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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事件篇】夜访全石

    9月25日晚上六点整,梦洁号动车准时到站。

    一群旅客正守在车厢门口,等待哨响结束。少顷,车门应声打开,旅客们随之涌动起来。车载广播适时传来女声播报,敦促旅客下车。与此同时,车厢上端的跑马屏也跟着人潮吞吐文字:

    “下一站半石工业区,18点05分发车。”

    列车当前停靠的全石站,位于全石镇西南角,是这座小镇唯一在营的动车站,有将近七年的营运历史。

    到站不过一分钟,大部分旅客均已下车。可还有一位男子,本应离开,却滞留在原位。男子名叫吉川,三十一岁,荆南人士。他没有急于下车,而是绅士般地目送所有过往的路人。他到站了,他是知道的,但他无法离开,因为有人将他堵在了座位的最里侧。

    当然,在上一站涵水府,吉川就表现出强烈的下车意愿。然而,他身旁鬈发髭须的男子,显然不是善解人意的角色。对方并未理会他的行为,反倒埋头做着自己的事。要说这事有多复杂,其实并没有,无非是将卡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箱取下而已。但这个傻大个却出乎意料地磨蹭了很久。

    吉川是个真性情,看到这一幕,自然哭笑不得。他随意观察一番,心中便有猜测。

    他认为皮箱被塞进里头时,拉杆尚未复原,但这盘出的枝节勾住了其他行李,所以导致箱包互相牵连。可傻大个哪晓得纵横捭阖的技巧,只是埋头一通胡乱操作,反而搅得打包带越缠越绕。加上行李主人此刻去了别处,不能施以援手。所以,即便壮汉满身力气,也只能坐以待毙。

    吉川将猜测坦诚相告。谁知此举不能破冰,反让他徒遭白眼,还被冠了个“多管闲事”的名号。

    傻大个话音刚落,前座磕着瓜子闲聊的姨婆们,纷纷转过头,摆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脸色,打量着堵在车厢中段的两个人,嘴角窸窣念叨不停。就连斜后排西装革履的斯文男子,也忍不住从报纸顶端探出脑袋,冷冷旁观这场闹剧。霎时间,车厢内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吉川瞥见旁人的目光,羞得立马回过身,半捂着脸,生怕被人看到狼狈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碰了壁,所以不愿再作纠缠,只连连摇头,无奈望向窗外。

    “但愿这豆渣脑筋早日脱离苦海。”他在心中恨恨地说。

    车窗外的站台上,一位中年大叔从侧方值班室小跑而出。他的眼睑稍显浮肿,两颗龙晶黯淡无光,须眉间积满疲倦,早已失去年轻模样。一些侥幸逃脱的清醒直顺脸庞而下,殊不知,另一些不明出处的困顿,正如泉水倒流般逆行不止。他半白的头发散乱不堪,仅被一顶皮檐军帽轻轻兜住。但那又如何,谁都知道,这两位老伙计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可能。

    大叔往前颠了两步,又猛踩刹车,茫然地杵在原地。等到乘务员从车厢走出与其招呼,他才如梦初醒般翻找口袋。直到他的手指突然攥紧,他才背过身,别上那颗被他遗忘的胸针牌。随后,他将外露的口袋硬塞回去,还顺势整理了工装。礼毕,他把手电别于腰间,腾出手轻拍脸颊。待脸上恢复血色后,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随性嘟哝两句,便投入到疏导乘客的工作中去了。

    吉川看到大叔狼狈模样,想起自己早年任职管理员的日子。那时,他毕业不久,尚不适应社会的条条框框,因此碰了一鼻子灰。如今,他褪去稚气,才知道按部就班何尝不是一种心安。

    吉川叹了口气,又将视线平移回车厢。

    临座的壮汉久战无果,只好拉下脸,招呼巡逻员搭把手。两人合力,才把行李箱搬了下来。事后,壮汉也没敢致谢,只背过身,检查皮箱里的东西。也许是确认了物品并未损坏,壮汉才心平气和地取道离开。

    虽说壮汉一直遮遮掩掩,但吉川还是偷瞄到皮箱中的宝贝——一些还未上色的塑料玩具。他坚信这些矿藏大有勘探的价值,但他果断放弃了挖掘的机会,因为他必须赶在读秒结束前,逃离这间充满娇气的狭小牢笼。

