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枪

    极北之地,东南沿海。

    “咔嚓——轰隆隆!”

    随着一道赤紫的雷霆炸裂,沉闷的轰鸣响彻云霄,在一望无际的瀚海与银装素裹的极北之间,忽有无数道狰狞的裂纹在半空中蔓延。繁密的裂纹汇聚并撕裂虚空,仿佛深渊横置,不过多时,便见一抹苍白的灰芒从漆黑如墨的空间裂隙中飞出,砸入海底。

    汹涌暗流裹挟着污浊向八方席卷,惊天骇浪亦在宣泄威能,也不知这场没由来的剧变吸引了多少目光,在死亡与腥臭弥漫的海域之中,竟陆续有十余道恐怖的阴影自深海中浮现。

    厮杀开始了!

    平静的海面无风起浪,十余道庞大的黑影重叠,少倾,便见有腥红弥漫,如入水之墨般肆意侵染,为原本蔚蓝的海面抹上一层诡异的粉红。

    激荡的浪潮不曾休止,腥臭的气息也愈发浓厚。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嘹亮的龙啸从血海中传出,这场巨兽的鏖斗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残兵败将们纷纷远遁,同时浮现无数腥臭的碎肉,于其上还静静的漂浮着黑色光环,无不昭示着其原主的下场。巨大黑影浮出海面,一道冰鳞青瞳的龙形身影旋即清晰起来——竟是一头修为近二十万年的寒霜巨龙!

    作为此地修为最高的魂兽,寒霜巨龙无疑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张开双翅并昂扬龙首长啸一声,即便惨烈的厮杀已使其鳞片翻折、血肉模糊,也依然在以最强硬的姿态驱逐败者。

    待到环伺的魂兽纷纷远遁,巨龙再也无法按捺,强忍伤势,便立即朝着海底的巨坑游去。它越是接近,坑中之物逸散的神性气息便越是厚重,就如同黑夜中的一抹明媚光火,吸引着飞蛾前仆后往,令其迷醉、令其痴狂!

    取出坑中之物,运转魂力驱使海水激荡洗濯,混杂在淤泥中的一杆长枪便在龙爪中展露出了身形。

    长枪样式古朴精致,但不知为何仅余枪头半截,通体神秘灰黑气流萦绕,阴森森恍若鬼物,仅一眼便能看出此物绝非凡品。自枪头向下三寸断开一道斜长的豁口,蔓延出无数龟裂,可即便此枪已残缺至此,其上所含带的血腥气息与凶戾韵味依旧浓郁至极,股股灼目的血雾弥漫,夹杂浓厚的本源氤氲而出,贪婪吸食,不仅伤势见转,就连修为也暴涨数分,隐隐有突破二十万年之迹,不禁令巨龙欣喜若狂。

    灌输魂力,激发残枪,一股蚀骨夺魂的恐怖杀机磅礴汹涌,而后枪尖喷吐无数灰黑气流,如同陨石摩擦空气向后延展的烟尘,更有丝丝电光闪烁其上。龙爪虚握残枪随意向前划过,只听轰鸣巨响过后,原本平整的海床竟炸出一条深邃沟壑,并向四周蔓延出无数龟裂。如此纯粹的强大力量令巨龙瞠目结舌,而后便欣喜若狂,仿佛只需此枪在手,便可生杀夺予世间万物。

    正当巨龙惊叹残枪伟力,庆幸天命归于己身之际,大海深处竟有一位修为可怖的强大存在投来目光,巨龙有感,缓缓回神,在望见手中紧攥的残枪后,竟现出几分拟人的残忍。

    七十万年海公主?

    巨龙面露轻蔑不屑,高举残枪并向其中疯狂灌输魂力,令残枪凶光毕露,择人而噬。巨龙神情亢奋,但片刻后,却又突兀转换为错愕。

    六十万年沧海魔龙王?!

    六十万年冰鳞鲸主!!

