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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白夜行(上)

    铃兰意识朦胧,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浩瀚无边的湿地上,战死的人类覆盖了隆向天空的荒野。

    天空浓郁如血,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鲜红的,沿着铃兰的身体往下流淌。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视角很奇怪,视野也很狭小。景物在眼前飞奔,天旋地转间,偶尔能见到血光迸发的刹那。

    自己……在被挥动──

    铃兰目睹的,似乎是一柄刀剑的记忆,仇恨的意识在这一刻刻入胸膛。

    它想起来了……它是来杀什么东西的!就在那儿,目标就在那片染红的荒野中央。鎏金色的尾兽被囚链束缚在地,后者来自天穹的明亮法阵,无数人影维持这一大阵的运转。

    九根狐尾垂落,长达百里,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山脊,浓郁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湿地。

    成群结队的人正抓着那些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兽毛往上爬,爬到顶峰的人围绕着狐首,降魔师以尖利的刀剑钉在神的颅骨上,僧人用禅杖奋力敲柄,每一次钻开一个孔,就有漆黑的浆液喷泉般涌出,片刻就蒸发为浓郁的血气,那些人欢呼雀跃,喊声震天。那活了九千多年的妖物,其金色的瞳孔愈发黯淡。

    它想起来了……它也是来弑神的!

    炎国历淳熙九年,逃至四岛的九尾被镇魂塔和佛门联合肢解于四岛那须野,当地阴阳师为大军引路,将九尾诛杀于它临时构筑的国都内,那一天,举国欢庆,百姓歌颂。

    最初的涂山尾兽,尊号“金色天灾”的东西终于被讨伐,鎏金色的身躯却屹立不倒。还差十年它就能踏入“万年种”这一洪荒时代的领域,但人类最终击败了它,并将之封印。

    自商朝灭亡以来,长达三千余年的尾兽战争结束,涂山尾兽在那一天后灭绝,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仅在民间关于“狐仙娘娘”的故事中流传。

    作为刀剑,它以为这是新的故事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终结。

    ──“斩尾刀”,最初设计出来只用于讨伐尾兽的传奇武器。它们是活灵,那个时代能工巧匠最杰出的受肉兵器,却随着尾兽的灭族而面对尘封的命运。

    这一幕也许是幻觉,也可能是梦境,铃兰站在浩瀚湿地的边际上,亲眼目睹那场人类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屠戮。

    少女的脚下满是泥泞,汇聚了鲜血与骨骸,有人的,也有其他尾兽的。这些妖魔其实不像“狐狸”,更类似一摊拟态的血肉,无论怎么切割都还能蠕动,直到在火海烧成灰烬。

    那一天,属于尾兽的时代终结,但斩尾刀也随之没落。

    作为古代的生物兵器,它们胸腔中的一切零件都被开发至极,用来克制尾兽了。其复杂的构造,还有血肉进化的机制,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肢解”。它们的性能极端,渴血且难以控制,甚至会影响持有者的心神,让持有者也渴望杀戮。

    这些特性曾在尾兽战争中无往不利,但战争结束后,被影响的持有者堕落成杀人魔,曾经的斩尾刀变成邪物。镇魂塔下令将这批刀剑销毁,仅小部分作为文物保存……在漫长的沉睡中,它随时间碎裂成数片,彻底变为博古院的藏品。

    直到千年后,炎国究天院,工程部的匠子们接到了一份新的研究项目,决定从博物院调用素材──“共工”机械臂低垂,将它从充满了羊水的棺椁中取出。

    棺椁稳稳悬浮在超导磁场中,四周被一尺厚的驱魔符咒包围,它像一尊停止了发育的怪胎那样从沉睡中苏醒。低温的太极鱼舱门划开,镇静剂的白气扑面而来,它被转移到新区域,所见到处都是白色的雾气蔓延。

    那之后,就是彻头彻尾的改造……它的胸腔被打开,以安装新部件,肋骨作为排气管,通过驱动引擎来呼吸……异形心脏是最重要的部件,血管流淌的血液里溶解了海量的工业用真气。

    曾经断裂的锐牙被机床再度磨亮,作为舌齿安装在它的链状长舌上,为了发挥它作为“斩尾刀”进化的潜能,工匠组赋予了它吞噬妖魔的成长性。

    由此,一尊朱红色的链锯造就而成。

    铃兰终于知道了,这就是楚原昼给她那柄“斩尾刀”的前世今生。

    ──可是,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有这些记忆?

    脑袋好热,思考在燃烧。

    可是体内流淌的血液却黏稠无比,甚至感觉在逐渐冻结……心脏不规则跳动,空洞地在胸腔中里回响。

    迷惑顺着血流发送到全身。

    心脏?

