坑里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长度！

    这脚印不对！看着确实是孩子的脚印，但是太小了！

    太小了，长度还不到四指，这样小的脚印，只能是一岁左右的婴儿的，但是一岁的婴儿，连路都还不会走呢，怎么可能跑到这坡地里踩下这么多脚印？

    是娃娃鬼！大爷爷他们几乎立即想到！

    其实啊他们到现在谁也没有清楚的看见过娃娃鬼，有几个人说他们看到过的，也说不清楚娃娃鬼到底长什么样子，不知道是因为离的远娃娃鬼跑的快，他们真没看清，还是他们压根就吹牛！

    但是这小脚印，却立时让他们心里确信了，真的有娃娃鬼，这肯定是娃娃鬼留下的！

    肯定是娃娃鬼经常来这里喝水留下的！

    其实也还是有些不对的，所谓的鬼嘛，按老辈传下来的说法，是人死后没有散掉的魂儿，魂儿是没有身体的，怎么可能留下脚印儿呢？

    但是呢，好像又有人说这娃娃鬼不是寻常的鬼，是有来历的，已经在附近十里八乡闹过好几次了。

    说是民国的时候，县城里龚家虐待死一个怀了孕，快要足月的妾。这个妾死的时候，是带着一股子保护肚里孩子的执念的，这个执念就跟孩子刚生出来的灵魂结合在了一起，变成了娃娃鬼，又因为了孩子的尸身小，这个鬼的力量大，反而能带着孩子的尸身往外跑！

    反正呢，这些小脚印，让大爷爷他们更加确信是在闹娃娃鬼了！

    七哥连忙让大家悄悄的，怕惊了那只娃娃鬼，然后悄悄的离开，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大爷爷带着十几条汉子拿着渔网粪叉，悄悄去东坡沟边上，埋伏在草坡和玉米地里！

    夏天晚上的玉米地里，特别是水坑旁的玉米地里，那是蚊子的天下！几乎是趴下去的一瞬间，身上就被咬了几十个包！

    现在人很很难经历到那种痛苦了吧，现在即使晚上去河边儿钓鱼，最少也要点个坟香，擦个花露水儿什么的。

    那个时候可没这些东西，不过呢，那时候的人啊，都是硬汉，身上的皮肤都是干活磨出来的，又粗又糙，再加上心里有一股子要逮住娃娃鬼，使它不能再害自己的孩子的心劲儿，虽然被蚊子咬的满身包，却也一声不吭的忍耐着！

    但是一直等到天明，不要说娃娃鬼没有出现，连兔子山鸡都没来这个个水洼边儿上！

    七哥心下就觉得不好，说可能已经惊到娃娃鬼了，它不会再来这里喝水了！

    大爷爷却不死心，每天夜里依旧带着人来在这里守着，一直守了一个星期，也没有过到娃娃鬼的影子。人却受不了了，连续喂了一个星期的蚊子，皮再厚也受不了啊，有好几个人都去卫生院打吊针了！

    大爷爷只能暂时放弃，但是村里的大人却更加紧张了，原本还有人半信半疑，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相信真有娃娃鬼的，但现在却都不得不信了，东坡沟里的小脚印，就是明明白白的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