    所幸,他踩点从车厢中蹿了出来。站稳后,他轻吁一口气,顺着大叔的指引,跟随人潮,涌向阶梯。

    阶梯末端是隧道,隧道末端是闸机。乘客在闸机处验明身份后,要与大部队分流。穿过商业大厅,再沿小路朝北走,明亮之处便是出口。

    出口过后,视线渐渐由云灰向月白延展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复古的铜柱路灯和标着各类广告的巴士站台。吉川本想沿站牌旁的木廊离开车站,可没走两步,就有的士司机迎了上来。很显然,这群饥肠辘辘的猎人们,并不打算放弃最后的狩猎机会。

    不过,此行终点不远,吉川逐一谢绝了陌生人的好意。当他看见其他旅客熟视无睹阔步于前时,他又觉得刚才的礼貌稍显多余。他佯装轻咳,拿班作势地扯了扯上衣领,然后挺直腰板,泰然自若地迈开脚步,拎着公文包径直走向地下通道。

    此刻,落寞而瘦小的灯光又随吉川背影沉入昏暗。

    距离扶梯三米远,也许是四米,有一处过道。在过道仅有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两位身穿果绿色条纹衫留着鲸蓝朋克发型的卫裤少年,正跳着节奏明快的街舞。少年们丰富而有挑战的动作,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围观。其中也不乏乐善好施的主顾,慷慨地拿出小费,试图再给艺术加码。

    吉川看到少年身前摆放着三角架和补光灯,猜测对方在做自媒体。他对年轻人的浪漫别无兴致,只粗略看了两眼,便失去耐心。

    吉川转身往前走。穿过通道,他登上另一侧扶梯。站定后,他抬起右手。千鸟纹西装长袖往下沉,白底衬衫环口露出一块老式腕表,浪琴。

    吉川今晚与老友林青森有要事相商。约定时间为19点整,目前是18点10分,时间还算充裕。

    吉川拎着公文包,趁在人行道口等待绿灯的间隙,打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输入通讯录中的地址——第三片区7栋8号林青森家。

    软件运算后得出,从车站步行至林宅,约25分钟。这段路对习惯饭后散步的吉川而言不算难事。

    全石镇位于岐北省东郊,是息壤为数不多的边陲小镇。从地理位置看,全石镇西接涵水府城,南邻半石工业,东连半石新区,北望竹歌山脉,战略价值极高。

    全石镇在五百年前曾是滩涂和渔村。掌权者为解决人口膨胀的问题,推行了填海造陆的计划,耗时近百年,才让全石地区有了村镇的雏形。此后多年,经过历代人民的辛勤垦殖与建设,小镇有了如今近五千亩土地的规模。

    全石镇远离了涵水府的繁华与落寞,隔绝了工业圈的忙碌与无聊,吸纳了竹歌乡村的平凡与素朴,又兼合了田园诗派的可爱与浪漫。无论商贸经济,还是风俗文化,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活力。正因如此,人们才将全石镇称为承载了当地独特韵味的“新古典小镇”。

    虽然小镇规模不大,但是内中格局却很讲究。

    小镇最外围砌着古城墙,城墙顶部筑有女儿栏,栏边连着小彩旗,彩旗是全镇的风向标。这座由若干巨石搭建而成的艺术品,将小镇的核心区域团团围住。城墙四方各设一道出入,而车站旁的关口,是与公园融为一体的南大门。因为城门有刻着陵光神君的木板浮雕,所以当地居民将其称为朱雀门。门后有段鹅卵石路,用意不详,也许是将行人引导至其他方向。因为这里曾是滩涂,地基相对不稳,所以仅限人行,不通车马。如有汽车造访,则需绕寻他处。这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极大程度保留了小镇的古典风韵。

    顺着南大门往里,可以看见古榕转盘。盘中有两株百年老树,连理而生,势态郁茂教人叹为观止。过转盘,眼前有座传统门亭。观察门匾,上方赫然写着“全石公园”。详察笔锋,远观似行云流水,落笔生烟,近看如陌上开花,光彩夺目。再往前,可以看到廊柱两旁卧有石狮。观察瑞兽,其目傲视山河,其势威风玄宇,昂昂然,庇佑一方市井。

