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广州府
到了阴历五月十六日的上午，大爷一早在道台府的大门内跺着脚散步，昨天去请大伯王定才的人没有回来，这也正常，昨天打发人去的晚，上午八九点钟才去的，到了村子里也都下午半晌了，应该会今天一早回来，如果起个大早回的话，中午前儿应该就能到了，一会叮嘱厨房做几样大伯喜欢吃的……
正准备回去跟厨房说一声呢，就听见门外面喧闹起来了！
好像是王老七和王老九的喊叫声？
这俩是比王静端还长一辈的老人，王家各辈儿排行老七老九的人多的是，但是无论谁喊王老七和王老九，大伙就都知道叫的是这俩人。
他俩年青的时候是不安分，各地乱跑，也说不上是帮着家里经营生意，还是为了玩儿，一年到头在家呆三四天都呆不住，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孩子，到老了跑不动了，没有老婆孩子在家陪着就觉得寂寞了，也就不肯在家呆，在道台府要了门房的活计，就住到了前院的厢房里，天天在道台府大门口聚了一群老人媳妇儿小孩子吹大牛，弄的道台府门口天天乱糟糟的跟菜市场似的，偏偏他哥俩辈分又大，人老了唯一的乐趣就是这个，二老太爷王定风都撵不走。
也就是王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宦人家，也不讲什么等级规矩，也就随他们高兴了。
咋了？
此时听见他俩的叫声里夹杂着惊疑，根本不是平时吹大牛的动静！
门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爷子人信儿从州终于回来了？
信使回来，迎进宅子里就行了，为什么会喧闹起来？
大爷王静端的心猛然跳起来了！
也顾不得回内宅吩咐厨房，连忙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还没等他迈出门槛，就见从门外面冲进来一行人，大约有七八个，着急忙慌的，跟冒失鬼似的！
大爷正想呵斥，让他们莫要乱跑！
但打眼一看，第一眼就看见当先的一个人，竟然是老三王静允！
“老三？”大爷没压出自己的嘴，吃惊的叫了出来，这太让他意料不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三会回来？
“你咋回来了？”
三爷王静允看见大哥，眼圈就红了，想说什么，但强又忍住了，握住大哥的手，往屋里走去！
大爷的心更慌了！
一种不敢想的预感，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一边被三爷拉着往内宅走，一边回头看跟在三爷身后的人。
除了门房的老七和老九两个，还有四个人，一个是他本家的小兄弟，叫做王静澄，另外三个都是本家的侄子，王安适，安茂，安橘。
这四个人年龄相仿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但现在他们四个人都是一身狼狈，憔悴，脸色苍白，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似的，老了十几岁！
一直来到大堂，老七和老九看出事情严重，他们虽然平时胡闹，但年青时都是独当一面的稳当人，此时看见来王静允有话要背着人说，连忙压住自己心底的惊疑和好奇，关上房门，在院子里守着，不让人靠近。
三爷见门关上，心里的一口气再也压不住，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咋了？咋了？”大爷急的连声问。
三爷哭的说不出话来！
王安适在旁边强忍着没哭，红着眼犹豫了一下，扶着大爷的胳膊，小声说：“大伯，出事儿了，都死了……“
“啥都死了？咋都死了？“大爷连声问，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都死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身子一软，差点坐在上，幸好王安适早扶着他了，连忙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
他梗着脖子良儿，才把堵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给咽了下去！
强自镇定了一下，全死了？怎么可能？一百四十五人呢，还全都是精明干练的年青人，咋可能全死了？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王安适这死孩子跟自己开玩笑呢！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王安适。
“二爷爷，二叔，其他兄弟侄子们，一百四十二个人，除了俺们四个，其他人都死了。”王安适依旧小声说。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王静端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四个这样子，也绝不可能开玩笑！