    ……

    伴随着向此地投来目光的可怕存在越来越多,巨龙的神情终于尽化惊骇,收起残枪,二话不说,便升入天空向极北之地狂飙而去。感受到目标的远离,一干深海霸主们状若疯狂,你追我赶,沿途无数白黄光环漂浮,仿佛为诸王送行的花海,望之令人心悸!

    半日后,极北冰原深处。

    冰霜巨龙濒死躺倒雪中,背部惨遭一杆冰凌贯穿,接连大地,左爪折断,更留有数道狰狞至极的伤口。残鳞断角奋力昂扬,环顾四周五十名人形存在,冰霜巨龙眼中恨意滔天。

    “人类,我奉劝你们一句,这是我们海魂兽的私事,可容不得你们插手,若是想活命,那就赶紧离开,此后保证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我等联手之下,即便你们人数占优,到头来也必将是十死无生的下场!”一名耳后生鳍的冰裙美妇阴寒的向远处二十八人朗声说道,身后二十二名装扮各异之人纷纷应合,其中立场坚定者不少,但更多的,却是目光闪烁的狡诈之辈。

    “呵,海魂兽的私事?阁下身为海公主一族族长,竟说出如此违心之论!此地是极北之地吧,这头冰霜巨龙也是极北之地所属吧,也不知在阁下眼里,是将极北之地视作何物?”人类方的二十八人分作人数不一的七股,最少一方仅有两人,最多一方却足有六人之多,竟无一不是世间少有的封号斗罗存在。人多一方中,一名龙鳞双臂的中年男子语气不屑道。“尔等不如听我一句劝,在我门中驰援高手抵达之前速速退去,你我双方尚可以安然无事,如若不然,必教尔等有来无回!”

    中年男子不威自怒,威严的话语在魂力的加持下响彻此地,如此不善之言令冰裙美妇面若寒霜,瞥过远处观望的极北所属,见领头的冰天雪帝正与泰坦雪魔王不动声色的聚拢魂兽,不禁面容愈发阴沉,当即反驳道:“一派胡言!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知道,此物自天外坠落后可是落在了冰海境内,若非这头冰霜巨龙凭修为之利提前夺去,此物早就落于我等手中,又怎会来到极北之地,让你们人类横插一脚!”

    海公主族长所言不虚。

    原来,残枪出世前,这头冰霜巨龙恰好在海中觅食,直到残枪破界而至,气息内敛外加波及不广,起初并没有惊扰到一众深海霸主,但有着近水楼台之便的冰霜巨龙,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神性气息,并且越是靠近,神性气息便越是浓郁,于是它赶忙疾驰而至参与争夺,最终赶在各大海族所属抵达前率先夺得了此物。

    冰霜巨龙并不知晓此物有何用途,但看残枪样式,直以为是神界神祇厮杀后流落的神器残骸,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催动了此物,气息外泄,精纯至极的神性气息引得世间强者纷纷投来目光,才有了先前惊逃的一幕。

    得益于位置稍近,原本一众深海霸主取此物尤如探囊取物,但不知何故,竟戏剧性的意外频发,最终致使此龙成功遁入极北。深海霸主纷纷捶胸顿足,本以为此事已了,却不曾想,原本如得天助的冰霜巨龙居然被突然赶到的四名人类重创,众魂兽信心重振,赶忙化作人身继续追杀,直到冰鳞鲸主一记冰枪将其钉死,才成了眼下局势。

    “那就是没得谈咯?”与龙鳞双臂男子同行的壮硕中年面色阴鸷的说道,见其凶光毕露,摩拳擦掌,于其身后,四名封号斗罗手中巨锤凝聚,威压逸散使空间凝滞,极具威慑。

    “哈哈……多少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等无耻言论!”深海霸主中,一名身穿冰银甲胄的俊美青年持枪砸地的气急反笑道:“谈?谈判就该要有谈判的态度,可你们如何?自始至终都在胡搅蛮缠!还是说,只是在为暗中激发神器的族人争取时间?”