    在今天,在这温文的夜,轻轻迈步在渡仙桥。桥下是碧漪荡漾的护城河,河对岸是婉转绵延的雕花廊,廊里酿着浓郁的桂花香,香气尽头则是向晚亭,亭中竖挂一座古铜大钟,钟身上刻有铭文。铭文承瘦金体势,笔锋纤细而劲挺,颇具大家风范。细览其内容,方知这铜钟及以这园庭,均系工部侍郎柳元烛于明德元年受命敕造,用以辟邪化煞保平安。

    出亭右转,是片洗墨池。相传,明德十五年,亭左将军王梦芝曾因祭子泪竹,作诗于此。瑶光西照水观月,金风夜游草不秋。或临池而坐,欣赏娴雅的红衣溪客。或在水一方,邂逅安睡的仙姝妃子。一时兴起,全然忘我,至明月当空,流萤四起,吉川才渐渐回神。

    随后,吉川前行约半里。徐至湖畔,月迷津渡。湖水宁静淑娴,又有绿绦天降,茫茫然,似有洛神隐于雾岚,教人分不清虚实。吉川循栏往北,望见有座石郎临河而立。再近,石郎无形,化一为二。

    相传,全石湖畔有一灵石,或与补天无缘,落入凡尘一分为二。后有幸与女为伴,女娃东去不归,石郎日夜望海。

    斗转星移,日月变迁,沧海桑田。到了群雄逐鹿的时代,一位南邦诸侯旅经此处,有感而发,便在石头一截上书“仁道”,另截下书“王道”。诸侯借以两道开路来表心志。因诸侯以石证道,故随行百姓尊称其为“德圣仁王”。仁王定都涵水府,历时三年,一统息壤,开启明德时代。时值明德十六年,山陵崩殂,荆南王娄羽杀二世夺权,迁都镜花古城,再领息壤,改年号为京元。京元三年,天外飞仙,南涝北旱。娄羽治国无能,监国韦夫子摄政,任人唯亲,苛捐杂税。是年深秋,农民群聚而起义,豪强分邦而割据,又拉开百年的乱世纪元。百年以后,豪强割据的局面淡出历史舞台。“仁”、“王”二字也在民族团结中走向统一。

    佚者见石无名,突发奇想,以去除“二”心之法将“仁”、“王”二字组合成“全”字。然而自古以来,单字未可成名,故佚者再度灵石本相,添置其石为缀,称其为“全石”。佚者言,全石,即非全石,是名全石。故后世口耳相传,均以此名唤之,再后便有了全石镇之说。全石背后有诗无名,经千秋岁月洗濯,仍隐约可见:

    万古空濛天地开,千载春秋日月新。

    烛龙元武侍阴阳,瀚海青山定乾坤。

    全石园囿似幻境,瑶池婉居如梦真。

    黄心移木销魂死,浊雨沾花秽骨生。

    乌鹭象戏衍禅道,诗酒文苑诉恩情。

    才子佳人思婕妤,白衣卿相慕功名。

    雪原鸿雁苏有信,夭桃玉蕊叶无锋。

    万竹全黄无才学,千瀚谣诼始分明。

    吉川将诗默念两遍,内心感慨万千。他想起林青森曾说过的话。

    “无才学莫逐皇权,失分明谣诼千瀚。是非成败皆一念,君莫执相于眼前。”

    不多时,吉川离开湖心。过湖心,沿绿道前行一公里便能出公园。

    出公园,眼前是另一番风景:若干条新修的柏油马路带着工业时代的余温,慢悠悠地越过两条水脉,将小镇分为大小九个区块。纤波浓点,错落有致。小巷弯弯通门户,古树霏霏起暗香。田园诗派的悠然自得,从小镇东部蔓延至西部,又于纵横交错间得以新的诠释。

    走在街道上可以观察到两侧排列精巧的矮房,它们多以白石为底,青墙作腰,辅之以轩窗、筒瓦,彰显新时代推崇的清雅风格。沿街道前行数十米,商圈氛围渐浓,临街商铺鳞次栉比,店招复古鲜有润色。即便是蛰居暗处的怪僻小偷,也未能顺走这座小镇的陈年家居。

    复古是简单的传承,而简单也是复古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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