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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前世(四)

    他的父亲大人铩羽而归。

    没有几天,他就遇到了暗杀。

    他的母亲大人终于出手了。

    大概觉得让他自裁已是他们身为父母对他最宽容的处置了吧?

    可他已不是只能等待着别人来救的卿音了。

    也不会再期待有人能救。

    而今,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任何事。

    他盛装走进了新帝宴请朝臣的夏宴献舞,看着座中母亲大人难看的脸色,只觉得快意无比。

    然而,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有一瞬间,他忽然不能动弹。

    她为什么那个样子看他!

    心中万种情绪汹涌而至,他分不清,摆出了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媚笑。

    她像是被蛰住了一般挪开了目光。

    他心中更是复杂了。

    她怎么回来了呢?

    是的,他知道迟早会见到她的。

    就跟见到他的父亲大人,见到他的母亲大人一般,或是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或是他主动找上门去。

    可,他还没想好见她,也没想好怎么见她。

    她却这样看他。

    不,这样才是她啊。

    但看着她的眼,他却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

    他以为自己会厌弃那个自己,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揪心地希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从前的自己。

    因为她的出现,为母亲大人准备的特别节目他也无心观赏,提前退了宴。

    车前的灯笼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在车帘上晃出了一片虚影。

    车内是一片昏暗,他闭着眼睛靠着车厢,脑中却还是她望向他时痛心的目光。

    她跟在他身后,他是知晓的。

    他保持着步速,她与他保持着距离跟着他。

    他上了马车,她依然跟在马车后。

    他想问她想做什么,却连回头都做不到。

    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毕竟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再没想过她。

    却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所以一见到她,那些他心中埋葬的想念全部都蜂拥出来了。

    他明明该怨恨她的。

    可除了怨恨,他心中更多的是委屈。

    也许她再多看他一会,他就会跑向她,会抱着她哭出来,若是她愿意回抱他,他可能就会原谅了她。

    多么可怕啊。

    他居然有这样的期待。

    在这样痛心的发现中他回了自己的花楼,下马车,进楼,进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是进了屋,他却立刻走到了窗前。

    她没走,也没有进楼,只沉默地站在楼下,像是一尊石像。

    隔着窗怔怔看着楼下的人,他的心疼得厉害。

    她是来做什么啊。

    如今又来做什么?

    他又期待着她做什么?

    她在楼下站了一夜,他在楼上看了一夜,直到她带着朝露离去,像是带走了他的心一般。

    又看了一会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怔忪回了床上抱膝缩到角落里。

    下次罢。

    下次见到她,他一定要问她。

    可,问她什么呢?

    问了又能如何?

    看她心痛愧疚,他已经看到了啊。

    还有必要见她吗?

    他不知晓,却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再次见到了她。

    她带了人来花楼下聘,挑着聘礼的人见头不见尾,将楼前的街道尽数占去。

    他却连门都不敢打开。

    一个人缩在床脚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她不可能不知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她居然就这么抬着聘礼来了花楼,娶他这个头牌相公回去做正夫。

    她不要她的名声了吗,不要她们将军府的脸面了?

    她确实不要了。

    她已经站到了楼下,不管他应不应,她已经是众人眼中的笑话了。

    堂堂大将军,却来求取一个人尽可妻的花楼相公!

    他若是报复她,也不会做的比这更狠了。

    可她若是安安生生等着他报复就好了。

    他没有应。

    她第二日又来了。

    除了上朝,处理公务,其余时间她都在楼下等着。

    半个月后,他终于能面对她了。

    他请了她上楼,她对他行了叩拜大礼,他没有躲开。

    只低头看她,问了她一句,可是真心求他。

    她说是。

    他便应了。

    不管是从前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对着她,是一样的满盘皆输。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穿嫁衣了,早已没了第一次那样忐忑又欢喜的心情。

    欢喜依然有,却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

    他想不明白要怎么做,却只知晓他是想嫁她的。

    他虽已习惯了这黑暗,但若有一盏烛火在,他也会向着那烛火前行。

    他不想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也不想去管她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他只想对自己好些,只想让自己活得好些。

    那些欺辱过他,折磨过他的,包括那个恶魔,他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他都回以了同样的待遇。

    如今只有她跟阿兄了。

    她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他乐意让她这么以为。

    他本是这样想的。

    可心却不是这样的。

    挑了盖头,饮了合卺酒,龙凤烛将新房照的亮堂堂的,她只是伸手碰了下他的脸,他居然就崩溃了。

    他想对自己好些,可怎么好得起来?

    他想让自己活得好些,可他选择了活着,就注定只能苟延残喘。

    她用着赎罪一般的目光看着他,他原来一点也不乐意!

    可他还能乞求什么,他还想要什么!

    她看着他,眼中有痛惜,有愧疚,有难过,有自责,唯独没有他想要的。

    没有对着阿兄那样专注的目光,没有对着阿兄那样恳切的言词,没有对着阿兄那样热烈的真心。

    这样的她,就算他得到了,又跟没得到有什么区别?

    他泪流满面质问。

    她说从此以后只有他,说她早已死心。

    他分得清真情假意,却选择了糊里糊涂。

    嫁了她,他才有勇气去见阿兄。

    阿兄,他还是那般白玉无瑕,让他只是看着就自惭形秽。

    他想过无数次跟阿兄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阿兄会这么平静。

    看着他无悲无喜,像是超然人世之外。

    他没法平静下来,歇斯底里地问着阿兄。

    他问阿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经历这样的事,要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阿兄说他不知晓,说他没有做错,说回头是岸。

    他不知是如何回了府,往后的日子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忽而有一日,睁开眼便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有遇到苏长安,没有战乱,没有被抛弃,没有沦落风尘,没有后来的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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