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钢铁教徒

    这个沉闷的世界,一如既往。

    一叠接一叠的垂直管道深入云层,滚滚浓烟被排入天穹。

    巨大钢铁骨骼组成的工厂中,火焰熊熊燃烧,空气被热量撕裂,将火焰的尾巴拉长。

    每一块钢板都散发着燥热的死亡气息,狭窄悠长的走廊中,空气污浊无比,各种细碎的颗粒物飘扬其中。

    与其说是空气,浓厚的霾反而更为合适,一个正常人只要呼吸一口,从他的鼻孔、呼吸道,再到他的肺叶,全部都会火辣辣的疼痛。

    但这种疼痛并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很快就会因为无法呼吸导致的缺氧而挣扎着无力的死去。

    但贝列显然不在此行列之中,他稳稳的在这悠长的钢铁走廊之中行进着,触手与地面的钢板轻轻摩擦,微微震动的钢板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贝列完全不需要呼吸,他之所以能明白这里空气质量的恶劣,除了儿时那些模糊不全的记忆之外,就只有此时他面孔上那个纪念性的呼吸传感器。

    这个呼吸传感器有着嗅觉功能,比人类天生的那个拥有五百万嗅觉细胞的鼻子要先进的多,它永远工作,永远稳定。

    尽管嗅觉实际上对于贝列来说意义不大。

    他的那具血肉之躯早就在过往的两百年岁月之中被改造成了一具巨大精密的机械。

    在他日常的绝大多数工作中,嗅觉都没有什么作用,他面孔上的那个嗅觉传感器,更多是出于他对这句血肉之躯的怀念而保留下来的。

    直至如今,贝列依旧怀念他还是血肉之躯时那些软弱无力的体验。

    脆弱的肺部第一次接触到这浓厚的烟霾时的刺痛,低效的肠胃第一次吞噬高能营养液时的反呕,娇嫩的肌肤第一次披上那身红袍时的摩梭。

    贝列说不清自己是为何怀念这些,还是血肉之躯的那段时间的记忆大多时候并不美好,但他总是难以忘怀。

    也许是因为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已经成了恐惧之眼里面一名黑暗机械教的教徒,一个全身都已经被改造的钢铁怪物。

    他已经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不是帝国的公民,也不在被帝皇的神圣光辉所笼罩。

    他背弃了人类之父,人类之父也不在庇佑他。

    贝列的亲生父亲是一个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十恶不赦的混账,一个同样背弃了伟大帝国的叛徒。

    同时也是这片永恒轰鸣的钢铁工厂的主人,这颗永远燃烧的工业行星的主人。

    一个黑暗机械教的主教。

    贝列是从培育室里出来的,与他同行的是他成千上万的亲生兄弟,他们长相相同、习惯相同,甚至身体也差不太多。

    他们都是被他们的父亲用那黑暗的生物技术从人造子宫中培育出来的,生来就是要做他们父亲的儿子,这颗星球的管理者。

    贝列的父亲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怪物,他是从火星毕业的,本来有着很好的前途,有着极佳的人生。