    她的心脏……不是已经被捅穿了吗?

    意识到这点,呕吐感源源不绝上涌。

    心跳好吵,耳鸣不断在脑壳中回响。视野一红一黑地闪烁,意识像晃动水面的气泡般四散凌乱……铃兰想起来了,禅院当夜的战斗惨烈,僧人在眼前牺牲,妖魔用姐姐的姿态拥抱她,从她背后温柔地、贯穿胸膛──

    “──喂,昼……她好像醒了。”

    在混淆含糊的意识中,有一瞬间铃兰听到了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像在洗脸时把头埋在水里憋气,睁开眼睛摸索,小时候想学游泳,但天寒地冻的自治区显然不是练水性的地方。铃兰不怕雪天,但怕水底刺骨的寒冷,窒息的感觉很孤独。于是在姐姐的提议下,那段时间两人每天都在用热水憋气,铃兰没有学会游泳,但忍耐是一把好手。

    她向前摸索,拼命挣扎寻找声音来源。不久,思绪慢慢地划破水面浮上来──

    “车给妾身开,你问话……喂。”

    对方拔尖的嗓音,将暧昧不清的铃兰给拉回现实。

    “居然那么不信任……妾身可是有驾驶令的说。昼!把雪龙吟给妾身,你都开够了吧?”

    空间剧烈摇晃起来,与铃兰印象中相比,声音的拥有者完全不客气,像是要大打出手。这下她彻底醒了,睁开眼的瞬间,就听见“咯噔”一下。

    感官在铃兰脑海某处无限放大,履带碾过岩石的声音被分析出来,让她警铃大作,海量信息闪过脑海……从噪音判断这应该是一台大型车辆,剧烈的失速感可能正从山顶冲下,雪屑四溅!车下积雪应该有足足两尺深,差不多能淹到铃兰的大腿。

    自治区的国道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厚的雪,因为附近往往会有热泵通道,以及排雪水的沟渠。

    因此,眼下这辆车十有八九是在野外──

    炎国的民用车辆不可能应对野外的恶劣环境,所以这只能是辆雪地用的特种战车。铃兰在网上新闻见过图片,光履带就有两人高,简直是台史前巨兽,要开这东西,可不是一句“驾驶令”就能了事的!这些分析在脑海闪过的速度快到出奇,以至于铃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体悬空。

    雪地战车驶过山岩,在糟糕的急转期间滞空了片刻!

    脸面传来挤压感,铃兰还没反应,头已经撞到了玻璃,完全人仰马翻,摔在厢门上。

    车厢内部的漆饰居然是细腻华美的螺钿,彩绘着兽面风鸟纹,偌大的空间甚至像达官贵人的居室,每个家具的底座都安装了轨道,防止在剧烈颠簸中脱离……慌乱的铃兰抓住了屏风,努力迎接冲击──

    降娄自治区的山谷里,战车终于停下来。

    前堂车厢打开,降魔师拎着罪魁祸首进来,后者缩起身子,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金色动物。

    那是“两足直立”的祈小姐,每次见到她时,铃兰脑海里首先会闪过这一描述,仿佛商标。接着眼前才是她印象深刻的打扮,细眉间的朱红色封条,还有玉石一样的病态瞳孔。

    富有光泽的金发如瀑布垂落,这样的祈,明明和铃兰差不多高,身型却很丰满,甚至可以说微胖。见到醒来的铃兰,野兽露出可爱的表情。

    “谢谢,抱歉喔?把你撞到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呢。这家伙始终不让妾身碰方向舵,对不起……不小心搞砸了。真的抱歉!”

    话语很有礼貌,但显然在以自己的意志为优先,徒有真挚的“感情”却毫无悔改之意。听到这番话,铃兰倒不生气,反而涌起一种活着的现实感。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在这里?小镇怎么样了?大家还好吗──

    铃兰有好多问题想问,可祈一开口,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我昏迷了多久?”她头有点痛,只能试着开口。

    楚原昼把祈扔到后座,然后在铃兰对面坐下:“两天两夜。”

    还是一身漆黑锦衣,但应该换过,上面的血迹已经没有了。

    楚原昼在长案边盘膝,面前摆放着细瓷的杯盏壶碗,表面明静如水刻画精致。这时祈拎起了壶,一手拾起小盏,将水填满,壶里面有茶叶,但是她闹别扭的表情像要在茶里下毒。

    祈穿了一身玉白色侍女服,衣裙散开时像是一朵盛开的繁花,看见这一幕,铃兰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过了,更奇怪的是,手腕上有根金色绳子。

