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还是被找去谈话了,但好在不是林主任,仅仅是大卫老师。

    “在网上骂人干什么捏?”大卫老师将所有网上骂战的截图放在我面前。

    “这也不是我一人骂的呀……”我回嘴。

    “没关系,我也不是指责你,你就告诉我你们怎么惹到15班这个男生的捏?”大卫老师问。

    “我们就是输了比赛而已,如果赢了他也就不会嘲笑我们了吧……”我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希望大卫老师可以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们没惹他,千真万确,人格担保!”

    “行了行了,还人格担保捏,少耍嘴皮。”大卫老师说。

    我挠头,无赖似的笑笑,以求得大卫老师的原谅。

    “这件事情我会和15班班主任张老师再次核实的,该给讨回的公道要讨,但你也要认清自己的错误!”大卫老师很严肃,而我在心里乐开了花,我感受到了来自大卫老师的温度。

    虽然我感觉大卫老师可能会为我们撑腰,但“让老师知道”这件事情毕竟非同小可。那时候的我们,情愿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也不愿让老师知道。

    因为老师知道,就意味着家长知道,家长知道就意味着一顿暴揍。

    老师知道有时候也会引起主任甚至校长知道,主任、校长这些领导知道就大事不好了,意味着很有可能会给你的档案挂上:警告处分、严重警告处分、留校察看等一系列“案底”,这些处分但凡你拥有其一,就预示着——你完蛋了!你将终身背着这个处分,就算处分撤销,也是在处分单下面盖上“撤销”的章。你的档案里但凡有这张处分单,好大学就会拒绝你,不好的大学也会三思对你的录取;你在大学里将当选不上学生会、挣不到奖学金;毕业后好的工作单位会拒绝你,就算给你offer,老板、领导、上司也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你。哪怕你的成绩再好、工作能力再强,只要一个处分,你的人生就宣告完蛋。

    这些危言耸听的威胁和警告简直就是放屁。后来我不论是上大学还是工作,都有档案,但这些档案里,从来就没有过高中时期的任何文件。这也就意味着,我的大学我的工作单位都不可能看到我高中都干过什么。我的大学录取我的唯一评判标准就是——高考。

    但我当时不懂啊,我对校长和林主任关于处分的讲解深信不疑,所以凡事我都谨记不能搞得太出格,调皮捣蛋没问题,不能影响到他人安危,断胳膊断腿自然也不行。不然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所以我很疑惑是谁告的密,这事儿如果往大了去,可就没边儿了。我猜应该是15班那个扫把星跟老师打的小报告,班长嘛,都爱干这种事。虽然怀疑,但我没有什么证据。我甚至有想当面找她对峙的冲动,但我仍有些忌惮。

    “大头,你说会不会是昨天那个扫把星告的密?”我问顾言。

    “哪个扫把星?”阿成回过头来兴趣盎然地问我。

    “有你什么事,看你的漫画去。”我佯装要揍他,他赶忙转过去。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还纠结上了?爱学习爱劳动的小女生一个,哎呀,无所谓啦,不然你能拿她怎么办。”大头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真是除了小可,其他什么也不在乎。

    “实话实说,虽然大卫是肯帮我们的,但是告密这个事儿确实可恨,万一给处分谁负责!”上校在旁边扇风。

    “就是!小人行为,多亏还是好学生,一点不懂得江湖道义!”我心里觉得憋屈,被当众“修理”已经丢尽了脸面,还被上纲上线到老师那里,我们更加被动了。

    “还江湖道义,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有种你再杀回去。”顾言摆弄着他的发型,最近他的刘海更长了。

    “我……我不跟女人计较。”我气势弱了下去,恐怕没有杀回去的勇气。

    “一物降一物啊,看出来了,不管是林薇还是15班那个班长,总有人能治你。”上校在旁边嘿嘿坏笑。

    “这两人能有什么可比性啊!”我咆哮着施展单臂锁喉大法,上校被我从后面勒住,整个人连同椅子,人仰马翻。

    闹剧没有结束,事情仍在发酵。但是这次,大卫老师确实是站在了我们这边,所以说,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再一次,我被叫去年级组会议室问话,去之前我心里十分忐忑,但听说这两天林主任出差不在,应该能侥幸逃过一劫。