    可是他却因为对知识与技术的无限憧憬而走上了科学研究的错误道路。

    在长期的研究过程中他疏忽了保密工作,某一次实验过后他被机械教的神甫们逮捕。

    昔日和蔼可亲的同僚们纷纷面目狰狞,用那冷血无情的电子音批判着他的一切。

    人类的文明已经在宇宙之中发展了近四万年,可是如同中世纪一般的宗教迫害,却依然在频繁的发生。

    贝列的父亲显然无法理解这命运的愚弄,于是他便选择了背叛。

    在一段惊心动魄但又略显老套的越狱与逃亡的故事过后,他的父亲逃入了恐惧之眼,成为了黑暗机械教里面的一个新成员。

    贝列的父亲当时还年轻,有的是力气,有的是想法。

    当时恐惧之眼在伟大战帅的带领下也是勃勃生机、万物皆发,正适合年轻人去闯荡。

    于是经过一番闯荡与成长过后,贝列的父亲成功的拿到了与他的才华所匹配的成果。

    他成了黑暗机械教的主教,此时贝列脚下这颗工业星球的主人。

    在恐惧之眼闯荡的这段经历,不但给他带来了地位上的上升,同时也磨练了他的性格。

    贝列并不清楚具体是些什么经历,让他那可怜的父亲,从一个拥有着无限朝气,只对科学研究感兴趣的科学家,变成了一个阴暗扭曲又胆怯的精神病。

    而贝列他们也正是因为这个阴暗扭曲而又胆怯的精神病人的某个奇怪念头而诞生的。

    这个可怜的精神病人不相信他身旁的一切,即使是那些早就被阉割大脑,毫无思想情感的机仆,他都不能放心。

    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他整日整日的怀疑周围的一切,害怕周围的一切。

    工厂里面的管理者们一个接一个的被他残忍的杀死,躯体破碎,血肉四溢,那些管理者的皮肤被剥了下来。

    这个精神病热衷于将那些被他杀死的可怜人们的皮肤披在他自己的身上,也许这种做法能让他重新感受到血肉之躯的温暖,也许这只是单纯情感上的发泄。

    但是这个精神病人无差别的击杀,毫无疑问的严重影响了这颗工业星球的运行。

    再又一次向战帅的供奉严重不足之后,那个竖着冲天辫的高大男人恼火极了,他直接向这个精神病人下了最后通牒。

    下一次的供奉要么足额交上,要么换成这个精神病人的头颅。

    贝列的父亲显然不想就此死去,他只是热衷于杀死其他人,但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可是极其看重。

    于是贝列和他的兄弟们便出现了。

    那个可笑的精神病人怀疑一切旁人,认为只有自己的亲生后代才靠得住。

    于是他建造了庞大的生育工厂,人造子宫、羊水舱、培养舱一应俱全,打造了从单个细胞到成熟个体的流水化生产过程。

    这颗星球上原本的管理者们全部被无情的替换,在一场彻彻底底的杀戮之后,这颗星球上就只剩下了两种人。

    主教的孩子与工厂奴隶们。

    贝列很幸运,他是从生育工厂中走出来的,是主教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当人上人的。

    但同时他也很不幸,因为当他诞生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的各种记忆便支离破碎的交织着。

    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弥漫,无数段模糊不清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交织。

    在那些扭曲残缺的破碎回忆之中,他时而是一名黑暗机械教士,时而是远古时期神圣泰拉上的一个普通居民。

    他经常弄错自己的身份,这对他的生活毫无疑问的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他的兄弟姐妹们都远离他,排斥他,将他视为和他们父亲一样的怪胎。

    但贝列可要比他们的父亲弱小得多,于是平日里的不满,面对那个疯子时的不安,便一股脑的发泄到了贝列的身上。

    贝列并不在乎这些排斥与厌恶,与脑海中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一并而来的,是一种陌生与抽离感。

    他总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员似的。

    这种毫无来头的抽离感使得贝列可以在绝大多数时候冷酷的看待着周围的一切事物,就像一台机器一样。

    在旁人的眼中,贝列也确实就是一台毫无感情的冰冷机械。

    这个冷酷的怪胎也许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都有着极其严重的精神疾病。

    可能就是这种相似的精神状况,反而使得贝列的父亲对他极其亲睐。

    在贝列那众多的兄弟姐妹之中,他是最为受宠的那一个。

    贝列的父亲尽管有着上万个子女,但这个扭曲的精神病患者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实验室中,忙着研究自己的各种黑暗技术。

    他与自己的绝大多数子女都毫无往来,亲子关系淡的如同一杯白水。

    不过贝列不在其中。

    当他从生育工厂走出的那天,整个工业星球都在低语着他的名字。

    贝列.米奈希尔

    他的父亲骄傲地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成为机械与科技的化身。

    贝列也牢牢的记住,他们一直都是用科学与钢铁统治着这个星球,同时谨慎的使用着先进的科技。

    所以他将自己改造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一个庞大的钢铁怪物。

    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机械教徒们从来都是一个固定的形象,身披红袍的庞大钢铁怪物。

    如果贝列能有其他的选择,他是否会像如今一样成为一头刚铁巨兽。

    这个问题贝列思考过很多次,他不知道答案。

    但是为了在这颗冰冷的星球上生存,为了完成他那疯癫父亲的一个又一个要求,他只能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钢铁改造。

    他那脆弱的双手变成了敏捷有力的机械爪,他平坦的后背被安装上了数个机械臂,他的双腿被连根截去变成了八个不断扭动的钢铁触手。

    他的皮肤变成了钢铁护甲,他的内脏变成了轰鸣的机械,就连他的颅骨都是被恶魔开过光的塑钢打造而成。

    他浑身上下还属于血肉的,也许就只剩他那尚未被完全改造的大脑。

    对于这些改造,贝列并没有过多感想,钢铁与齿轮交织轰鸣时有着独特的美,况且这具庞大的钢铁之躯还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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