    换句话来说,她其实一直是被绑着的,车急刹的时候不是她抓住了屏风,而是有根绳子一直把她和屏风系在一起。

    楚原昼脸色一沉……他之前开车前就吩咐把人束缚好,防止撞伤。结果祈随手绑了一根绳子上去,那细绳不是别的,是一束柔顺的金色头发。男子用冰山般的眼神瞥了阴符灵一眼,然后转向僧女。

    “抱歉。”楚原昼低声说。

    不止是因为阴符灵的不周,更是因为没能从某个怪物的手中拯救城镇,作为东皇太一,楚原昼本应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他道歉的时候一脸疲态,肩膀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楚原昼简单向复苏后的少女说明状况。

    就结论而言,九尾摧毁了当地的风水,还施展了现代脏弹级的顶级术式“华阳天”,让莫高镇从地图上抹去,变成一片荒芜、鬼怪密布的废墟。足有千人死伤,数百游客等待撤离,两万人口失去家园……损失可谓严重。

    当天楚原昼和祈亮出降魔师的身份,进行灾难善后,一直到傍晚,达摩队和降娄官府的人马赶来才脱身。

    现场一片混乱,被暮霭笼罩的镇口公路附近,看得见远方山脉的另一头,有无数的救援车辆在支离破碎的山道上堵塞,近地悬浮运载机“祥云”排起长龙。哭喊震天,人类的哀痛相互传递。

    这次的救援,降娄官府力排众议,向朝廷炎黄军申请物资,此举引来佛教方面的不满。但以楚原昼的视角来看,无论是佛教还是官府,抵达得未免也太快了,简直就像──

    预先知道了城镇覆灭一样。

    有关政治的明争暗斗,让楚原昼本能警惕。带着铃兰这个伤员,一行人只能赶往武威司衙门,楚原昼当场亮出东皇太一的权限,强制调出了大型特种载具“雪龙吟”。

    这还是昨天的事。

    他来降娄自治区的时候,被命令隐秘行动,但现在不需要了。

    原本镇魂塔指派楚原昼潜入自治区秘密讨伐,为的就是避免行政冲突。只要不出现大的矛盾,佛教对于镇魂塔的越界行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如今九尾造成的莫高镇污染事件属于重大灾害事故,让佛门高层彻底改变了坐视不管的立场,向镇魂塔施压。镇魂塔暗中行动本就理亏,只能告知佛教方“九尾天狐”的情报。

    楚原昼本不想管上面的政治交锋,但九尾相关事件正在迅速发酵,媒体相继报道──

    事件的细节显然不能公之于众,因为在炎国的常识中,尾兽是已经灭绝的妖魔,只好声称还在调查中,相关官员该换人的换人,该致仕的致仕,以泄民怨。

    可遮掩的报道并不代表风波过去。相反,事件变得更加麻烦,因为佛教出手了。

    为防灾害扩大,普度众生,佛教方面慈悲为怀,将遵从七大明王的旨意,派遣达摩队,辅佐镇魂塔对九尾的秘密讨伐──

    以上是政治方面的说法。

    说是“辅佐”,其实是准备“插手”。佛教堂而皇之声称要再现当年合作诛灭九尾的盛况,可镇魂塔只派了楚原昼一人,因为他身份足够特殊。最后,各势力即将在西北最负盛名的移动要塞──“玉门关”会师。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关于暗斗的部分,楚原昼没怎么跟眼前这个纯白发丝的僧女说。

    得知故乡覆灭,损伤惨重,桃花玉一般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这样啊……”僧女低声呢喃,嗓音颤抖。

    铃兰低下头,好像全身力气都燃尽了,徒留悲痛的骨灰。可她还有没做完的事,强行忍耐着听下去,眼神恢复坚定。

    故乡消失,父亲不再,姐姐被妖魔夺走──

    太多遗憾在眼前,心底的某处有点麻木了。

    降魔师把她带离故乡,显然有更重要的原因。不用想也明白,肯定和自己死而复生有关。

    说来也奇怪,自从复生后,她的思考明显加快了,但情感上却变得迟缓。终于,铃兰开口,准备问出一直盘旋心头的问题。

    “关于心脏洞穿却活下来,看得出,你现在很困惑。”

    抢在铃兰前,楚原昼回答,在与祈眼神交流后,他发出一声叹息,抿起热茶。

    “就结论而言……”

    情况很特殊,黑色降魔师作出这样的开场声明。

    “空摩铃兰,女,降娄地区酒泉府敦煌县永乐十年生人……你现在已被镇魂塔列为重点关注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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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大炎律法……”

    ──“处以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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