    壮硕男子闻言,如同看死人般的冰冷目光当即自冰裙女子转向俊美青年,眼中的杀意不加掩饰。

    人类一方之所以会选择暂时结盟,无非是魂兽方势大难敌,但在得知龙鳞男子一系拥有神器后,霎时面色骤变的面面相觑。察觉到各方忌惮,隐隐有将己方孤立的意味,中年男子不由面色阴沉似水道:“看来你们的准备也不少。既然如此,宝物向来都是有德者居之,何况是传说神界都凤毛麟角的超神器,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早该这样了!”

    说罢,俊秀青年将手中长枪掷出,水汽氤氲,迎风见长,最终化作一杆巨大的冰棱,向二人掷去。

    战争的第一枪已经打响,在极北之地魂兽冷漠的注视下,双方所属纷纷动用全部的实力,厮杀惨烈,各显神通。深海霸主方虽然修为更高,可惜却各自为战,貌合神离。人类魂师人数占优,同属势力相互配合亲密无间,饶是深海霸主更具优势,此消彼长,终归在惨烈厮杀中逐渐败下阵来。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双方便有数人战死当场,厮杀愈演愈烈。

    回见人类方,一名手持巨锤的方脸硬朗大汉即将在龙鳞双臂的中年男子护持下突破战线,抵达冰霜巨龙的身前将残枪夺回,却惊觉冰霜巨龙气质骤变,仿佛换了个人般猛地击碎冰锥,而后驱使残枪拍向大地,一阵巨响轰鸣过后,雪渍飘落,竟见其鲜血流淌翱翔半空。与此同时,虚空撕裂,一道黑雾缭绕的身影突兀自其中射出,左手弯曲呈爪状向壮硕中年猛然砸下,将之拍飞出去,胸口撕裂,流出滚滚腥红。

    “帝天!”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或心中惊骇,或失声大喊,皆是目光不善。来者身份昭然若揭,赫然是有兽神之称的八十四万年凶兽——金眼黑龙王!

    从容击退身前阻拦,帝天手持一柄黑色长剑,凭黑炎开道,很快便来到了冰霜巨龙身旁,似是吃惊于巨龙此刻异样的表现,一时不敢妄动,但下一刻,令在场众人难以置信外的是,冰霜巨龙望见来者,先是满面错愕,而后转而为诡异一笑,将手中残枪丢过,便径直莫名的昏死过去,摔落地中,令帝天喜不自胜之余,倍感疑惑不已。

    见众人调转矛头,纷纷攻向自己,帝天神色不变,手持残枪与众人鏊斗,并在星斗森林其余凶兽的掩护下伺机发动空间接引脱离此地。但出乎众人预料的事情出现了——只见残枪迸发出大量灰黑雾气,仿佛拥有意识般争先恐后的沿左手向其周身蔓延,帝天瞳孔猛张,连忙鼓动黑焱焚灼,可惜却无济于事,直至灰雾包覆头颅,沿七窍迅速渗入,帝天面容扭曲,忽而暴怒无比,忽而狰狞狂笑,竟与此前冰霜巨龙异变时的神情如出一辙。众人哪里不知,这正是那柄残枪所导致的古怪,于是攻势渐缓,大有观摩帝天异变之意。

    紫姬见状,赶忙脱战朝帝天飞去,担忧之意溢于言表,但她还未曾靠近,便被熊君与碧姬拦下。碧姬眉头紧皱的望着此刻面容扭曲的帝天,语气冰冷且愤怒的道:“紫姬,冷静点,那个家伙现在已经不再是帝天了!”

    碧姬话音未落,便见帝天愤怒的右侧半边面孔回归冷静,左侧狰狞狂热的半边面孔迅速蔓延,将前者尽数盖过,带着几许难以遏制的抽搐与诡异笑容扫视着四周,而后残枪漂浮,自残枪裂口处逸散的精纯本源化作丝丝灰雾流露,被“帝天”狂热吮吸,同时一道虚幻的人影沉浮,最终没入其眉心,并在灰黑雾气的滋养下逐渐趋于凝练。属于帝天的冷静面孔面露痛苦,直到最后被狂热面孔压垮,不见踪影。“帝天”的气息快速攀升,转眼间便可力压在场众人。待到天空雷电翻滚,“帝天”才皱着眉头将残枪召回,紧攥手中。

    无视周遭不善的目光,夺舍帝天的神秘存在环视四周,旋即微笑着闭目沉浸般深吸数口极北寒风。

    “呼,活着的感觉!”