    在我进会议室前,正巧团长从会议室出来,应该已经被问过话了。我们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团长朝我竖了一根中指,骂了一句:“靠,居然告老师。”

    我感到莫名其妙,告老师的又不是我,明明是你们班班长那个三八扫把星。我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中指,敲门进入会议室。

    年级组会议室不大,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会议桌,能坐下十几人。但此刻,会议室里就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卫老师,一个是15班班主任张老师。墙上全是爱国主义教育的宣传海报,看得我热血喷涌。

    “首长!2班成宁前来报到!”我将门关上,啪!一个立正,昂首挺胸,拿出了军人般的气势。

    张老师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猜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个学生怕不是脑袋摔坏了吧。而我正在想的是:在你找我麻烦前,先给你来个下马威。看他受到惊吓,我感觉目的达成了。

    “你好好讲话。”大卫老师提醒我。

    “是!”我大声回答,顺带敬了个军礼。

    “哈哈,成宁是吧,还挺有血性,来,坐下坐下,找你了解了解情况。”张老师为了掩饰受到惊吓后的难堪,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我坐下来。

    这个老谋深算的笑面虎,我看人一向很准。我学着他的样子,假惺惺赔着笑坐了下来。

    经过一番手舞足蹈,我把闹剧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两位老师来来回回的话语间,我足以确定两件事,那就是两位老师的态度——大卫老师在不失体面地帮着我们说话;张老师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男人在一次次地“呵呵”笑声中否定着我和大卫老师。

    全程激怒我的只有一句话:好班呢有好班自己的秩序,所以说,不能把两个“不同”的班级混为一谈。我想,大卫老师可能也被激怒了。

    “成宁,你到外面去等一会儿。待会儿让你进来你再进来。”大卫老师表面心平气和地让我出去等待。

    我出去把门关上,随后,我听到了大卫老师和张老师激烈地争论,具体内容我记不清了,其实也不是记不清了,当时我不敢细听,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时的我尽可能站得离门远一些,好让自己听不清他们争论的内容。

    “据理力争”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争的是什么?是我们这些后劲生孩子们的尊严。我终于理解,原来我们一直有大卫这样的老师保护着我们的尊严。如果没有,我们大概会认为自己已是学校的弃子。还好,大卫老师不会放弃我们。

    没多久,是15班的班长,对!又是她!那个扫把星,她走到了年级组会议室门前。她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表达对我这么一个差劲同学的失望。

    她也听到了两位老师的争论,犹豫片刻,她敲响了会议室的门。争论声瞬间平息,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进。”张老师说。扫把星进去后把门关上。

    漫长的十多分钟过去,我很好奇也很焦虑这个女生进去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添油加醋,是不是颠倒黑白,会不会让大卫老师更加难堪。

    我越想越焦虑,越想越着急,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开门出来了,看到我堵在门口,她示意我后退。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她到我旁边不远处,站立等待。

    走廊里安安静静,安静到连一丝风都没有。咳咳,我清一清嗓子,弄出了全世界唯一一点声响,我是想让她做好准备,因为我要开始发话了。

    “喂,是不是你告诉老师的?”我质问。

    “你质问我?”她反问。

    “我没有……”我反抗。

    “你有!你就是在质问我。一个男生质问一个女生,礼貌吗?”她很强硬。

    “好吧,我在质问你,我承认。很不礼貌,我向你道歉。”反抗无效。和女人相处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争辩,只要认错。

    “扫把星。”我小声嘀咕。

    “无可救药。”她小声嘀咕。

    仅几句话,我们的第一段对话就此结束,我又完败。气氛再次凝固,在这同一空间中,我们再次陷入僵局。

    “喂,不是……咱们能不能谈一谈,我实在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的事情捅到老师那里去?你这么做,万一被记处分,对谁有好处?我是无所谓啊,我反正本身就考不上什么好大学,那你们团长呢?他先挑的头啊,你这样岂不是害了他?”我实在没有忍住,把该问的都问了。

    “首先,我不叫喂。其次,你们搞这种事情,本身就应该让老师知道,我觉得凭你们自己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再次,我不关心也没必要解释告不告老师这件事情,只要你们离开我们班,别在我们班级闹事,搞出什么名堂来都与我无关。最后,我再告诉你一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口若悬河,观点清晰,层次递进。