大爷就觉得喘不上气来了，又觉得天突然黑了，然后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王安适，安茂，安橘三人早有防备，连忙冲上来扶住他！
大爷死死的咬住牙，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昏过去。
不能昏，他后面还有六百多老弱妇孺，他晕了，叫他们怎么办？
他们也都死了儿子，死了丈夫，死了父亲！
眩晕了好一阵子，大爷渐渐回过一口气来，眼前还是黑一下明一下的，他干脆闭上眼睛，使不上劲儿的身体用力往后顶在椅背上，不让自己滑下去。
“到底……咋回事儿？”他喘着气问。
三爷王静允这时已经晕过去了，他在路上撑了一路，已经筋疲力尽，加上伤心欲绝，回到家里来，心里顶着的这一口气一松下来，哭了两声，就晕过去了！
怎么死的？安适三兄弟多希望三爷没有晕过去，三爷能够来说，但是，三爷晕过去了！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都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消息来的柔软一些，他们都怕大伯承受不住。
大爷心里确实还有期待，一百四十二人，怎么可能全死了呢？肯定逃散了吧，老三他们四人先逃回来了，其他的人也都在路上了，今天明天或许就会陆续的逃回来……
况且老爷子跟他们在一起呢，老爷子是能够勾通娘娘的灵明的，这一百多年来，王家遇见所有的难事儿，没有娘娘去说和一下解决不了的！
这次怎么可能就解决不了呢？就算解决不了，还不能指引老爷子带着大伙逃回来吗？
一定只是逃散了，老三他们四个先逃回来的，其他人都在路上呢，要派人出去接！四处撒出人去接，尽快把他们接回来！
想到这儿，大爷就振奋起精神来，就想要叫人来，吩咐家里的年青人，都四下撒出去，去接人去！
就在这里，王安适终于一狠心，把事实说出来了：“大伯，是教民，四月里，南方的教民支持八国联军进京城，也跟着闹了起来，四月二十五那天夜里，好几百教民突然围住了咱们的商栈，起先大伙没在意，以为他们是求财，况且咱们认识老普列特，这些信洋教的对洋人特别尊敬，咱们想着抬老普列特压他们一下，然后送他们一些银子就能把他们打发走，安慧哥最先出来，站在咱们人群的最前面，就上去支应，那教民们却说，有贼偷了教堂的东西，逃进咱们商栈了，要让咱们的人都站院子里来，他们进去搜，咱们当然不许了，只是搜人也罢了，咱们带去买枪的好几万两银子在后厢呢，就算那些人本来没坏心，看见那么大一批银子也得起坏心。
这时咱们的人除了守银子的一队人，其他大多数都聚到前院跟他们对持，二叔在人群里，二爷爷站在人群后面的廊下，那些教民突然就开枪了，先是四五枪一起打，先打死了廊下的二爷爷，接着还是四五枪一起打，打死了人群中的二叔！
接着又是排枪，大伙往前冲的没冲到他们跟前就被他们打死了，往后逃了，也没逃出院子，也被他们从后面打死了……
只有三叔带着我们在后院看着银子的这十来个人的，听见前面的枪声，往前面去看时，前面的大伙已经全被打死了，那些教民已经向后院冲过来，三叔带着我们赶紧跑，从后院马棚的暗道里逃了出来！
逃出来之后，三叔就想找那群教民报仇，找老普列特去借枪，到了港口，就看见普列特的大船已经远远离港，只能通过小船往来传递消息，说是怕清国民乱，受到殃及。只好请小船往普列特的大船上捎信儿，结果就船从普列特大船上回来就说，普列特好像犯了什么罪，被什么总督给监起来了！
三叔听到这儿，就猛然感到不妙，连忙招呼大伙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周围已经围上来很多教民，幸好港口人多，那些教民没有用排枪，我们杀了几个，逃出港口之后，十来个人就剩我们五个了，后面教民还不断的追来，我们五个不敢停，一路逃出了广州府，然后也不敢歇，连日连夜的逃了回来！“
大爷王静端心里的那点儿子希望，希望大伙只是在乱军中逃散了，这两天就会一个一个的回来的希望，在王安适的述说中，一点点被磨掉了，磨的干干净净，磨的他再没有一点儿指望！
好在，最初的那口气顶住了，现在虽然眼前还是阵阵的发黑，好歹能掐着心脉，不让自己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其实这些天，因为没有收到第四封信，他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但哪怕最不好的预感，最不敢想的惨事儿，也只是想到大伙遇见了乱兵，银子丢了，或许会死几个人，但大伙多数能逃回来！
一百四十五个人去，只逃回来五个，这事儿咋会这样呢？咋就变成这样了呢？咋会只逃回来五个呢？
再不好的预感，再往不好里想，也绝不敢想到这种地步啊！
咋就会这样了呢？
大爷心里还是不敢信，不想信，但是王安适的述说实实在在，可能是怕他不相信的缘故，连愤恨的情绪，和怨恨的猜测都没有，只是平平实实的述说……