    伸展双臂,头颅后仰,重获新生的恣意与放松仅持续片刻,便见男子忽然身体绷紧,锋锐的双眼睁开,沧桑与深邃的眼眸中隐有回忆闪过,亦有无数炽热的东西在沸腾燃烧,最终喷薄炸裂,当着众人的面朗声怒喝。

    “——叶龙尘!你该死啊!”

    “争夺断魂山机缘时,若不是你这杀才要宝不要命,宁肯吃我一剑也不放弃那枚天提道果,又如何会性命垂危,致使你那道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大乘法旨自行护主,以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将我绝地反杀,仅剩残魂苟存在这残枪中?好歹我也是睥睨一方的炼虚后期修士,若不是苍玄道印在关键时刻护主将我送到了此界,身死道消后,不菲身家及一世英明成就莽汉,便是倾尽冥河之水也难熄我心中滔天怒火!”

    仰天长啸的愤恨过后,伴随一阵竭怒的喘息声,镇静良久,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怨恨终于得到了宣泄,男子不禁露出了几许释然的狞笑。

    “好在,我非但没死,还把你最重要的宝物带走了——暗雷二道的大道凶器弑道残枪,我倒要看看,没了此物,你要如何成就道祖之位?!”

    恨怒酝酿化作嗤笑,报复的快感令男子心情极为畅爽。

    “至于你们,呵……”缓缓回神,望着周遭面色各异的众人,男子忽而冷厉且意味深长的说道。

    “帝天”高举残枪,灌输魂力后,残枪黑雾与雷光萦绕,如此狂暴的威势不由让人类一方的诸多存在高山仰止,于是还未等“帝天”出手,便有数人不约而同的大喝道:“跑!”而后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

    深海霸主环顾四周,见极北魂兽不知何时早已离开,如今人类亦在逃离,即便它们对此超神器残枪再如何觊觎,但与身家性命相比,终归是不值一提,于是赶忙紧随其后,但还未离开太远,骇然瞥见“帝天”手攥残枪猛然挥过,甩出一道惊天动地的灰光,将后方众人纷纷重创。“帝天”气喘片刻,便在一股浓郁黑暗的包裹下,带着生死不知的冰霜巨龙离开了此地。

    此前厮杀,深海霸主方陨落五人,加之方才还有四人因残枪一击而濒死,共九人折损,反观人类方,陨落五人,即便余者人人负伤,但相比起深海霸主却强上太多,于是攻守易势。因同伴陨落而怒不可遏的人类,见“帝天”已然离开此地,便悍然宰杀了深海霸主中重伤濒死四人中的两人——皆是修为接近三十万年的强大凶兽,深海霸主们对此并未阻拦,面色不善的冷眼旁观片刻,便朝着沿海相继离去。

    如此惊天动地的超神器争夺之战,最终竟这般惨淡收场。

    在黑暗的裹挟下,不断遮掩踪迹,见无人追来,“帝天”扔下冰霜巨龙,幻化为人落下身形,随后手杵残枪的单膝跪地并大口喘息,感受着周身没由来的强烈虚弱感,竟使自己举手投足颇觉力不从心,不由眉头紧皱。

    “啧,这个世界怎么回事,法术与神通无法使用也就算了,怎么连夺舍这种规则类事物也会出问题?难道是因为我夺舍魂兽的缘故?”脸上不露声色,心中仔细分辨每一种可能。

    片刻后,头绪全无,迫于巩固神魂夺舍的急切想法,“帝天”无意深究,于是一跃而起,化作金眼黑龙王真身,迟疑片刻后,便朝着不远处广袤群山间的一处偏僻山壑飞去。

    于是,一切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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