    “告就告了,还不承认,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很三八诶。那你说,刚才你进去又讲了些什么,还说不是你告的密!”我满头是汗。

    “进去讲了什么我也没必要向你汇报吧。你很无聊诶!把时间和精力全花在谁告密这件事情上,你要把这个工夫用在学习上你还用在2班呆着么?”她拿出了优等生的杀手锏。

    “喂!我们班怎么了,我们班人人讲义气,有事谁招呼一声都来帮忙;我们班主任心思全在我们身上,当爹当妈;我们一起输一起赢,一起笑一起闹。除了学习成绩差点,没有哪边不如你们。不像你,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连自己班同学都出卖。”

    她听到我说的话,并没有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她说:“行,我为我刚才不尊重你们班级的行为道歉。但是,你要想让我解释我和老师说了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劝你早点放弃这个无聊的念头。”

    “喂,扫把星!那我万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也死的太冤了吧!”我无可奈何,开始卖惨。

    “你真的很无聊!谁会让你死啊。”她有点过于理性了,我真受不了这样的女生。

    “你也很无趣好不好!我说的死不是那个死哎!我说的死是万一被林主任知道后请我喝茶给我处分我再被我爸妈暴揍的死啦!”我就比她感性很多,而且幽默很多。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要在这么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我再告诉你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死也是活该,怨不得我。”我是真倒霉,遇到这个理性过了头的扫把星。

    “喂!好歹也校友一场,这么见死不救,算你厉害。”我投降。

    我们不再打口水仗,空间进入到第三次沉默,万籁俱寂。之后的几分钟,我想讲些什么,但无力感让我一句话都不再讲得出来,因为我感觉好像我讲的任何话,只要在她的逻辑里,都不是很对。这种对话纯纯属于……徒劳。

    几分钟后,两位老师开门出来,挥挥手示意我和扫把星先回班级去。我骑虎难下,不知事态如何,说实话,身背处分我真的会死!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心,我愣在原地,这次是扫把星打破了我的沉思:“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不叫‘喂’,更不叫扫把星。”

    说完,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我纳闷道:“可你也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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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我们昨天参与“15班到此一游”的一帮好汉,被叫到了大卫老师的办公室。大卫老师严厉地批评我们:

    “你们在网上讲的这些话令人讨厌,非常讨厌!让15班班主任张老师看笑话!”

    “为了比赛,逃课!为了比赛,约架!你们是什么‘能干人’啊?回头通通找家长,你们磨我,我就磨你们家长!”

    “你们哪个人如果再惹一次这种事情,其他人就喊他猪、喊他狗,不要再喊他名字了!”

    “让别人觉得你不正常捏!头脑不正常要去医院看看,该住院住院,该做手术做手术,先把小命保住咧!”

    第一次见大卫老师这么愤怒,但是不标准的普通话惹得我们疯狂憋笑,生气的大卫老师见到我们一个个不严肃的憋笑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更加生气,批评更凶了,而他这火候一加,我们更想笑了。于是我们都没憋得住,接二连三笑喷了出来,一个笑喷、个个笑喷,口水溅得到处都是。笑,是会传染的,氛围一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顾言胆大包天,将他的音乐手机藏在身后,偷偷录下了大卫老师全程的发言。大卫老师气得几根头发散在额头上,像极了三毛,看样子快要疯了。

    虽然大卫老师几乎被我们气疯,但大卫老师却没喊任何一个家长来学校,而是选择私下一一联系,进行沟通。我亲耳听到大卫老师在和李和群家长打电话的时候,说:“这件事我都批评过他们了,你们家长回家就不要再教育一顿咧,孩子还在青春期,要照顾他的情绪和面子。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

    我想大卫老师应该也是如此和我的家长说的。

    对不起了,大卫老师,我们理解你的恨铁不成钢,不是我们故意想笑,而是实在忍不住了。

    只可惜,高中一别,竟再也没机会听到大卫老师的声音了,多亏大头还录过一段,每每将劣质的音频放出来听,总觉得大卫批评我们的那些话语竟如此亲切。音频中夹杂的那些笑声,是我们的笑声,而这些笑声,终究也永远种在了我们的内心深处,为我们的浩瀚人生沿路种下一株名叫“青春”的小草。露水拂过小草,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是青春给予我们人生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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