不想相信这是真的……
正准备回去跟厨房说一声呢，就听见门外面喧闹起来了！
好像是王老七和王老九的喊叫声？
这俩是比王静端还长一辈的老人，王家各辈儿排行老七老九的人多的是，但是无论谁喊王老七和王老九，大伙就都知道叫的是这俩人。
他俩年青的时候是不安分，各地乱跑，也说不上是帮着家里经营生意，还是为了玩儿，一年到头在家呆三四天都呆不住，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孩子，到老了跑不动了，没有老婆孩子在家陪着就觉得寂寞了，也就不肯在家呆，在道台府要了门房的活计，就住到了前院的厢房里，天天在道台府大门口聚了一群老人媳妇儿小孩子吹大牛，弄的道台府门口天天乱糟糟的跟菜市场似的，偏偏他哥俩辈分又大，人老了唯一的乐趣就是这个，二老太爷王定风都撵不走。
也就是王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宦人家，也不讲什么等级规矩，也就随他们高兴了。
咋了？
此时听见他俩的叫声里夹杂着惊疑，根本不是平时吹大牛的动静！
门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老爷子人信儿从州终于回来了？
信使回来，迎进宅子里就行了，为什么会喧闹起来？
大爷王静端的心猛然跳起来了！
也顾不得回内宅吩咐厨房，连忙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还没等他迈出门槛，就见从门外面冲进来一行人，大约有七八个，着急忙慌的，跟冒失鬼似的！
大爷正想呵斥，让他们莫要乱跑！
但打眼一看，第一眼就看见当先的一个人，竟然是老三王静允！
“老三？”大爷没压出自己的嘴，吃惊的叫了出来，这太让他意料不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三会回来？
“你咋回来了？”
三爷王静允看见大哥，眼圈就红了，想说什么，但强又忍住了，握住大哥的手，往屋里走去！
大爷的心更慌了！
一种不敢想的预感，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一边被三爷拉着往内宅走，一边回头看跟在三爷身后的人。
除了门房的老七和老九两个，还有四个人，一个是他本家的小兄弟，叫做王静澄，另外三个都是本家的侄子，王安适，安茂，安橘。
这四个人年龄相仿都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但现在他们四个人都是一身狼狈，憔悴，脸色苍白，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似的，老了十几岁！
一直来到大堂，老七和老九看出事情严重，他们虽然平时胡闹，但年青时都是独当一面的稳当人，此时看见来王静允有话要背着人说，连忙压住自己心底的惊疑和好奇，关上房门，在院子里守着，不让人靠近。
三爷见门关上，心里的一口气再也压不住，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咋了？咋了？”大爷急的连声问。
三爷哭的说不出话来！
王安适在旁边强忍着没哭，红着眼犹豫了一下，扶着大爷的胳膊，小声说：“大伯，出事儿了，都死了……“
“啥都死了？咋都死了？“大爷连声问，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都死了’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身子一软，差点坐在上，幸好王安适早扶着他了，连忙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
他梗着脖子良儿，才把堵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给咽了下去！
强自镇定了一下，全死了？怎么可能？一百四十五人呢，还全都是精明干练的年青人，咋可能全死了？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王安适这死孩子跟自己开玩笑呢！
“你再说一遍，谁死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王安适。
“二爷爷，二叔，其他兄弟侄子们，一百四十二个人，除了俺们四个，其他人都死了。”王安适依旧小声说。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王静端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四个这样子，也绝不可能开玩笑！
大爷就觉得喘不上气来了，又觉得天突然黑了，然后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王安适，安茂，安橘三人早有防备，连忙冲上来扶住他！
大爷死死的咬住牙，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昏过去。
不能昏，他后面还有六百多老弱妇孺，他晕了，叫他们怎么办？
他们也都死了儿子，死了丈夫，死了父亲！
眩晕了好一阵子，大爷渐渐回过一口气来，眼前还是黑一下明一下的，他干脆闭上眼睛，使不上劲儿的身体用力往后顶在椅背上，不让自己滑下去。
“到底……咋回事儿？”他喘着气问。
三爷王静允这时已经晕过去了，他在路上撑了一路，已经筋疲力尽，加上伤心欲绝，回到家里来，心里顶着的这一口气一松下来，哭了两声，就晕过去了！
怎么死的？安适三兄弟多希望三爷没有晕过去，三爷能够来说，但是，三爷晕过去了！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都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消息来的柔软一些，他们都怕大伯承受不住。
大爷心里确实还有期待，一百四十二人，怎么可能全死了呢？肯定逃散了吧，老三他们四人先逃回来了，其他的人也都在路上了，今天明天或许就会陆续的逃回来……
况且老爷子跟他们在一起呢，老爷子是能够勾通娘娘的灵明的，这一百多年来，王家遇见所有的难事儿，没有娘娘去说和一下解决不了的！
这次怎么可能就解决不了呢？就算解决不了，还不能指引老爷子带着大伙逃回来吗？
一定只是逃散了，老三他们四个先逃回来的，其他人都在路上呢，要派人出去接！四处撒出人去接，尽快把他们接回来！
想到这儿，大爷就振奋起精神来，就想要叫人来，吩咐家里的年青人，都四下撒出去，去接人去！
就在这里，王安适终于一狠心，把事实说出来了：“大伯，是教民，四月里，南方的教民支持八国联军进京城，也跟着闹了起来，四月二十五那天夜里，好几百教民突然围住了咱们的商栈，起先大伙没在意，以为他们是求财，况且咱们认识老普列特，这些信洋教的对洋人特别尊敬，咱们想着抬老普列特压他们一下，然后送他们一些银子就能把他们打发走，安慧哥最先出来，站在咱们人群的最前面，就上去支应，那教民们却说，有贼偷了教堂的东西，逃进咱们商栈了，要让咱们的人都站院子里来，他们进去搜，咱们当然不许了，只是搜人也罢了，咱们带去买枪的好几万两银子在后厢呢，就算那些人本来没坏心，看见那么大一批银子也得起坏心。
这时咱们的人除了守银子的一队人，其他大多数都聚到前院跟他们对持，二叔在人群里，二爷爷站在人群后面的廊下，那些教民突然就开枪了，先是四五枪一起打，先打死了廊下的二爷爷，接着还是四五枪一起打，打死了人群中的二叔！
接着又是排枪，大伙往前冲的没冲到他们跟前就被他们打死了，往后逃了，也没逃出院子，也被他们从后面打死了……
只有三叔带着我们在后院看着银子的这十来个人的，听见前面的枪声，往前面去看时，前面的大伙已经全被打死了，那些教民已经向后院冲过来，三叔带着我们赶紧跑，从后院马棚的暗道里逃了出来！
逃出来之后，三叔就想找那群教民报仇，找老普列特去借枪，到了港口，就看见普列特的大船已经远远离港，只能通过小船往来传递消息，说是怕清国民乱，受到殃及。只好请小船往普列特的大船上捎信儿，结果就船从普列特大船上回来就说，普列特好像犯了什么罪，被什么总督给监起来了！
三叔听到这儿，就猛然感到不妙，连忙招呼大伙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周围已经围上来很多教民，幸好港口人多，那些教民没有用排枪，我们杀了几个，逃出港口之后，十来个人就剩我们五个了，后面教民还不断的追来，我们五个不敢停，一路逃出了广州府，然后也不敢歇，连日连夜的逃了回来！“
大爷王静端心里的那点儿子希望，希望大伙只是在乱军中逃散了，这两天就会一个一个的回来的希望，在王安适的述说中，一点点被磨掉了，磨的干干净净，磨的他再没有一点儿指望！
好在，最初的那口气顶住了，现在虽然眼前还是阵阵的发黑，好歹能掐着心脉，不让自己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其实这些天，因为没有收到第四封信，他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但哪怕最不好的预感，最不敢想的惨事儿，也只是想到大伙遇见了乱兵，银子丢了，或许会死几个人，但大伙多数能逃回来！
一百四十五个人去，只逃回来五个，这事儿咋会这样呢？咋就变成这样了呢？咋会只逃回来五个呢？
再不好的预感，再往不好里想，也绝不敢想到这种地步啊！
咋就会这样了呢？
大爷心里还是不敢信，不想信，但是王安适的述说实实在在，可能是怕他不相信的缘故，连愤恨的情绪，和怨恨的猜测都没有，只是平平实实的述说……
不想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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